“讲常识,常常煞风景。”
文 | 龚方毅
编辑 | 管艺雯
上周末中国东北多地居民区突然停限电,一些重要民生设施例如学校或者医院也受到波及,视频显示沈阳限电以后多处路段的交通信号灯、路灯均熄灭,引发堵车。供电紧张的话题一下子被摆到台前。
家住吉林辽源的住户对我们说当地从 24 日开始 “随机停电、分区停电”,但事先没有接到物业或者官方通知。另一位吉林舒兰的居民则说 26 日接到了停限电通知,但 “具体停、送电时间暂不确定”。
停限电正向全国蔓延。安徽、福建、广东多地宣布辖区内企事业单位 “有序用电” 或者 “错峰用电”。安徽甚至警告电力供需缺口将持续存在,并有进一步扩大的可能。
其实今年 8 月以来,就有广东、安徽、江苏、浙江、山东等多地发布过相关通知, 一些工业企业被要求每周只开工三天(有的地方甚至被要求只开一天)、错峰用电。直到最近民用电也受到波及,才引发了广泛讨论。
这轮停限电是多种因素交织共振的结果,例如上游发电用煤紧缺,煤价走高但电价走平使得电企越做越亏,以及能耗指标严格控制等。各环节间相互依赖、相互作用影响,拉长了叙事的逻辑链。
但部分舆论场很快对事件单一归因。相关偏颇观点的形成既有缺乏常识的因素,也不能排除有人蓄意为之。如粤开证券研究所副所长罗志恒指出,有观点认为限电是因为用电需求大增,但实际情况是供给紧张造成供电缺口。
至于 “限电是为了提高出口产品价格,向美国输出通胀” 的观点,罗批评其是 “完完全全的民科 + 阴谋论”。因为限产不会区分工厂做境内还是境外生意,所以压降产能推高商品价格的情况可能同时出现在国内外。
“部分说法似是而非、少数观点匪夷所思、违背了最基本的经济学原理。” 罗志恒在报告中说。发改委价格监测中心高级经济师刘满平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缺煤导致的供给不足是主因,不存在所谓的阴谋论、贸易战猜测。
中国发电主力是烧煤的火力发电,2010 年高点时占总发电量的比重近 80%。
随着对安全生产、环境保护的重视,政府开始指导地方分阶段淘汰落后煤炭产能、谨慎核准增加新产能,同时大面积上马水力、光伏等新能源发电装置,并调整产业结构 —— 提高第三产业(消费)在 GDP 的比重 —— 以期减少经济对高耗能产业的依赖。
根据中国煤炭工业协会的数据,2016 年至 2020 年,中国累计退出落后煤炭产能近 10 亿吨,较 “十三五” 规划的目标超额淘汰近 2 亿吨产能。与此同时,核准的产能只有约 3.45 亿吨。煤矿建设周期约两年,新增产能 2018 年放量、到 2020 年已基本见顶。
期间中国火力发电的占比降到约 71%;煤炭占能源消费比重降到 56.8%(07 年高点时为 74%);第三产业对 GDP 增长的贡献率在疫情前攀升至 63.5%;工业用电占比下降而居民生活用电占比提升。煤炭生产安全也大幅提高,煤矿百万吨死亡率由 2015 年的 0.162 下降到 0.058。
但是疫情重创了第三产业,身背经济和环保指标的官员重新押注制造业,叠加外需持续增加的影响,去年十月制造业用电量占比恢复到 53%、接近五年来最高水平,趋势保持至今年一季度末。
能在短时间内满足企业能耗需求的只有火电。动力煤的价格应声上涨。Wind 的数据显示秦皇岛 5500 大卡动力煤市场价格从去年 11 月开始脱离横盘近四年的价格箱体,到今年 1 月中旬冲破每吨千元。截至 9 月 28 日已涨至 1542.5 元 / 吨。
因为电价为非市场化定价,电厂无法将激增的成本转嫁至下游,导致亏损,进而削弱发电意愿。叠加供给吃紧,目前全国重要发电厂的煤炭库存可用天数持续走低,到 8 月时已经降至 11 天、为 Wind 有统计以来最低读数。
期间新能源发电量不足,间接增加了市场对火力发电的依赖、推高了煤价。今年前八个月全国水电发电量增速只有 -1%。《财经》报道称今夏东北 3500 万千瓦风电装机一度总出力只有不到 0.1%、近日限电期间出力也不到 10%。

一系列的因素导致了用电需求恢复到五六年前,但发电能力却没有跟上。Wind 数据显示七月末全社会用电量和发电量的缺口约有 810 亿千瓦时,2016 年同期则为 168 亿千瓦时。
因为供电局势依旧紧张,国家电网公司 29 日召开紧急电视电话会议,表示 “坚决守住大电网安全生命线、全力守住民生用电底线”,并 “严控高耗能高污染行业用电”。在这之前,国家发改委也出面协调火力发电企业补签采暖季煤炭中长期合同,并试图通过更多市场化办法稳定大宗商品价格。
近二十年可以跟这轮限电影响相比的大概是 2003 年和 2010 年的两次限电限产。华创证券研究所总结说,2003 年那次是因为电力设施建设速度没有跟上经济发展的需求,是供需两端的共同影响;而 2010 年则跟多地突击完成 “十一五” 的节能减排要求有关。
但那两次的复杂性都比不过今年。因为除了前述发电供给端的影响因素以外,还有能耗双控的影响。
“上半年部分地区出于经济的考虑引入高耗能企业。” 红塔证券首席经济学家李奇霖解释说,“该背景下,前期的高增长就为后续的压降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各地能耗指标不降反升,超过了警戒线…一年的任务被动集中到了年末几个月,压力自然很大。”
李指出粗钢产量是一个很好的观察指标,这个原本打算今年零增长的行业,今年前四个月累计产量同比上涨了 15.8%。多地要求限产以后,当月产量同比增速从 4 月的双位数增长掉到 8 月的 -13.2%。
29 日,苏州、昆山等地多家工厂限电限产。苏州国家电网工作人员说当地供电稳定,企业限产可能跟地方政府为了完成能耗控制的指标有关。根据长江证券的整理,已经有二十多家 A 股上市公司因能耗双控影响面临停产、限产的问题,它们主要集中在江苏、浙江。
实习生孙海宁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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