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人生的反思总是突如其来。
这是我本月在社交软件上被第13个陌生人问:“你的爱好是什么”。
期间我变化了很多老套的答案,看书、电影、看剧、旅游——都是假的。
我没有爱好,且迫切地需要一个能够让我想约会的对象认为对面这个人“不是凡物”的爱好。
当人发现自己没有爱好的时候,desperate 的程度不输给母胎单身的人对恋爱的渴望。
我需要它来完整我的人生简历,虽然最终目的也许还是找到爱情。
但这个爱好不能太常见(读书看剧✖️)、不能太累(爬山露营✖️)、也不能太贵(马术收藏?✖️)
这三项标准筛掉了市面上绝大多数爱好。
在一顿人均1000+但口味平平无奇的晚餐末尾,服务生端上了甜点并开始背诵台词:“餐后甜品是拿破仑,美食家大卫·乐博维茨曾说过,拿破仑是广阔的法式甜品世界里,像珠穆朗玛峰一般的存在。”
正在为钱包稍显心痛的我只想说“哦,是吗?”
抬眼看去,我为这道拿破仑的外形所倾倒,三层千层酥皮夹着两层奶油馅,上面点缀着几粒樱桃,几片巧克力脆片特意摆出凌乱错落的艺术感。
然而我不该期待一家主菜全都普通的餐厅能端出什么惊才绝艳的甜点,酥皮不脆,奶油甜腻,巧克力染黑了我的嘴角。
同行的朋友看到我失望的表情说道:“拿破仑是 the most difficult of pastries to make。”
看来朋友不会读拿破仑的英文,就像服务生背的美食家人名是中文译名一样。
但我的爱好诞生了,从面前这一盘灾难狼藉中——我要寻找心中完美的拿破仑。
它应该拥有经典又有时节气息的外观,酥皮酥松,黄油纯正,口感滑顺,且让人吃相优雅。
我坚信这块完美的拿破仑一定存在,它正在被一双巧手所制造,被端上其他人的餐桌,被无知的人品尝,被珍惜也可能被糟蹋。
我要寻找心中完美的拿破仑。

两个月内,我把北京稍微有名的拿破仑都尝了一遍。
上次听到这样的事,还是我恋爱脑的朋友在空窗的第二天刷空了探探给他推荐的所有人。
甜品店”私人做法”只做拿破仑,42元一块招牌,抹茶酱和巧克力酱混搭,镶嵌着蓝莓和樱桃,但酥皮偏硬,奶油不够轻柔,口感更像是豆沙,一块下去颇有饱足感——这显然不是对一款法式甜品的夸赞。
咖啡店 berrybeans 的拿破仑娇俏可爱,上面铺满蓝莓、樱桃、覆盆子,满足人对一款甜点“琳琅满目”的需求,然而成败萧何,水果的味道过于强烈,像一群浓妆艳抹的宾客站在新娘旁边,奶油的清甜一点也尝不出了。
翠园、利苑和北京厨房做的是流行在粤菜馆的一种千层面造型的拿破仑,里面夹杂着各式果丁,但味道寡淡且这个造型一切就碎,当我无从下手时,服务员指导道:“您可以一层一层拿起来吃”。
一层饼上面有馅,这是披萨。
以稻香村、北京1983面包房为首的北京老牌点心铺做的拿破仑,价格实惠,代价是中间那层蛋糕体有整个蛋糕的1/2厚,植物奶油的腻味会牢牢扒住你的上牙床。
以 85°C 为首的面包店做的拿破仑会在酥皮里塞进所有好吃的东西,比如美乃滋、卡仕达,但是太油了,如果你的手指冬天干裂脱皮,吃完这块拿破仑就能痊愈。
代字行的拿破仑永远在排队,兴高采烈买回家,拿起来的一刹那就感觉轻得不妙,咬下去蹦牙,像一块塑料。
我曾半个月都想拥有一块布歌东京的拿破仑,每次经过都会停下来看几眼,因为它的外形有着日式甜品店惹人喜爱的克制,不买不是因为贵,而是因为我冥冥中感觉它并不好吃。我的朋友看不下去送了我,吃完对自己说了一句“I told u”。
思特堡的日式拿破仑里加入了半颗无花果,甜品店真的不要陷入高级水果迷思,拿破仑奶油加无花果只能说是腻上加腻。
我遇到的每一块拿破仑都不完美。
但有时拿破仑也会让人发现自己的不足。
我在法餐厅乐墨瑞遇到过一块样貌、口味都近乎完美的拿破仑,但吃它时的狼狈、掉落的碎屑、吃完后盘子里的混乱都让我觉得距离完美还差了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
差一点优雅。
为了足够优雅我查阅了许多典籍,发现需要将拿破仑侧躺着切下去才能保持其完整,然而我却苦恼的发现自己和大多数甜品店里都没有一把能够配得上拿破仑的、足够锋利的刀。
这把刀要削铁如泥,像最顶级的寿司师傅在处理金枪鱼那样顺滑,在拿破仑自己还没意识到之前就完成切割。
我懂得欣赏拿破仑的美,却没有这样的刀。
我也让拿破仑心碎了。

我开始疑惑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一次完美的拿破仑进食体验。
我又查阅了典籍,人在无助的时候总希望前人能说点什么,虽然多数情况只是徒劳无功。
有一个关于拿破仑起源的故事,传说在十七世纪时,巴黎一位师傅和人打赌要做一个一百层的蛋糕,后来只做了三十几层,这款蛋糕就是拿破仑。
在这款甜品的起源,“一百层的蛋糕”就是一个对完美蛋糕的想象。
它就从未被达到过,也从未完美过。
我的经历,变成了一句社交软件简介上短短的话:
“爱好:寻找完美的拿破仑”。
静静地等待着对这句话有好奇心的对象来挑起话头。
在一个等待新的暧昧对象赴约的午后,我在一家咖啡馆里点了一块新的拿破仑,手里读着一本名叫《爱情发明家》的小书。
里面有一句话:“我们徒劳地寻找心中绝对好的女人,其存在的理由就是我们从未遇到过。格拉迪瓦或灰姑娘,一旦遇到就不再配得上其自身的芬芳。”
书的作者叫盖拉西姆·卢卡,法国人,拿破仑的老乡。
看来法国人对完美拿破仑和完美的爱情确实都有话想说。
那天我和约会对象喝着酒,事无巨细地讲述这段寻找旅程中的甜蜜与苦痛。
我希望遇见一块完美的拿破仑,就像希望拥有一个完美的恋人一般。
拿破仑就像我遇到的每一个心生好感的人,天然有想要趋近和探寻的欲望,深究起来却都各有瑕疵。
他劝我世界上不可能有完美之人、之物,我说没错,却可以有追求完美之人、之物的人。
我和他描绘我希望拥有的爱情,然后发现他的不完美,分开,等待着下一个问我拿破仑故事的人。
策划:GQ实验室
编辑、撰文:Milo
插画:山药药药
视觉:a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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