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素卡
中朝边界，是一条全长约1420公里的国际分割线。
它沿着鸭绿江、图们江和长白山曲折曼延，从物理意义上，划分出了两个国家的地界。
·图片来源 yoso足记 
站在横亘国境的跨江大桥上，向两面望去。
一面是中国的边境小城，一面是朝鲜的开放特区，一面是高楼鳞次栉比，一面是砖瓦房整整齐齐。
·动图来源：hello七七房车旅行记
鲜明的对比，激发了人们的好奇，跨过那条江，我与朝鲜老百姓的生活，究竟存在着多少差异？
于是，最近，便有这样一群人，开始频繁地出没于鸭绿江和图们江的江畔，将自己手机的镜头对准江的对岸。
他们是中国北方边境的直播客，要在各大短视频平台上，全方位直播朝鲜老百姓一天的生活。
在边城丹东的鸭绿江大桥下，有人曾经营过这样一种业务。
只要花上5块钱，你就可以通过望远镜，窥视江对岸朝鲜的城镇，以及当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
而现如今的中朝边境直播，则基本可以被看作是上述业务的全方位升级版：
你无需前往边境，也无需花一分钱，只需打开手机，就能透过几寸大小的屏幕，纵览一个异国乡村一整天的人文风貌。
直播开始于清晨。
主播们通常会在一大早，来到中朝的边境线旁，找一处居高临下的俯瞰点，将自己的器材架设好。
·动图来源：@二师兄游记
好的观测点可遇不可求，有时为了找到一个最佳拍摄角度，有的主播甚至不惜以身涉险。
·这姐们似乎是站到了一个废弃的摩天轮上，动图来源: 快手号：xu13843987710
总之，当朝鲜的老百姓开始了一天的生活，主播们也就跟着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直播间打开，观众相继涌入，打算借由罩在手机上的长焦镜头，一窥这个神秘国家的真实形貌。
但实话实说，朝鲜的乡村生活，真的一点儿也不神秘。
因为从远处俯瞰，该国农村给人的感觉，和千禧年初的一些东北农村，并没有太大差别。
而将镜头拉近，这种熟悉感则会愈发强烈：
那些低矮的小楼，构筑成了聚落的主体。
·动图来源：@二师兄游记
·动图来源：@延边大漂亮记录生活
成年人穿着既不破旧，也不时尚的便服，三三两两地在土道上走过。
·动图来源：@边城小江
交通基本靠走，有些人会骑自行车，摩托车则算是个稀罕物，卡车则用于集体出行，而至于小轿车，就和大红湍郡的东北虎一样稀有。
·动图来源：@二师兄游记
夏天，朝鲜妇女结伴出行，头顶重物是她们的特色。
·据说，她们之所以能顶得这么稳，是因为顶的盆下面有个圈，可以套在头上，动图来源：@边城小江
冬天，孩子们在冰面上玩人体冰爬犁（高丽墩子）。
·动图来源：@二师兄游记
这样一幅图景，与其说是异国，不如说让人想起了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不但没有一点儿神秘的感觉，反而令人略感怀旧。
所以，如果只播这些播上一天，那肯定是没什么人爱看的。
于是，主播们便开始整活儿了。
在看了大量的朝鲜边境直播和短视频后，我发现，这类视频所拍摄的内容只占一半，而另一半，则要看拍视频的人如何对其解读。
毕竟，在人们点开视频，跳进直播间的一刹那，对朝鲜“神秘”属性的祛魅便圆满完成。
·确实没啥神秘的
而在这之后，要如何继续勾住观众的胃口，让他们继续对这个庞大的异国农家乐保持兴趣，这就要看各大主播的能耐了。
大致来说，我把专做中朝边境直播和短视频的播主们，分成了以下三个流派：
1.展现困苦派
这一派的播主，拍朝鲜突出的就是一个苦，一个落后，讲究的就是一个人文主义关怀。
·截图来源：@延边小董
他们会在视频里着重向你介绍朝鲜人民生活的“周期性水深火热”。
像是在朝鲜的农村，牛拉的还是木轱辘的车。
·图片来源@延边小董
建楼没有塔吊这样的施工器械，愣是用人工给一点点“嗯造”出来的。
·动图来源：@1081879558
在中国都已濒临淘汰了绿皮火车，在朝鲜却成了重要的运输工具。
·动图来源: @xu13843987710
一言以蔽之，看这类视频，就相当于在赛博的世界里忆苦思甜了。
2.二次设定派
这一派视频博主非常可爱，脑洞极大。
他们会正常拍摄朝鲜人民的日常，但却会给出现在视频里的老百姓加入大量他们脑补的二次设定。
比如，他们会拍一段极其正常的朝鲜老百姓走路的视频，然后开始向你解说，这里面走过的人都是什么关系，谁是谁的父，谁又是谁的妻。
·动图来源：@边城小江
他们会截取一段朝鲜人坐轿车的视频，通过短短的几秒，来向你解说这个国度的阶级划分与社会属性。
而当恰好拍到了一段男女之间的对话，不论这二者真实是什么关系，都会被拓展成一出情感大戏。
这一派视频的好处，就是有时能为你科普一些朝鲜的民俗，而问题就在于其后期解读太重，过于演绎。
3.男性凝视派
这一派呈现的内容就非常简单了，四个字概括就是：
朝鲜女人
或许是对异国女性的刻板印象在作祟，又或许是朝鲜女少男多的原因，总之，这一派播主拍边境，只爱拍朝鲜女人。
·动图来源：二师兄游记
而如果恰好能拍到了朝鲜女兵，那对他们来说，可真是打篮球遇上了穆铁柱——盖了帽了。
当然，很多时候，一个播主可能会兼具上述三派的特点。
并且，有很大可能，这些中朝边境播主在最后都会汇聚到一个名叫“带货”的大型门派下。
毕竟让观众免费看了这么久的朝鲜风物，推销点儿蜂蜜、榛子和野山参酒之类的土产，也算是在情理之中。
而另一方面，作为长时间被全国直播的“群演”，这些生活在边境的朝鲜人民对此的反应，也是各有不同。
面对从国境线另一侧高处的镜头捕捉，他们大多数选择了无视。
有些心情好的，会挥手微笑。
·动图来源：边境小丫
而有些心情不好的，则会直接回怼。
·动图来源：@seafara
甚至还有当兵的，会在这些视频博主观测它们时，反过来观测视频博主。
·动图来源: @xu13843987710
这正应了尼采的那句话：“当你在凝视朝鲜人时，朝鲜人也在凝视着你。”
这样的魔幻场景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而之所以没有夜间直播，很大原因是到了晚上，朝鲜那边就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然，如果有主播配了夜视设备，或许夜晚直播还会继续
于是，在如今的中朝边界，每一天，两国人民都在联手创作一部亚洲版的《楚门的世界》。
·准确讲，应该是《楚门们的世界》
和《楚门的世界》里的男主一样，在无数镜头的窥视和记录下，中朝边界上朝鲜老百姓的生活，也变成了一场透明的大型直播秀。
·甚至连片中的广告环节，都被直播带货还原了
而这场秀的本质，是一种对于神秘的无休止窥探。
1933年，英国畅销小说《消失的地平线》，将云南的香格里拉，神化成了无数欧美人心中的圣地。
而今天，在媒体的轮番轰炸和夸张下，朝鲜则仿佛成了这颗星球上，最后一个未被解开的，名叫“封闭式国家”的谜。
坐落在鸭绿江和图们江一侧的那些小城小村，本质上就是一堆普普通通的聚落，但因为他们属于朝鲜，便天然继承了这个国家“落后”与“未知”的刻板印象，让无数主播和镜头趋之若鹜。
甚至在神秘的面纱被掀开后，这些现实“楚门秀”的策划者，也依然能用上述各种方式，努力维系着“给你看一个真实朝鲜”的直播宣言。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讲，朝鲜的“神秘”与“落后”，既是对它的一种曲解，也是它作为一个国家本身的“卖点”。
在过去的无疫情时代，每年都有不少来自中国与韩国游客，前往新义州特区、南阳劳动者区这样的朝鲜半开放地区，消费着当地落后的人文环境。
以至于对于一位韩国游览客而言，在朝鲜看到一台711里常见的冷柜，都是一份意想不到的狂喜。
在中国，所谓的生产于朝鲜的各种假货，这两年也是层出不穷。
而购物者也是完全无视这个国家的轻工业水平，仿佛只要沾上了朝鲜这两个字，其产品就会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神秘魔力。
所以，尽管边境线上的朝鲜并不能代表真正的朝鲜，尽管朝鲜人民的生活在大多数时候也都是无聊日常的延续。
但只要疫情不过去，边境不恢复正常，这种楚门秀式的边境直播，有很大概率还将会一直继续。
毕竟，在直播间的那些观看者眼里，宽阔江面那一边，那些土里土气的村庄和楼宇，是他们所能窥视到的，最真实的神秘之地。

设计/视觉 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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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朝
朝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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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朝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