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峰的误判

我这几年靠写时评为生，感觉像是坐在云端，风起云涌的大时代，就是新闻比小说还精彩的当下。

三年前，我写过一篇文章——《一个字头的解脱》，当时孟晚舟刚被加拿大骑警拘禁10天，香港变局还在酝酿之际，马云公开宣布退而不休，冯小刚跑去韶山敬献花圈，而陈峰正在收拾王健意外去世后海航的债务烂摊子。空气中隐隐有一个时代要终结，各路枭雄纷纷退场的味道。

当时写那篇文章我收集了很多资料，其中最让我记忆犹新的，就是陈峰会抽自己的血存放在冰箱里，夜阑人静时用血抄经以显虔诚。作为一个创办的企业三次入选哈佛商学院教材案例的掌门人，这种饱含东方神秘主义的操作让人有些费解，后来看他在哈佛演讲，俨然是北派曲艺演员的画风，在哈佛这样的学术殿堂，三字经脱口而出，毫不违和，委实也是性情中人，这作派就不足为奇了。

海航最红火时，媒体有很多陈峰的个人采访，溢美之词自不必说，每次看到这样的文章我还是会想起陈峰在哈佛演讲飙三字经的样子。我是学心理学出身的，一个人的言谈举止是数十年生活经历烙下的性格密码，媒体报道常有不实之处，但言谈举止多数泄露天机。很长一段时间，因为陈峰四度在哈佛演讲，导致我对哈佛的含金量不以为然，毕竟物以类聚。

如今陈峰涉嫌违法被控，海航从经典商业案例变成史上债务巨坑，到底是哈佛瞎了眼还是海航道行深？又或者，哈佛本就是海航挖坑路上的垫脚石？

实际上，即便如今海航黑洞已不是秘密，但海航背后的故事依然云山雾罩。当初的创始人，一个意外身亡，一个身陷囹圄，王健57岁迎来大限，陈峰68岁开始渡劫。从海航到慈航，两人拿着普渡众生的剧本最后唱成了《红楼梦》的“好了歌”。

陈峰是山西人，属蛇。王健去世后，陈峰特意提起王健送他一条红色水晶大肚子蛇。他觉得这个礼物是王健暗喻他为人大度。这本是一件不需与外人交代的事，但陈峰却在媒体谈到王健去世时主动提起。大概是想借此辟谣外界传两人不和。但陈峰可能没意识到，蛇这个玩意，在任何文化语境下都不算是吉祥之物，鲜有人送寿礼会送蛇。更何况，外界一直将海航巧妙利用现有资产为收购新资产提供资金的行为称为“蛇吞象”。如今看来，王健送这条大肚子蛇倒有点苦口婆心的味道。

海航成立23年，以凶狠的发展势头引起各方关注，股权架构十分复杂，以至于这家私企到底属于谁仍无定论。海航资产多，债务也多，最高峰时，海航通过至少11个P2P平台和旗下约25家上市公司获得的贷款筹集资金。嗜金如血，不放过任何一个铜板，终于将一家民营航空公司充血至庞然巨物。调查海航问题的联合工作组花了三个多月的时间，才彻底摸清海航旗下的2000多家企业，最后梳理出三张海航集团股权关系树状图，每一张都近三米长。

吊诡之处在于，当海航的盖子终于揭开，如此肿胀的皮囊之下竟只有债务。所以，钱到哪里去了？这是海航至今没有回答的问题，只有新掌门人顾刚在陈峰被控制后的公开信中提了一句：“乃至于给国家造成了数千亿元的巨大损失”。

海航的故事不过是改开之后中国经济野蛮生长时期的一个缩影，在这个浮出水面的黑洞之下，其实还有很多我们看不到的黑洞。我现在住的地方，以前是一家名叫“广信”的企业自建房。当初的业主曾是“广信”的管理层，如今已身在美国，连卖房子都没有回国，只以文书委托亲戚操作，巨额房款汇至海外账户。当初他服务的企业爆出金额巨大的债务违约危机，并不影响他个人在美国岁月静好，安享晚年，这或许是类似故事在过去20多年循环上演的原因所在。

1998年“广信”危机爆发时，海航才刚刚成立，正准备踏上星辰大海之旅。按说，在教训里成长起来的企业不该重蹈覆辙，谁想到最后殊途同归。又或者，一开始，这就是一环套一环的把戏。当年“广信”账面窟窿200亿人民币，已震惊中外，如今海航明面上的损失已是千亿级别。在“联合工作组”入驻海航集团近20个月后，陈峰迎来了终局序曲，也就不足为奇了。

王健死后，陈峰将海航出问题归结于“欲望太大，经验不足”。陈峰一定忘了，海航原本就是从一个黑洞里生根发芽长大的，没有经验那是扯淡。陈峰也谈到自己误判了宏观趋势，这或许才是真正的原因——不过是风向变了，而他没有察觉。

其实，没察觉的又何止是陈峰一人，不过是呼风唤雨惯了，没当回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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