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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底,戚鹅加入“童伴计划”,成为热水田社区三十多位留守儿童的“共享妈妈”。5年来,戚鹅在与孩子们接触的过程中,产生深厚的情谊。
2017年7月的一天,身为童伴妈妈的戚鹅步行2.5公里的泥泞小道,第一次走访到小月家,她拉着小月脏兮兮的手,问:“你妈妈打电话给你了吗?”小月突然哽咽住,泪水立即涌了出来。戚鹅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但更多的是被眼前这一幕感染,眼泪也险些流出。
凭借此前走访的些许经验,她很快把话题转移到别的地方,与小月的爷爷奶奶聊起家常。小月这年9岁,母亲是外省人,生下她就走了,之后再也没和这个家庭有过联系。她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从小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为了方便随时与她联系,爷爷奶奶给她买了一部手机。
戚鹅临走时加了她微信,回去的路上,小女孩那张令人动容的哭泣面庞不断在她脑海浮现。那是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无助感,唤醒她童年的一些回忆。
手机一直在手心里攥着,犹豫良久,她终于停下脚步,发一条微信过去:“对不起啊,我刚刚不该问你那个问题,你也是我的孩子啊,我可以像妈妈一样爱你。”过了几分钟,她收到小月回复:“谢谢童伴妈妈。”这是她做童伴妈妈第二年遇到的事。
戚鹅今年34岁,穿着红色工作服,扎着马尾辫,笑起来能露八颗牙齿,显得非常和蔼可亲。而这样的形象,起初却是一张生涩紧绷的脸。她家住贵州省毕节市七星关区,如今是三个孩子的妈妈,也是热水田社区235个儿童的童伴妈妈,其中包括几十个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
童伴妈妈的另一个说法,即是乡村儿童守护专员。她做这份工作已有五年,除了每个月要完成的至少二十户家访工作,平时她就在村里的“童伴之家”上班。这是一个供孩子们学习、玩耍的场所,每个月戚鹅还要在这举办一次主题活动,陪伴、关心、沟通、教导,与孩子们的感情正是在这里酝酿出来的。
五年来她对自己的工作早已熟稔于心,与孩子们的关系也从形式深入到内心,变得更为牢固。但在她工作之初的两年,面临的尽是未知的困难,每克服一个困难都像是要翻过一座大山。
戚鹅儿时也是一名留守儿童,成长经历决定她的性格偏内向,与陌生人说话常常紧张、害怕,甚至因想不到要说的词语而停顿许久时,巨大的无助感便会袭来。她老公是在当地长大的,与村里人比较熟,每次到村里走访她便拉着老公一起,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老公可以帮忙拍照。
图 | 家访中的戚鹅
“我叫戚鹅,是我们社区的的童伴妈妈,负责儿童相关工作,我会努力给予孩子们关爱和陪伴……”在视野范围内的老公让她感到心安,紧绷的面容稍稍松驰下来。她需要说服家长给孩子完成入户,填写三个表,表里有孩子的基本信息,如家庭情况、经济收入、学习和身心健康状况等,最终全部建档。
一些家长并不信任她,不断地问,填这些表会给他们带来什么物质帮助。多次走访后,有个家长直截了当地说:“以后不要再来了,又不给钱。”这样的话让戚鹅面红耳赤,她一边克服打退堂鼓的念头,一边向他们解释她的工作性质和意义。孩子们的警惕心也很强,无法理解她的不明身份,拒绝拍照,一见到她就偷偷躲进屋里,把板凳也藏起来。
被拒绝的感觉太难受了,血液涌动到面部,灼烧感像是挨了一巴掌。陈立是个9岁的男孩,父母在福建打工,父亲肢体有残疾。他性格内向,不爱说话,但特别好动,从不会安静地待几分钟,看上去攻击性很强,眼神里常常透露出拒绝他人靠近冷酷的。
为了接近他,有一次戚鹅买了棒棒糖去他家,他吃完糖,还是拒绝拍照,然后跑进屋里躲着。她克服想要退缩的心理,拉着老公不断往返这2.5公里的路程,终于在第四次去时完成了这最后一户的建档工作。
一个月里,戚鹅完成115户235个儿童的入户工作。百分之九十的家庭都挺配合的,剩下的百分之十比较难对付,但完成任务后,她初步摸清与他们沟通时的边界,信任和同理心缺一不可。但迈过这个门槛后,更大的考验还在后面。
村里的“童伴之家”有两间小房子,一间存放书籍和档案,另一间是儿童活动室。活动室里有四张红绿色桌子,十多把颜色鲜红的椅子,墙上画着一棵树,象征着生命之树。戚鹅每天都要在这里办公,带孩子们看书,辅导他们做作业,教他们画画、下象棋、拼图。
图 | 童伴之家举办活动
每月举办一次的主题活动,对她来说是最困难的。她完全不知道活动方案该怎么写,流程怎么安排,要采购些什么。在这种手足无措中,没能上大学这件事像一根针,不断刺痛着她。每次举办活动她都手忙脚乱的,匆匆结束后又很懊恼,办的不好,感觉自己不适合做这份工作。于是打退堂鼓的念头愈加强烈,“很无力,常常会有放弃的念头。”
中国扶贫基金会的人得知情况后,过来给她做活动方面的培训,针对每一个流程进行详细讲解,甚至来活动现场指导她如何开展活动。逐渐把她引导到正确的操作轨道上。这种技术上的帮助,支撑她坚持了下来,那紧绷的面容也逐渐放松,露出有八颗牙齿的灿烂笑容。
直到与孩子们相处两年后,戚鹅才真正感受到他们的认同。
有一天陈立的爸爸从福建打工回来,在街上给他买了一根冰棍,戚鹅也在街上走着,陈立突然跑到她面前,把吃了一半的冰棍递给她吃。这一刻她万分感动,“以前他见了我从不打招呼,都是躲在爷爷后面,而这半块冰棍让我措不及防,感觉自己的工作产生了意义。”
出生于1987年的戚鹅,家里有六个姐妹,那时计划生育很严,在她四岁的时候父母就躲在贵阳、福建等地打工,一躲就是十几年,每年回来一两次,有时一年也回不来一次。
作为留守儿童的戚鹅,从小缺乏父母的关心和陪伴,在她的印象中只是有父母的存在,尚不知父母意味着什么样的责任。她和年迈的奶奶一起生活,自小就懂事,为人诚实。有一次,邻居说她偷了他家玉米,奶奶拿着棍子在院子里追着她打,其实她根本没偷,至今不明白邻居为何这么冤枉她。
跟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比起来,她常常感到孤独,这种孤独在童年漫长的时光里被无限放大。注定也会产生深远影响。傍晚坐在村头,看着夜幕一点点垂下来,她像是在期盼着什么。最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如今她在“童伴之家”里的留守儿童脸上,仍能捕捉到自己儿时的那种感受。
当上一代人的成长经历蔓延到下一代人身上,一些创伤便会持久作痛,无力阻止。从2008年开始,戚鹅陆续生下三个孩子,每个孩子出生不久后她都要出去打工,挣取奶粉钱和日后上学的费用。远在他乡,她对孩子的思念日渐浓烈,自己孩童时代的成长经历在梦里不断出现,醒来常常惊出一身汗。
她不想让留守儿童的经历在自己孩子身上再次上演。和老公商定,不能再把孩子们独自留在家中,哪怕贫苦一些,也要给孩子们关心和陪伴。在福建的一间民工出租屋里,他们不断就此事争论,最终老公妥协了。两人收拾好行囊,毅然决然地回到家乡,起早贪黑地做起蔬菜生意。虽然很辛苦,挣得钱也不多,但每天回家看到孩子,所有疲惫都化为乌有。
做童伴妈妈的机会出现在2016年春节前。村委会的人跟她说,有一个儿童主任的工作,相当于一名老师,你愿不愿报个名?戚鹅儿时的梦想是当一名老师,读到高中时因家境贫穷而辍学,没能上大学成为她不愿提及的伤痛,后来又自考了函授。对于这份工作她没多想,不知道具体要做什么,也没问工资待遇,报名后没多久果真被录取了。
随着工作逐步取得进展,她意识到这份工作最直接的意义,既能在家照顾自己的孩子,让他们避免成为留守儿童,又能照顾村里数十位其他留守儿童。“等于把自己的价值提升了很多倍,何乐而不为呢。”
戚鹅刚开始做童伴妈妈那年,热水田社区还是个村子,村民住的是一些破旧了老房子,近几年才拆除重建,并改为社区。社区共有355户,1500人左右,除了多数正常家庭的孩子,另外还有38个留守儿童,7个困境儿童,1个残疾儿童。
一个月内完成115户235个儿童的建档工作后,戚鹅逐渐掌握一些技巧,并明白自我身份的意义。只有完成建档的行政工作,才有可能成为一名合格的童伴妈妈,最后才是一位老师。
档案里,孩子们被分为一般儿童、留守儿童、困境儿童,这种划分是严格保密的。一般家庭都比较配合她的工作,不配合的她也能理解,例如服刑人员家庭、父母离异家庭、父母或者孩子有缺陷的家庭,他们会刻意隐瞒一些事情。这种情况她不会直奔主题,取得他们的信任后再进行下一步工作,而保障好这类家庭和孩子的隐私,是取得他们信任的基石。
在与留守儿童的接触中,戚鹅会用本子记录一些问题。她观察到,留守儿童和困境儿童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因父母无法陪伴左右,或关系破裂,多数长辈只会采取粗暴式家庭教育,再加上家境贫困,导致他们内心胆怯、自卑。
戚鹅家离热水田社区2.5公里,开车要十来分钟,她每个月至少要家访二十户,平时孩子们要上课,一般是周末去,这样才能见到孩子。家访的目的之一,是帮家境困难的孩子申请扶助金。
张娟有两个哥哥,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了婚,此后母亲没怎么回过家,父亲一直在福建打工。那年父亲回家过春节,吃了团圆饭,看了春晚,在正月初二的晚上一睡不醒。
戚鹅到达张娟家里时,看到门口围着一群邻居,张娟和两个哥哥在家徒四壁的屋里嚎啕大哭。她把张娟搂在怀里,泪腺再也承受不住,悲伤的气氛再次唤醒她童年孤独无助的记忆。这驱动她在此后的日子里更加关心爱护这些孩子。她在档案中把失去父母的三个孩子分为困境儿童,加上爷爷奶奶,五个人都上了低保,每月能领取1200块钱。另外她还帮助孩子们申请了困境儿童津贴,在低保的基础上,三个孩子每个月能多领一百元。
那段时间,为了办手续戚鹅频繁出入张娟家里。刚开始张娟和其他孩子一样,不敢亲近她,在童伴之家的活动上也很不积极,常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戚鹅鼓励她多多发言,和小伙伴们一起互动,还找来几个跟她同龄的孩子陪她玩。张娟正在悄悄改变。
有一次戚鹅照常去村里家访,张娟和几个孩子正村头摘果子。看到戚鹅,他们蹦跳着过来,嘴里喊着童伴妈妈。这时候张娟第一个跑到她身边,把两个青苹果举到她面前,脸上露出如她手中苹果一般青涩的笑容。
图 | 戚鹅和张娟
由“童伴妈妈”与孩子们链接起的关系,在戚鹅眼里并不脆弱。“哪怕有一天我不做这份工作了,这份母子、母女情谊也会一直在,我还是会经常去看他们。”
热水田社区位于七星关区海子街镇,当地属于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森林覆盖率较高,气候温和,雨量充沛,适于生态疗养、避暑度假,被誉为“中国十大避暑城市之一”。除了丰富的矿产资源,七星关区地下还有热水,近些年一直说开发温泉,由于资金不到位项目一直没做成。
一面是宜居的气候和丰富的资源,另一面则是当地的贫穷,直到去年3月,七星关区才退出贫困区序列,实现脱贫“摘帽”。毕节是贵州的劳务输出大市,每年有180余万人外出务工,务工地点主要集中在长三角、珠三角,这就产生了大量留守儿童问题。
近十年,毕节市留守儿童多次被媒体报道,涉及中毒、自杀、被猥亵等问题。毕节市留守儿童的福利保障,也一度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多年来政府、学界、公益机构、媒体以各种形式赴当地对这一群体的现状展开调查分析。
放眼全国,留守儿童状况也十分堪忧。一份全国妇联的研究报告显示,留守儿童犯罪率一度占未成年人犯罪的70%,且逐年上升;中国预防青少年犯罪研究会的全国抽样调查也显示,仅36.3%的未成年犯在入监前能和亲生父母长期生活,35%的未成年犯认为“人生最大幸福是有温暖的家庭”。
戚鹅作为一名童伴妈妈,正是当地政府和中国扶贫基金会为了解决留守儿童问题,确立的一种新型社会关系。童伴妈妈项目采取“一个人、一个家、一条纽带”的模式,为农村留守、困境、重病重残等儿童开展关爱服务活动。事实证明,没有学血缘关系的母子、母女,不仅能解决社会问题,同时也能产生深厚的情谊。
“童伴之家”是戚鹅和孩子们接触最多的场所,五年来,感情在这个“家里”悄悄升温。她日常上班地点就是村里的“童伴之家”,基本每天都要来的,周一到周五,中午十二点到两点半开放,下午四点到六点半开放,周末全天开放。
图 | 戚鹅为孩子过生日
一般中午过来的孩子比较多,有的孩子家离学校较远,中午就在童伴之家学习、休息。戚鹅很珍惜这样的相处时光,和他们聊天,玩游戏,指导他们写作业。周末,她会把自家孩子带过来,他们与这里的孩子们相处融洽,也会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她教自己的孩子多帮助他们,不要歧视,要学会尊重。
当她看到自己的孩子和村里的孩子共处一屋时,时常感到欣慰,这意味着她当初做出回乡工作的决定正确无疑。“他们都有妈妈了,都不再是留守儿童。”
像戚鹅这类童伴妈妈,海子街镇共有四个,分属不同的社区,另外还有邻乡的一位童伴妈妈和她们走得很近。五个人建了个群,她们常常一起去采购“童伴之家”的儿童用品,在群里相互交流工作经验,一位童伴妈妈做主题活动时,另外几位会帮忙出主意。自然少不了分享自家孩子们的故事。
最近戚鹅向其他几位童伴妈妈讲了小月的故事。
那次小月落泪过后,戚鹅又去她家走访了几次,此前不爱来童伴之家的小月,来的频率多了起来。但她还是不爱说话,总是一副怯弱的样子,举办活动时不爱主动回答问题。
后来戚鹅给她安排一个小职位,让她专门负责图书登记工作,给她几张表,小朋友过来借书时,她来登记对方的信息。“她做的挺好,很负责,性格也比以前大方多了。”

今年母亲节活动,戚鹅鼓励她站起来表演一个节目,这次她终于站了起来,背了一首白居易的《赋得古原草送别》前四句。“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

背完后,童伴之家的小屋里响起热烈的掌声,墙上画着的生命之树,仿佛也在春风里摇动。

*文中小月、陈立、张娟为化名。

过去几年,有超过13亿笔来自天猫淘宝的商家爱心捐赠,支持了超过52.5万名乡村儿童的陪伴需求。
9月5日,在阿里巴巴第五届95公益周3小时聚焦乡村振兴的直播中,主播胡可和“童伴计划项目爱心大使”papi酱再次为留守儿童筹款,希望帮助更多“童伴妈妈”开展工作。
今年,阿里启动中国妈妈公益计划,阿里公益联合天猫母婴、中国扶贫基金会、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爱德基金会、春晖博爱儿童救助基金会、湖畔魔豆公益基金会等机构,服务孕期母亲和0至18岁的儿童群体。“大地新芽”、“养育未来”、“春晖妈妈”等多个儿童关爱类公益项目接入阿里公益平台,更多的儿童公益项目,尤其是与乡村振兴主题相关的公益项目,将得到更大范围的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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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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