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许多人的想法不一样，我的确会读公众号留言，而且是每一条都会读。以前还有些压力，因为公众号只能作者回复读者，所以就变成了一对一关系。自从我参加留言搭楼内测以后，情况有了很大改观。不需要我多做什么，只要精选出留言来，读者和读者之间就可以互动，而且讨论得很欢实。我无非是保留了原有的习惯，每条精选出来的留言自己要先做回复，觉得这样对方可能会比较开心，觉得我不是个机器人，而是有所回应。
不过，新功能也带来了新烦恼。最近在留言区读者之间的搭楼争论出现得很频繁，动辄搭了几十楼，来来去去很多个回合。有时候不得已，只能把其中最喜欢攻击他人的那个给拉黑了，免得他不断引战，楼一旦搭起来就没完没了，弄得所有参与争论的人都不高兴。
这种心态我很熟悉，网络上的人有种莫名其妙的情结---在争论中要做最后那个发言的人。感觉是自己一言既出，对方就此沉默，于是内心就获得大满足，大欢喜，终于可以下线洗澡睡觉，一晚上都是甜梦。为了争做最后发言人，人们会一轮又一轮回帖，最后不是争胜，而是熬鹰，熬到另一方没精力继续为止。
今天我这里留言区的讨论氛围，是通过漫长时间一点点建立起来的。人们爱看评论区，最主要的原因是好笑，看完觉得放松；次一点的原因其实是质量，能看到一些真正的讨论，其中不乏真知灼见，有些时候看了还颇有启发；最后一点是信息量，如果正文是在讨论科幻小说，那么留言区里能看见更多推荐和分享。

搭楼争论这件事情可能并不符合以上三点，最后一般都会演化成纯粹的个人意气，往往还会产生怨恨和嫌隙，并不是什么健康的心态。当然，这里面有许多自作孽的成分，如果这些年来不是因为我总在留言区吊打读者，也就不会吸引来那么多喜欢辩论的读者。但是，我通常不会为了留言内容而动怒，这些辩论爱好者却不是如此。风度、逻辑这些东西维持不了多久，永恒的是乌眼的鸡。
既然有一些读者那么喜欢在网上争论，那我不妨分享一点我的想法。首先，我觉得喜欢争论的人是因为寂寞，我在刚上网那些年一整晚和人争论，只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感受到一点：在茫茫人海中，竟然有那么一个人整晚不睡，陪着我一来一回很认真地玩。并且，在所有的网络沟通方式中，唯有争论能长久维系下去，没有任何其他方式可以与之比拟，因为它背后的情感冲动是最强的。
其次，根据人类不可能被说服原理，争论是不会有输赢的。通常的做法，是把争论引导到大家公认的常情常理上，然后把对方逼入死角。然而即便如此，对方依然可以选择死硬到底，绝不认输，那么你其实也没有任何办法。所以，想生气上火，就可以去参加网络争论，因为你很想证明自己是对的，很想去赢，但是赢这件事情需要对方配合，对方往往不会配合。在对方不配合的情况下，需要围观群众给与某种肯定，谁赢得群众的更多支持，谁算是胜利者。所以，这件事情归根到底是个大众观感，和正确与否关系不大，赢了也未必就是对的。

最后，所有参与争论的人，迟早都会发现这些争论毫无意义，选择抽身而退。意识到这一点需要一定的悟性，所以，一直在坚持争论的人在这个意义上来说可能是比较笨。通过争论其实得不到什么东西，只是情绪之间的对立，说穿了是找个理由打一架，重点在打一架而不在于理由。它和“你瞅啥”是一回事，无非看起来理由要高级一些：我们是在讨论问题。但在另外一方面，我又觉得热衷于争论的人可能拥有很好的佛性，看他们搭几十楼跟帖如此专注其中，不由得让我想起一句话：以无所得故，心无罣碍。不过想来那些及早抽身而走的人，怕也是很早就心无罣碍，所以都不愿意挥一挥衣袖扭头就走。

关于读者搭楼争论这件事情我有几点建议：1、先弄清楚对方留言的真实意义，不要在误解的基础上你来我往，因为我也在后台看着，勿要令我失望；2、明确你要讨论的问题，不要发散问题，尤其不要发散至人身，我知道这是上网所带来的习气，但要努力克服；3、讨论也好，争论也罢，重要的是有所得，知道自己之前不曾知道的事实，知道自己不曾思考过的角度，这些才是有所得。尤其是对方的回复让自己感觉非常有力的情况下，不要忙着反击，而是当做这是对方给与自己的免费教程，值得停下来专心想一想，因为你觉得反击有力，往往意味着你有所欠缺，此时不补更待何时？

我知道争论是难免的，也知道这些建议可能并不入耳。但我既然是此间的作者，又开通了留言搭楼功能，所以有义务说这些话。迄今为止，并没有一门课程是告诉人们上网干什么，所有人都凭借本能行事，争论也不过是本能的一种。那么现在有了这篇文章，希望今后我能多看见一点有意义有价值的争论，别让我在后台看得头疼，想让双方家长来叫你们回家吃饭。
题图摄影：Fiona Murray
图片授权基于：www.unsplash.com相关授权协议
槽边往事和菜头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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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错的
禅定时刻
2021年9月27日，黄昏，北京
摄影：和菜头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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