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梁坤
鞋带捆绑
“《鞋带》像一个谜，如搭建建筑一般将家庭秘密巧妙地隐藏起来，然后逐一挖掘。”《纽约客》如此评价意大利作家多梅尼科·斯塔尔诺内的小说《鞋带》。小说封面是西裤下穿着黑皮鞋的一双脚，两副鞋带互相捆绑，绊住前行的脚步，这个装扮体面的人即将跌倒。这部小说改编而成的电影由意大利导演丹尼埃莱·卢凯蒂执导，讲述了丈夫出轨的一对夫妻，30年后依然维持婚姻关系的故事。
电影沿用了原著小说的名字《鞋带》（Lacci），而它的中文译名《婚姻连系》直白地将内容所指圈定在婚姻范畴，又用“连系”暗示了一种必要的纽带和微妙的羁绊。作为第77届威尼斯电影节的开幕影片，《婚姻连系》投射出对“婚姻”这个老生常谈又时常刺痛社会神经的现实话题的关照。
阿尔多为了情人莉迪亚抛下妻子婉达和一对儿女，年轻貌美的情人让阿尔多重浴爱河，而妻子跳楼自杀也让他内心纠葛不断。婉达自杀未遂，重启新生，找到了与自己、与阿尔多相处的舒适模式，孩子们再次和父亲相聚。阿尔多也没能逃脱“红玫瑰、白玫瑰”法则，他与莉迪亚渐生嫌隙，婉达的那一抹蚊子血虽不能变为炽烈的红玫瑰，至少也幻化出陈年美酒的琥珀光，孩子们更是给家庭勾勒出温暖的金色，无法切断的纽带牵绊住阿尔多。但这个家庭的重建只是另一场疾风暴雨的序幕……
与诺亚·鲍姆巴赫执导的《婚姻故事》不同，《婚姻故事》虽然讲了一段婚的姻解体，但它有一个让人如释重负的结尾；《婚姻连系》当中的家庭关系似乎牢不可破，其实暗流涌动，潜藏深不见底的漩涡。这两部电影中都出现了鞋带的意象和系鞋带的行为，《婚姻故事》中，前妻自然地为抱着儿子的前夫系上鞋带，不仅是对他们温暖往昔的重现，也是对他们结束对战，进入两性关系下一程的光明隐喻；《婚姻连系》中，阿尔多系鞋带的方式对孩子的影响，只是家庭成员之间潜移默化、难以割裂的众多细节之一，正是这样斩不断的千丝万缕维系了阿尔多的家庭关系。
阿尔多在莉迪亚和婉达之间的双城奔波终究引发莉迪亚的不满，阿尔多承认不论周末回家与孩子团聚还是和莉迪亚一起生活，都让他开心。“但我们之间没有建立任何连系”，阿尔多一句话不情愿地承认了感情的刚性不羁输给了婚姻的能屈能伸。
只是，当老年的阿尔多和婉达互相指责，都为自己对家庭一辈子的付出不值，感觉自己才是最受伤害的一方，儿女也站在父母的对立面上，这种曾给他们极大慰藉的家庭关系，又变得无比尴尬。
“爸爸就回来了，为了妈妈，为了我，为了你，为了这该死的鞋带，我们每个人都涉入其中”，“那唯一的连系，爸爸妈妈没有意识到，是那些让他们终其一生互相折磨的纽带”，年过四十的儿女一番对话洞察了父母关系的本质。这时，儿子已经和不同的女人生下几个孩子，女儿则在父母的婚姻中汲取教训，绝不要孩子。
一副鞋带终究织成一张巨大的并且仍在不断扩张的网，破网而出的人认识到了这种羁绊宿命般地不可逃脱，选择再次自投罗网，待在网里的人又都感觉自己的生活始终不幸。这张伴随人类文明而来的网，总是围满了研究者，《婚姻连系》发出了不太乐观的声音。
恋人絮语
“对爱情有两次肯定。先是有情人遇上了意中人，于是便立即作出肯定……接着便是一段隧道里的暗中摸索：最初的肯定不断地被疑虑所啮咬，对对方的挑剔不断地危及爱情的价值……当初我是怎样肯定的，我再次给予肯定……我期冀的是旧情的复归，而不是反复，我对对方（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的情侣）说：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罗兰·巴特在他的晚年著作《恋人絮语》中的这段话，描摹出恋人力排众力，执意肯定爱情价值的盲目与执着。与其恋人呓语般的不确定性、流动性和多声部相似，电影《婚姻连系》用打乱时空的片段、不同人物的多重视角，构筑起家庭关系的迷局。
开片是婉达的视角：不对劲的丈夫承认有了外心，她难以接受，想挽救婚姻却不得法，进一步将丈夫推向情人。继而时空跳转，步入暮年的婉达和阿尔多还在一起，但不和谐的音符常常打断这个家庭的协奏。破镜难圆的30多年，他们是怎么走过来的？
继而开启阿尔多的视角进一步探寻其中的缘由，于是我们看到阿尔多背叛家庭后内心的纠结。浩劫发生在在阿尔多和婉达外出度假时，当他们回来看到家中一片狼藉，一场早该上演的风暴不可避免。即便早已回归家庭，即便阿尔多和婉达又继续生活了30多年，布拉格方盒里藏着的莉迪亚的照片仍然封存着阿尔多的另一面。谁潜入了这栋房子？谁知道盒子里的秘密？多处埋下的悬念、自由跳切的时空、絮语和细节的精巧搭建，让这个关于忠贞、背叛，又无时不在消解它们的故事，在情节之上涂抹了扑朔迷离的感性和理性色彩。
最后开启的是儿女的视角，他们对父母关系的读解，以及他们对这个家庭的爱与恨，最终形成裹挟一切的龙卷风，他们在父母的房子里翻箱倒柜，肆意破坏，宣泄他们矛盾的心理。他们轻视父母苦心经营的“连系”，也轻视自己曾对莉迪亚的向往。他们毁坏了父母不敢毁坏的东西，扯开了在父母心里已撕裂千万遍的网。
是什么让爱与不爱都变得衰微，欢乐与疼痛都归于麻木？
“我们就生活在这场灾难里”挣扎过，死去又活来的婉达终于对付出毕生心血的婚姻说出了心里话。而这并不意味着其他新鲜的可能，因为阿尔多仍然有办法，“为了在一起，我们需要少说话，这很重要”。故事到这里，影片还没有放过观众，被儿子藏在柜子下面的莉迪亚照片，即将被婉达找到，悬念尽在想象，潘多拉魔盒一触即发。
这是个悲观的故事，就像生活也不会放过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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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
鞋带
孩子
婚姻
连系
《婚姻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