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爷叔逆行美利坚（44）

叶航

昨天下午去帕洛奥图艺术中心看了帕拉奥图的艺术品展览，是一年一度的加利福尼亚粘土和玻璃艺术家协会（Association of Clay and Glass Artists of California简称ACGA）举办的粘土和玻璃节艺术节展销会。因为疫情，去年的这个展销会被取消了，时隔一年今年再次回归。我知道这个消息比较晚，来到市场的时候，许多商家已经准备收摊了，本想着跟中国的展销一样，会不会有收摊价，捡个便宜啥的。走了一圈，听到的、看到的，对美国的艺术品市场了解下来，自己觉得有些惭愧。虽然看中几件价格不菲的作品，但急匆匆过来也没带信用卡，微信支付宝在这里都没啥用，很遗憾地空手而归。这里面涉及到的就是一种对艺术的态度问题，你对艺术是崇尚和尊重，还是只觉得是一场买卖。

我有个堂兄是位专业画家，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就是国内某高校艺术设计专业教授，1991年左右辞职来到美国。当然，他们这一代人来美国的经历坎坷而丰富。一次在餐馆打工的时候身上带了一幅工笔画《老虎》顺手挂在餐馆门口，自己洗盆子去了。不一会儿餐馆老板来叫他：“你别洗盆子了，别洗盆子了，跟我来。”说着，老板把我堂兄拉到餐馆门口对围着看画的客人介绍：“这是这幅画的画家叶先生，你们要欣赏这幅画，可以和这幅画以及画家一起拍照留念，5美元一个人。”说完又用中文跟我堂兄说：“以后你别洗盆子了，就在门口接待围观的客人，一人收费5美元，我们对半分。”堂兄一听又唐突又惊喜，不明白为啥这么多美国人喜欢他的这幅画？大概两个时辰的工夫，收到了六百多美元，他分得三百来美元。他当时打工的工钱一小时才十几美金，做半天就算五个小时也不到一百美元。后来他才知道，一是因为那段时间亚特兰大正在举行足球联赛，亚特兰大市有一个足球队就叫老虎队，先是老虎队的球迷们看到这家餐馆门口有一幅画得很逼真甚至可以数毛的大老虎，一下子就陆续拥来了上百人要看这幅画。餐馆老板生意脑袋来了就让我堂兄专门照应这批客人。

堂兄是读书人、画家，就这样给老板合作了蛮长时间，把自己积累的精品油画隔三差五换一批拿到餐馆来做展示，一方面可以收费拍照，另一方面可以售出他的作品。餐馆也成了画廊。餐馆的生意增加了不说，老板还得从他的画廊抽成。堂兄的油画原作不想卖出，卖一幅就少一幅了，还得给老板抽成，所以不乐意。老板头脑活络，跟堂兄说：“这样，我把你的画去做限量印刷，我们不卖原作，只卖印刷品，可以吗？”堂兄觉得卖印刷品可以，就和老板签了一年的合同。老板太会做生意，他拿堂兄的画去做印刷品，要抽7成，堂兄只得3成。刚开始一幅画限量印刷一百幅，每幅画的印刷成本是蛮贵的。可是当一幅印刷品的油画卖到500美金的时候，一百幅印刷品就是5万美元，老板抽7层就是3万5千美金。堂兄能拿到1万5千当然也高兴，可是堂兄后来想: 这生意凭啥我要和他一起分享呢，就是店面么，我自己也可以租个店面啊。于是，一年合同到期后，堂兄自己另辟炉灶自己开了一个画廊，专门做起了画廊业务。他后来的博士论文就是专门针对美国艺术品市场做的研究。

2021 年的这个粘土和玻璃艺术节9 月 11 日至12 日，在帕洛阿尔托艺术中心举行，展销就在艺术中心外面的绿化地带，艺术家的摊位挤满了长约三四百米宽约百米的绿化带。因为是周末，顾客也不少，绿化带附近的马路边停满了车辆，我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快要结束了，还有买家在排队付钱。

ACGA 粘土和玻璃艺术节以精美和实用的艺术品为特色，有150多位艺术家在这里展示他们的最佳作品。顾客在与艺术家见面的同时可以购买到独一无二的艺术品。展会上还有一些艺术活动演示，包括陶器制作和花道表演，以及适合所有年龄段艺术家的互动粘土制作项目。因为疫情，为了商家和顾客在大流行期间的安全，整个展览都经过重新设计，每个展位之间的空间为 6到10米。还建议艺术家和顾客都必须戴上口罩，并在户外保持安全距离。

我那位堂兄自己开了画廊以后基本就是这样，经常开着房车全美各地跑艺术节市场，不跑艺术节的时候就在自己的画廊里一边绘画一边打理生意。那些年他的税后年收入高达四五十万美金，远远超过他做老师或者做大公司艺术设计师的收入。

堂兄后来跑艺术节市场主要卖他的绘画印刷品，在美国的印刷成本很高，我给他在上海做印刷，再快的到美国，算下来的成本要比在美国印刷还要便宜一半之多。印刷是限量编号的，然后，有一次我跟堂兄开玩笑说：你就多印几个编号，10到500号，重复印刷十几遍，跑一个市场用一套编号。既省了印刷制版成本，同一版本又可以多卖作品。堂兄很认真地跟我说：这是在美国，被人发现了不只是我的声誉问题，而是触犯法律，要吃官司的。他跟我说了一个很严肃的话题，美国人对艺术、艺术家的崇尚和尊重问题。美国人购买艺术品是他们真心懂得艺术欣赏，他觉得美国人很尊重艺术家不同于普通劳动的艺术创作。因为艺术无价，艺术家创作出来的艺术品，其价值远远超过艺术作品本身的材料及制作成本，艺术家给他的作品赋予了一定的艺术生命，艺术生命的价值是难以衡量的。所以，在美国的艺术市场上，你可以不欣赏某些作品，你也可以不买下某个作品，但如果你认同了某个作品，很想买下它，你最好不要跟艺术家讨价还价，在美国那是很丢面子的。

展会上我看中了一幅玻璃画，它不是简单地在玻璃上画一幅画再去烧制的，而是在一块玻璃的烧制过程中，通过掺杂物做媒介以及对火候的控制而成的类天然作品。先用纱线、织物做掺杂媒介，后来，用彩色玻璃串、玻璃粉和玻璃片做媒介。这位艺术家叫凯伦·艾哈特（Karen Ehart ），她在她的介绍中说：“我对用玻璃创作彩色雕塑和有用物品的艺术视觉着了迷。” 凯伦·艾哈特 （Karen Ehart ）以有机的绘画风格从大自然中汲取灵感：海洋生物、微观图像、充满岩石的河床。她生活过的许多地方，从热带到沙漠，都影响了她作品的演变。

凯伦·艾哈特说她的创作过程是从生活到心灵再到艺术。在这场疫情中，她又改变了自己的某些创作风格，她认为这场疫情虽然是一场流行病但也是我们生活的一次大的波澜，疫情甚至破坏了我们的生命结构。她说：“疫情大流行期间，我们失去了朋友和家人，包括我的父亲。瘟疫不只是给我们带来了损失，还给我们带来了悲惨。我父亲在流感大流行期间去世，这意味着我和我的家人为了准备他的虚拟追悼会，不得不长途奔波。我们模糊的记忆和照片启发了我印象主义的梦境，这些艺术玻璃面板正说明了我们收集记忆的随机性，旨在唤起我们的回忆和感觉。它们甚至给出了特定地点和特定时间的暗示。”

另一位让我感动的艺术家是盲人唐·卡茨，他没有亲临展览会，但我看到了他的作品，我很想购买他的陶瓷工艺品。

艺术家唐卡茨坐在陶轮前。 

唐·卡茨是一位盲人艺术家，他一直致力于打破许多关于失明而受局限的神话。2018 年，他在洛杉矶的盲文学院学习陶艺入门课程后，开始接触陶艺。现在，他在居住在南加州拥有自己的工作室和窑炉，成为一名全职陶艺艺术家。他的作品兼具实用功能性和装饰性，他从日常生活中寻找灵感。他喜欢实验和学习新技术，他的作品都包含盲文信息可能成为他的标志性风格之一。

卡茨在 2001 年 9 月 11 日因为细菌性脑膜炎而失明。当他从长达一个月的昏迷中醒来后，他不得不重新学习走路和进食，并适应新的、失明的生活现实。本次展览会是他发病20周年，此次他的作品入选既是他人生那一章的结束，也是对他未来创作潜力的一次展望。他说：“陶瓷是我想做的全部。这就是我所想的。不做陶瓷的时候，我在看陶瓷视频，看陶瓷书籍。我上床睡觉时就想着第二天我想创造的不同形式。我仍然非常觉得这是一个新的过程，我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当你坐在方向盘上时，你脑子里有这个想法，你觉得它实现了，你在手上感觉到了一种形状和质地，感觉很神奇。这对我来说只是一次神奇的经历。” 他说“我所有的作品都是从我的脑海中开始的，目的是先捕捉到作品的形式和功能。再依靠我的触觉来看待这个世界，我尽力在我的作品中传达这些感受和体验。”

在叙述这些艺术家的同时，我总是会想起我那位堂兄，他在美国从事艺术工作几十年，经历过的故事足以写一本书。印象最深的是他告诉我他第一次去纽约参加一个艺术展。纽约是全世界的艺术中心，所有艺术家都希望在纽约的艺术活动中获得一定的成就。他第一次去就有一幅油画作品拿到了一个大奖。具体作品他好像描述过，我没有看到过，是画中国东北冬天的白桦林。美国的艺术节评奖奖金很丰厚，大奖的奖金很可观，以万计算的。就在他从纽约开车回亚特兰大的时候，遇到了暴风雪，房车在半路上还没赶到房车营地，路上的积雪就已经很深很深，他本想就近找一个汽车旅馆住下来再说，可是又想是不是继续往南方开，雪会慢慢不下了呢？就这一犹豫惹了麻烦，车子在一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抛锚了。雪还在下，车子如果不在房车营地，仅仅靠车上的油是绝对不能让他住一个晚上的。即使不吃饭，没有暖气会冻死人的。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他在雪地里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才有一辆卡车经过。卡车司机把他拉到一个房车营地这才解除危险。堂兄心善，一定要拿一千美金酬谢卡车司机，卡车司机不肯要，然后听说堂兄是画家，司机又腼腆地说：“一定要谢我的话，能否给我一幅油画原作？大小没关系。”堂兄立马从车厢里拿给司机一幅16开大小的油画原作送给卡车司机。其实艺术家不只是有艺术创作的烦恼，有时候也有生活的艰难。

堂兄是从一位大学教授到专业画家的，在帕拉奥图粘土与陶瓷艺术节上也认识了一位曾经是物理学家的李·米德曼 （Lee Middleman ），他现在是一名陶器艺术家。李·米德曼从斯坦福大学获得物理学博士学位后，他曾在多家成功的硅谷高科技公司工作过，当他工作的最后一家公司被收购上市后，他决定抽出时间去旅行和探索艺术，其中包括在帕洛阿尔托艺术中心和山麓学院学习陶瓷课程。后来当他意识到他不会回到商业世界时，他在家里建立了一个自己的陶瓷工作室，毗邻他的画廊。李·米德曼说到了他以前和现在相似的职业生涯时说：“当你是一个陶艺家时，你总是在修理东西、试验和尝试新的东西。而作为一名物理学家，我总是遇到挑战。现在，挑战可能是粘土，尤其是当我前往粘土不同的国外时。我必须问自己，鉴于这些特点，我能做什么？”他说“最后，我的完美主义部分来自物理学。”回顾他的两个成功的职业生涯时他说：“我很高兴我拥有这两个职业生涯。作为企业的管理者，责任很大，压力也很大。现在最重要的是在我想做的时候决定我想做什么。”

李·米德曼的标志性作品也是他的经典的形式作品，他使用表面纹理赋予作品生命和活力，从而使艺术既令人愉悦又充满活力。他说：“我试图创造图案和纹理，强调在大自然中发现的秩序和随机性之间的有机相互作用。” 他习惯使用多种釉料来增强其表面的动态张力。虽然功能齐全，但他的作品通常被视为装饰品。李·米德曼曾获得过美国许多国家级评审比赛的认可，包括“粘土的壮举”、“陶器国家”、“加利福尼亚粘土比赛”和“墨水与粘土”等大奖。2003年曾入选韩国利川世界双年展世界陶瓷大赛，中国、韩国和日本的博物馆都收藏了他的作品。他将自己的陶瓷事业与对亚洲文化的浓厚兴趣相结合，每年都应邀参加亚洲的多个艺术家驻地活动或陶瓷柴火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