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秦鉴君
来源：秦鉴（ID：qinjianpark）
文章已获授权
很多朋友可能还记得这一幕：

2020年5月27日，中央文明办一纸信息，引发舆论一片叫好：
在当年文明城市测评指标中要求，不将占道经营、马路市场、流动商贩列为考核内容。
当时，国务院总理李克强不点名表扬成都“地摊经济”，意味深长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们人均年收入是3万元人民币，但是有6亿人每个月收入也就1000元。
很多地方把之前驱散的摊贩，像模范一样请回来。秦鉴君记得，四川有位城管队长打电话，隔着电话，都能听到那边摊贩一脸不可思议：

“你不会是骗我，要抓我吧？”
人们太容易健忘了。

不过一年，9月15日，一段发生在江苏南通经济开发区城管执法的视频，将我们拉回了熟悉的场景。
三名城管人员在管理“流动摊贩”的过程中，查处了一名老太太。
视频显示，城管在收走老太太杆秤后，老太太一路跟随，又是抱腿，又是央求，但未能阻止城管的坚决执法。
直到城管准备开车离去，老太太仍在车前车后“纠缠”，想要索回杆秤。
大概是恼羞成怒，一名城管突然回到车后，拉开后备箱，取出老太太杆秤，用膝盖一折两断，垃圾一般甩到身后的路上。
老太太不干了，也坐上后备箱。但见这位城管没有丝毫迟疑，揪住老人后领，猛地一丢。
我反复看了这个瞬间，老人很瘦小，被丢出去的时候，双脚是腾空的，她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是飞出去的。
因为瘦小，身体轻，才会这样一扔，就毫无重量一般飞出去；也因为她的瘦弱，这么一摔，对身体的伤害，更让人不敢细想。
她倒在地上，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还是没能起来。
何至于？只是一杆秤。
手机都很方便，上淘宝检索一下，20斤规格的铝杆秤，折不断的那种，淘宝售价：
30多元。
如果换成普通木杆的钩秤，价格还要再便宜。
一把还没有很多人一顿饭钱贵的旧秤，城管说折就折断了，却是一个老人不顾颜面、不顾被暴力执法风险，拼死要索回的“命根”，再没有什么比这种极限反差，更令人锥心了。
在城管视角中，可能觉得它很廉价，收走只是一个警告。因此才会判定老太太“纠缠”是无理取闹，是不识抬举，于是勃然大怒。
而回到老太太，一把年纪，提心吊胆，和城管打游击，不顾抱腿、倒地的“耻感”，如果她的家庭已经衣食无忧，放着天伦之乐的日子不过，何至于此？
鲁迅说，人的悲欢并不相通。
比暴力执法乃至暴摔更锥心的，是“暴力”自持的天经地义，是“暴力”背后对生活困难者旷日持久、习以为常的漠视。
正是这种漠视，它会推动城市只追求各种骄傲了、高大上的市容，而忘记还有人挣扎于破旧的背巷、阳光照不到的缝隙。
它会推动人们日益只把目光聚焦光鲜亮丽的舞台和灯火，而忘记了那些“上不了台面”的被边缘化的，甚至是被强力遮盖的泪水。
从“6亿人月入1000”到“南通城管暴摔老人”，不过短短一年，这一年中，越来越多城市地摊又消失了，一些被模范一样请回大街的摊贩，又开始像小偷一样四处流窜。
是疫情之后，经济恢复很好了吗？
天津人大代表杨宝玲去年说，很多地方因“创城”“创卫”不让摆摊，由此导致弱视群体持续减收，继而生活困难，间接使农产品及日常生活用品价格上涨。
是杨宝玲所说的情形不存在了吗？
就在前不久，黑龙江勃利县发生一辆拖拉机被追尾的交通事故。拖拉机上，15名村民遇难。他们起早贪黑，去采摘万寿菊，算下来，这个月本仅仅赚取：
1000多元。
有遇难者家属说，家里年收入不足一万元。

还有最近，公号呦呦鹿鸣作者鹿鸣君，回到老家参加一场赶集。他遇到一位70多岁的长辈摆摊卖长豆，她一天的收入是：
经常二三十块。
这其中每一个人，都是我们的血肉同胞，不会因为任何一个光鲜数据、多少人年入多少万而消逝不见。难道他们的处境，要被再次遗忘吗？
让我们还是说回文明吧。
为什么要说回文明？
南通城管暴摔老太太的背景，正是该市就争创全国文明城市“六连冠”“满堂红”作出重大部署。如主要领导所说：
全市上下要以最大决心、最实举措、最佳状态，推动文明城市长效管理持续走在全省、全国前列。
可什么是文明？
它有两个主要意思，一是指人类所创造的财富总和，特制精神财富，如文学、艺术、教育等；二是指人类社会发展到较高阶段且具有较高文化形态。
收缴了弱势群体谋生工具，将他们驱赶四散奔逃，是文明吗？
我当然不认同，“暴摔老太”就代表南通城管全部，就能代表南通，但事后如何处置，将真正检验南通的“文明”成色。
目前，舆情沸腾之下，南通公安火速出具通报，显示是因为老太太儿子报警之后，采取的警方处理意见：行政拘留15日，罚款1000元。
仅仅以此收尾，显然是不够的。
它恐怕需要一句郑重道歉。如南通有关会议所说，要“让文明素质体现城市品质……让文明创建惠民利民，让文明城市得到广大市民认可”，试问“暴摔”体现了什么文明素质，实现了什么“惠民”，如何得到“市民认可”？这还不需要深刻的检省吗？
它应该还包括对涉案城管的问责，对老太太的赔偿。
最后，它还该包括对“创建文明”方式的重新审视——我们的文明，究竟只是停留于照片里彩旗飘飘的文明，还是要更多呼唤权力的文明，人心的文明？
如果一些错误认知不能扭转，则今日的暴力城管被处治后，那些整日心惊胆战的摆摊老太太们，未来还将面对各种更加“聪明”的，不易引发舆情的，却同样简单粗暴的围追堵截。
进而言之，如果连这样最需要照顾的最困难老百姓的权益都不能保障，那么相比他们没那么困难的，却同样弱势的其他普通人，没有人的权益，是安全的，都是可以在某些大局为先的命题下，被强制牺牲的。
写这篇文章时，我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去年“地摊经济”后，一幅来自四川仁寿县的画面。
当时，同样有位老太太，从山里挑李子出来，在人行道上摆摊，影响了行人出行。几位城管了解情况后，帮她联系多个市场，找到一个摊位，开车把老人送了过去。
见到老人腿脚不便，还有城管主动挑起担子，帮她把李子挑进市场。
同样是整治，什么是文明？
不在软文里，也不在奖状上，就在当时，全网刷屏的不约而同的泪目与掌声里了。
城管队员也是人，难道他们都不想这样做吗？难道南通城管比仁寿城管差吗？
既然我们曾经抵达过“文明”，为什么不能推而广之，为什么反倒让一些“反文明”暴行，以创建“文明”之旗，卷土重来了呢？
作者：酌月

编辑：Augety  审核：Li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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