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一日一度(ID:yryd115)
作者:度公子
01
1958年,严歌苓出生在一个文艺而浪漫的家庭。
父亲严敦勋,笔名萧马,既是作家,也是编剧,母亲是一名极为勤奋的话剧演员。
严歌苓还在蹒跚学步之时,仰起小脸,便能看到父亲在窗前画画,在灯下拉小提琴,母亲则拿着《莎士比亚》的剧本,一句一顿地念台词。
上到小学一年级,文革来袭,学校里乱了,严歌苓便回家看书。
父亲的书柜里装满了世界名著,严歌苓想看什么都可以。哪怕充满少儿不宜的神秘与禁忌,父亲也绝不阻拦。
倒是母亲,时常悄悄来到她身边,将书从她手中抽走:“你现在这个年纪,看这个还早了点儿。”
小小年纪,她就看过了《唐璜》《战争与和平》《西厢记》,专挑喜欢的段落,等去了学校讲给小朋友听。
看漏的部分,自己想办法编一段接上去。她的创作才华,那时便埋下了种子。
△ 严歌苓·少女时期
对人性的洞察,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那个年月里,她听到的最多的事情,都是关于自杀的。
作协大院里,时常有人跳楼,记得有一次,一对老夫妇牵着手从楼上跳了下来,尸体被拖走后,地上还留下两个大坑,一阵风吹过,地面上的糖纸便飞了起来。
严歌苓听人说,两位老人赴死之前,将家里攒下的糖果都吃了。严歌苓站在楼下,看着那些被风吹起的糖纸,常常想象两人赴死之前的情形。破碎的五彩糖纸,让严歌苓记住了那个年代里人的绝望。
还有一位女作家,因不堪凌辱,服安眠药自杀。拉到医院抢救时,赤裸着身体被人放在楼道里,有好心人走上去,为她盖了一床被褥。
可偏偏有一个电工走过,故意将烟头掉在被褥上,然后若无其事地把被褥拎起来抖,为的是偷窥女作家的裸体。那个画面深深烙在严歌苓的脑中。
后来,严歌苓将她脑袋里的东西储存起来,等待时间发酵,最终变成一个个故事。
但一开始,她并不清楚自己有这样的魔力。
02
12岁那年,严歌苓报考部队文工团,成为了一名跳芭蕾舞的文艺兵。那是她人生中最鲜活的一个阶段,跳舞成为了她的灵魂。
一次偶然的机会,在一个仓库里,严歌苓发现了好多发霉的书,她就偷偷将书绑在绑腿里,带回宿舍。在这些书里,有影响了她一生的《拜伦传》。
拜伦天生跛足,少年时代还是个很胖的瘸子,为了改变自己,此后短暂一生中,对自己的饮食十分克制,只为维持瘦削的身材。
严歌苓读时很激动:原来一个人天生的条件,并不能决定她最终的高度。
所以,在部队练功,她特别勤奋。
每天早上4点,她就爬起来,将腿拉成一条直线,脚高高地架在窗棂上,甚至连给人写信都会保持这种姿势,从不懈怠。
虽然到头来,团里并没有把最好的角色交给她来演,但她从未气馁,舞蹈给了她很多幻想。
15岁那年,严歌苓迎来了人生最惨烈的一次爱情。直到多年后,她回顾那段懵懂而疼痛的恋情,也只给出了三个字:不值得
当时,她爱上了一位大自己7岁的排长。短短6个月,就写出了160封情书。在部队里,谈恋爱是明令禁止的,两人只能眉目传情,有时男兵和女兵碰头,严歌苓就摸一摸衣服上的第二颗纽扣,发一个暗号让对方去看信。
可很快,当恋爱一事被上级捕捉到一些蛛丝马迹后,对方居然主动拿出情书,检举揭发了严歌苓。于是,严歌苓被叫去一遍又一遍地写检查。
写完一遍,上级说:“写得不够细,重写!”领导要求把细节写清楚,严歌苓就写细节。
可领导看了还是不满意,又说:“真的就只有这些吗?”严歌苓点头,对方怒道:“再写细一点!
每一次重写,都像是拿刀子剖开伤口。领导看了,又打回去:“再挖思想源头!”
在一遍遍的重写后,严歌苓甚至有了赴死之心。
20岁时,严歌苓所在部队参加了自卫反击战。当时记者很少,严歌苓毫不犹豫都对上级说:“我想去!”
没想到,这成为了她一生的转折。
03
但严歌苓没有去前线,而是留在了后方当护士。
当一个又一个伤员被抬进包扎所,走廊和手术室里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时,严歌苓才意识到战争的可怕。
在采访、照顾了3个月的伤员后。严歌苓一夜之间意识到,跳舞,跳不出什么,她必须把自己的情绪全写出来。
回到成都后,她发表了一些诗篇和报告文学,然后又去云南。这一次,她看到同龄人被截肢,有的甚至被夺去生命…
于是,长篇小说《绿血》《一个女兵的悄悄话》就这样被创作出来。25岁退伍时,她已经是专职作家了。
但她在写作上的“野心”,并不止于此。
1988年,美国新闻总署向严歌苓发出邀请,让她去了解了解美国。
她去了,从美国回来后,她还带了一本《美国600所大学》,看完书她萌生了一个念头:去美国,考一所专门的艺术院校。
可严歌苓是英语白痴,为了出国,她只能拼了。
那一年,严歌苓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死磕到底,居然还真考上了两个艺术院校写作系的留学生。她选择了哥伦比亚艺术学院,并开始接受系统的写作训练。
可她的英语基础太差了,同学一节课就能写一篇小说,她半天才磕出一段白描。而且她还穷得要死,必须打工赚钱
就在这样的条件下,严歌苓似乎回到了跳舞的那段日子,下苦功夫。到了期末,她竟成了班上唯一一个拿满A的学生。
后来,在一次访谈中,有人问她是怎么做到的?
严歌苓说:“聪明人,用的都是笨办法。”
04
可严歌苓这个聪明人在美国却很不受待见。
那时,她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却每天要跪在地上给别人擦地。还要默默忍受很多人的白眼。
在一个台湾雇主的家里,她有一次烧菜,差点烫伤了自己整张脸,却不敢说。
还有一次,正拖地呢,只听一声巨响,头顶的天花板裂了,她更不敢说,怕自己赔不起,战战兢兢地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台湾人要辞退她了,她才说:“工钱我也不要了,你们的天花板裂了,别让我赔就行。”
台湾人哈哈一笑,说:“钱你快拿着吧,这天花板从我们住进来就是裂的。”
酸楚、慌张,生之维艰,种种情绪,严歌苓都是在那时得到了体验,这些也成为她日后的素材。
像有次在大街上,一个少年抢了她的项链。吓是吓坏了,但心静下来后,她伏案写出了《抢劫犯查理和我》。
一个阳光和雾气的交织的早上,邻居阳台上晾出一条透明的带蕾丝的睡裙,水滴一滴一滴坠落下来,严歌苓痴痴地望了一会儿,回屋就写出了《女房东》,把一个旅美华人老柴对女房东的暧昧臆想,写得入木三分。
在学校里,同学给她讲了个华人移民的故事,她回去一琢磨,写出了《少女小渔》。作品不但拿下台湾文学奖,还收获了3000美金。更妙的是,一天早上,一个导演专门打电话找她,说:“我想拿下这篇小说的版权。”
那时,严歌苓对电影和导演都还不熟悉,名字和作品对不上号,问:“请问你叫什么?”
对方回答说:“我叫李安。”
严歌苓又问:“你拍过什么啊?”“拍过一个《喜宴》,你看过吗?”
“天呐!那是我最喜欢的电影!”
最后,严歌苓拿到了一笔钱,一个非常巨大的数目,足以让她在好长好长一段时间里,不再去打工,能够坐下来专心写作。而且从那之后,她又得到了一个新的身份:编剧。
后来有人问:“从一个名作家,到去美国给人打工拖地,你心理上不会有什么落差吗?”严歌苓说:“这有什么落差,我觉得完全OK 啊。”
《少女小渔》也给严歌苓打开了一扇门,让她的故事和影视作品生出了血亲。
05
那一年,一共有三个导演来找她要版权,还有人请她去写剧本。此后她的作品,频频被搬上大银幕。
而且几乎每部作品,都要掀起收视狂潮:《一个女人的史诗》《铁梨花》《小姨多鹤》《第九个寡妇》…
1995年2月,严歌苓接到一个电话,是自己的好友,在柏林影展当评委的陈冲打来的:“我决定自己导片子,就拍你的《天浴》。”
对这部电影,陈冲极为重视,激动得睡不着觉。从柏林回到旧金山时,她已经写完了剧本初稿。为了《天浴》,她推掉了一切角色,甚至连大导演伍迪·艾伦的邀请都给拒绝了。
最终,这部电影不负众望,拿下3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剧情片,在第48届柏林国际电影节获金熊奖提名。而年仅17岁的李小璐,也凭借这部电影摘得第3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女主角。
△ 严歌苓与陈冲 摄影·Lawrence Walker>
真正让严歌苓在大陆被人熟知的,当然还是跟陈凯歌和张艺谋的几次合作。
《无极》失败后,陈凯歌急着翻身,他要打翻身仗,第一时间想到了严歌苓。
其实,当时严歌苓的电影编剧经验并不丰富。陈凯歌说:“没事儿,你先看看这几部。”随即给了严歌苓一页纸,上面写着:《莫扎特》《末代皇帝》《阿拉伯的劳伦斯》…
最终,陈凯歌拍了《梅艳芳》,打破了文艺片的票房纪录。
后来,张艺谋又找到严歌苓,想把《金陵十三钗》拍成电影。
可当时严歌苓已经把版权卖出去了,但张艺谋还是花了重金把版权买到自己手上。
但跟导演合作了几次后,严歌苓并不搞笑,剧本是为导演服务的,不能掺杂太多的自由意志。再次下笔,她就想写一个不能拍的题材,于是写了一本《陆犯焉识》。严歌苓心说,这下你们拍不了了吧?
哪想到,张艺谋还是拿去拍,只拍了后半部分。《归来》上映首日,便拿下了3000万票房,创下中国文艺电影的最高首日票房纪录。 
06
严歌苓能收割这些导演的芳心,离不开两个字,一个是狠,一个是真。
从出生开始,严歌苓就是个对自己严苛到冷酷的人。读写作班时,老师要求学生写3页内容,她就一定要写到6页。
成为专业作家后,每天早上9点到下午3点,她雷打不动地坐在桌前写作,一天都不曾荒废。
有时写到忘我了,早上丈夫出门她什么样,回到家,丈夫一看,还那样。丈夫就开玩笑问:“我今天是不是没去上班啊?”
有一段时间,因为写作,严歌苓严重失眠,断断续续有30来天睡不着觉。跟人聊天时,别人问:“你最近到底怎么了?”严歌苓一听,眼泪“哗”就下来了…
最痛苦的时候,她患上了躁郁症。
但最后帮她撑过来的,她说:“要是不写作的话,那我生命中最精彩的部分就死了。”
可又因为严歌苓是个体验派的作家,每写一次,她几乎都要死去活来一次:
● 为了《寄居者》,要写上世纪40年代犹太人在上海的生存场景,她翻遍了资料,连当时的香水牌子、裁缝店构造、舞厅情况都一一记下。
● 为了《老师好美》,她跑过全国5所中学,跟学生一起听课,用最现代的语言跟老师、学生交流,看高中生怎么说话,孩子们如何生活。
● 为了《妈阁是座城》,她往澳门赌场中跑了4次,只为感受一下赌徒的心理,输了几万块钱。还攒下了无数富翁自残戒赌的故事。
● 为了《第九个寡妇》,她直接去乡下体验生活,跟河南农村老太太同吃、同住、种番薯。后来,将父亲曾经的剧本《铁梨花》改成小说时,用的居然是河南的方言。
就这样的方式,严歌苓还特别能写。几乎每年都出一本书。
出版人张立宪就说:“严歌苓每次回国,空运来的都是耳光,响亮地告诉这群生活在北京的朋友,看啊,你们又虚度了多少光阴!
07
在《开讲啦》里面,有人问严歌苓:“现在人们几乎不怎么读书了,对于这件事您怎么看?”
严歌苓说:“我希望大家还是要多读书,腹有诗书气自华,青春时代姣好的容颜都是一时的,过了这个年纪,人就要靠气质来支撑。
想必当初严歌苓就是靠气质打动当初追她的美国外交官,她的丈夫劳伦斯。
严歌苓去美国之前,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当好友说要向她介绍劳伦斯时,严歌苓内心是有点排斥的:“认识一下有什么关系?成就成,不成就拿他练练英文嘛!”
见了面,严歌苓就发现劳伦斯操与众不同。
他操着一口标准的国语,还会其他7国的语言,谈吐幽默,几乎每三句话里,就有一句要逗得严歌苓哈哈大笑。
很快,两人感情升温。
可是一天早上,严歌苓到了写作班,同学对她说:“刚才FBI来找过你,好像还是反间谍部门的。”严歌苓一头雾水,没想到是真的,FBI在找她,还是几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一个人来问话。
第一次用英文问,第二次用中文问,第三、第四次,再把问题打乱了问一遍,故意看严歌苓的回答是否有漏洞。劳伦斯只好对她道歉,说这是部门例行公事。

甚至到了要对严歌苓测谎的环节。
严歌苓连表都填了,劳伦斯却动怒了:“这是对你的侮辱!不行,这份工作我不能再干了!”说罢,将职位牌剪成四瓣,丢在信封里,提交了辞呈。
这一举动,俘获了严歌苓的芳心。可实际上,严歌苓倒是对测谎仪很好奇。后来,丈夫复职,她便对丈夫说:“是不是真有那么灵?我倒想试试看。”
劳伦斯说:“你要是想试的话,可以再申请,不过要交270美元。”严歌苓哈哈大笑,“还要收钱?那还是算了!”
可结婚后,严歌苓并不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妻子,经常是劳伦斯外面忙碌了一天,回家却看到老婆蓬头垢面,写了一整天。
也曾有人对严歌苓说:“你丈夫那么能干,你也不用为了写作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吧?”
严歌苓却不以为然每一次拿到稿费,严歌苓都会带全家一起旅游,去一个城市小住。在她的内心深处,永远在追求自己的价值,追求自己创造的财富。
这样的女人被这些大导演偏爱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值得被所有人偏爱。
从外表的优雅,到内里的坚韧,严歌苓都有。
但最为幸运的是,她用自己的笔,构筑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也给读者和观众带来很多享受,如果现在的编剧还能像她一样,也不至于生产出那么多烂片。
严歌苓也很感慨:这个时代,一切都太快了,太昙花一现,出现的很快,成熟的很快,盛开的很快,怒放的很快,最后凋谢也会很快。我不恨它,只是觉得太缺少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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