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任何一位导演来说,拍[沙丘]都不是件一本万利的事。
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是因为资金告急,完成了[沙丘]剧本却无法正式拍摄;
雷德利·斯科特因为预见到[沙丘]的制作周期过长,对它望而却步;
虽然佐杜洛夫斯基的[沙丘]没能上映,但他却鼓励后辈,继续拍他妈的,总要尝试的
等到1980年代大卫·林奇好容易把[沙丘]搬上了大银幕,电影却成了他导演生涯的滑铁卢;
至于2000年约翰·哈里森拍的限定剧[沙丘魔堡2000],更加是无人在意。
林奇的“噩梦”——1984版[沙丘]
尽管弗兰克·赫伯特的原著堪称科幻文学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但这部神奇的作品从文本通往影像的路,似乎从来都不是通途。
这一次,导演丹尼斯 · 维伦纽瓦,能否顺利跨越这座横亘在一众导演心头的“沙丘”?
目前,[沙丘],烂番茄好评率 85%;MTC均分 76 (15好评,4一般)
维伦纽瓦
会梦见仿生人吗
很多小孩都问过父母一个问题,“我是从哪儿来的”,很多父母也都会给孩子一个答案,“你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
丹尼斯·维伦纽瓦还是小孩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但是他的爸妈给的答案要更离奇一点,“你是从核反应堆里来的”
倒不是维伦纽瓦夫妇非要给孩子虚构一个像超级英雄的身世,而是从他们当年的家,窗户就正对着魁北克核电站。
从小看着核电站长大的维伦纽瓦虽然没长出一双透视眼,但他在科幻题材上的先见性,是他作为导演的超能力。
你完全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一个有点内向,不太合群的小男孩,周末不情不愿地被父母带着去打曲棍球,坐在车后排,他出神地看着核电站里那些巨大而沉默的水泥或者钢架装置。
这个场景,多像[银翼杀手]的开篇。
用维伦纽瓦自己的话说,他从核电站旁边的公路驶过,有那么一刻,觉得仿佛不属于地球。
如果说这样的感性瞬间,还只是激发他某些超现实幻想的火花,那么让他对科幻的着迷从火花变成苗的人,是他的阿姨。
她送给维伦纽瓦两大箱科幻漫画和小说,其中就包括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的作品,对,就是第一个想要拍[沙丘],还想请画家达利来演沙丹四世的导演。
电影给维伦纽瓦对科幻的爱继续“火上浇油”,他记不住到底看过多少遍[银翼杀手](这也是雷德利·斯科特放弃执导[沙丘]之后转头拍摄的科幻片),从带有画外音的院线公映版,到导演剪辑版,他都看过。
不同于很多科幻迷对导剪版的推崇,维伦纽瓦更喜欢公映版,他是这么解释的:
“雷德利·斯科特的剪辑版更有电影感,但我喜欢院线版当中,画外音制造的黑色幽默。”
为着心里这簇点燃的科幻之火,有那么一段时间,维伦纽瓦确实想过要做科学家,但是这个不太现实的念头,很快就被他打消了。
没有走进科学研究领域的他,成了一名导演,一名想要拍科幻电影的导演。
幻想“降临”
和当科学家一样,拍科幻电影也不是想想就能成的事。迈入电影行业之初,维伦纽瓦遗憾地发现,自己距离拍科幻片,也就差两个东西:
这也差,那也差,既没有钱,也没有经验。
但他还是幸运的,因为在刚刚踏出校园,还没来得及适应“导演”这个身份时,他得到了一个十分难得的机会。
他应邀参加了加拿大电视台的一档名为Destination Worldrace的竞赛,有点像个培养年轻导演的真人秀。
参加竞赛的成员要在为期七个月的时间里,拿着摄影机与机票走遍世界各地,每周拍摄完成一部五分钟的短片,任何题材与内容都可以。
22岁的维伦纽瓦,在竞赛中拔得头筹。
如他自己所说,这段经历教会他的东西,远远比在学校所学的更实用。
他暂时放下了那个关于科幻的梦,去关注现实,去拍从车祸中侥幸逃生的人是怎么学会好好活在当下,拍生活本来平静的姐弟,循着母亲的遗嘱去寻找整个家族被战乱击碎的轨迹。
[焦土之城]
当然,他仍然会把自己对于科幻的那些小心思,有意无意地安插在这些“十分现实”的故事中。
比如[8月32日]里异世界一般的盐湖与公路,[焦土之城]里逼仄又死寂的城市,都与人间烟火漠不相关。
[8月32日]
苍凉的影像风格,宿命论的悲剧主题,以及哲人式的思考方式,随着维伦纽瓦一部又一部作品的诞生而逐渐定型。
与此同时,他被越来越多加拿大之外的观众和制片厂所注意,其中就包括[博物馆奇妙夜]系列电影的制作公司21 Laps
他们有意邀请维伦纽瓦,将特德·姜的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改编为电影,而这正好是一个科幻故事。
科幻梦到了成为现实的一天。维伦纽瓦给电影取名[降临],他在故事里“制造”外星人,“制造”人类与外星人的近距离接触,“制造”两种文明出现了交集的时空。
此时的他,已经不是那个会路过核电站时会走神的少年,而是一位擅长操纵影像的作者。在现实题材里滚过一遭之后,即使是“发梦”,他也为这个梦,加上了更多真实的触感。
他说,“我努力让这部电影看上去有一种强烈的日常气息,仿佛是某个糟糕的星期二早晨发生的事情”,确实如此。
科学家弄不懂七肢桶那些水墨一样洇晕开的语言,和猫咪瞪大了眼睛也搞不懂人发出的声音是什么意思,本质上似乎并没有分别。
[降临]里的人类,既没有在费劲巴力地征服宇宙,也没有如临大敌地应对地外文明,他们,又或者说我们,穷极智慧也只得到了这么一个结论:
人类是宇宙间这颗水蓝色星球上,渺小又孤独的灵长类动物。现实之下的宿命悲观,放进科幻故事里,照样落地生了根。
[降临]之后,维伦纽瓦继续圆满着他的科幻梦,在新墨西哥州的一间咖啡馆,他和Alcon娱乐公司签了合同,成了[银翼杀手2049]的导演。
也是种宿命,[银翼杀手]从某种程度上让维伦纽瓦走进电影的世界,若干年之后,这个故事合该由他续写。
他找来了[囚徒]和[边境杀手]的摄影师罗杰·狄金斯,为这个赛博朋克世界的续篇掌镜。
如果说拍[降临]时,维伦纽瓦还是稳得丝毫不慌,那么拍[银翼杀手2049],着实让他有点忐忑加雀跃。
他听到过很多质疑,“维伦纽瓦就是入侵者”,“他把[银翼杀手]的世界观搞砸了怎么办”,但要把这些话都当回事,导演干脆别做了。
他说,“我拍电影不喜欢给自己设限制,我喜欢跳起来,扇动翅膀,让自己试着飞一飞”。
尽管[银翼杀手2049]上映之后,影评人与观众对影片的褒贬不一,但诚如《纽约时报》影评人A·O·司各特所说,电影中确实有一种维伦纽瓦标志性的“令人不安的平静”。
你甚至可以从瑞恩·高斯林饰演的复制人K身上,找到与[焦土之城]中那个活得一生迷失的“哥哥”若合一契的宿命感。
他们仿佛都在有意又无意、无声又有声地追问,我是谁?我从哪儿来?我到哪儿去?
但无论是质问、诘问又或者其他怎么问,最终的答案,都像[银翼杀手2049]结尾一幕,重伤的K平躺在雪地里,仰望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应验了那句“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现实也好,科幻也好,或许都是一条路径,在维伦纽瓦关于终极哲学的思考上,它们殊途同归,抵达了同一个目的地。
“[沙丘]是我的世界”
维伦纽瓦讲过一句有点绕口令的话,如果不是[降临],他不会有勇气拍[银翼杀手2049],如果不是[银翼杀手2049],他也不会有勇气拍[沙丘]。
他说的没错,翻拍[沙丘]真的需要勇气,还是远比[银翼杀手2049]更大的勇气。
如果用最不客气的说法,评价雷德利·斯科特的[银翼杀手]最初上映时的待遇,最多算是毁誉参半。而大卫·林奇执导的[沙丘],用最客气的说法,则是导演的一次滑铁卢。
这么讲可能有点绝对,但作为观众,我们迄今为止还真的没有遇见过一部,哪怕可以称得上差强人意的[沙丘]影视作品。维伦纽瓦这次,是不是在赌?
就算是赌,至少他把该做的准备工作都做好了。
开拍以前,他研究了亚历桑德罗·佐杜洛夫斯基在1970年代计划拍摄[沙丘]电影时存留的资料,以及大卫·林奇版[沙丘]。
在他看来,佐杜洛夫斯基关于[沙丘]的设想,有着与原著相当的,太空歌剧式的恢宏体量。
大卫·林奇的电影,则仿佛带他回到了被原著小说《沙丘》深深吸引的少年时代。
他们的创作有他们各自的标签与个人色彩,但这都不是维伦纽瓦的[沙丘],他想要回到原著本身,拍这位过往的作者,对于未来的预言。
他说:
“这是一个生活在过去的人描述的未来世界现实,资源问题与社会问题横生,人类在剥削地球,更确切说是过度剥削。
今天我们所面对的世界,的的确确就存在这些问题,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2019年春天,维伦纽瓦带着剧组成员,正式朝“沙丘”启程。他们冒险进入约旦南部的花岗岩峡谷,在那里拍摄黎明的画面。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进峡谷时,镜头捕捉到的风景,美得像是异世界。
他们还辗转去到距离阿联酋首都阿布扎比十分遥远的无人区,拍摄原著中的沙海。
在那里,凌晨两点的气温甚至都要超过37℃,演员们穿戴厚重的戏服,稍作活动几乎就已经筋疲力竭了,更遑论全情投入地表演。
每个人都很疲惫,很透支,仿佛掏空了自己,也是因为在这种状态当中,他们似乎和故事中的人物,达成了某种精神共鸣。
受到新冠疫情的影响,[沙丘]的档期从2020年12月一直推迟到目前暂定的2021年10月,这个故事或许真的内含魔咒吧,谁遇见都要一波三折,折腾一番。
尽管如今电影的庐山真面目还不为我们所见,但维伦纽瓦已经态度十分坚持地表示,他要拍上下两部。
他说,“我不同意用一部电影拍完整本小说,《沙丘》的世界太复杂了,每个细节中都蕴藏着力量”。
不得不说,维伦纽瓦有时候真有点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固执,前人在[沙丘]上屡屡折戟,他偏要做这个不服输的后来人。
可他的固执,或许的确能换来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就像他的科幻梦,如果不坚持,我们也就无缘得见[降临]和[银翼杀手2049]里,那样别具风格的“维式”科幻世界。
丹尼斯·维伦纽瓦,预祝你乘着好运,“越过沙丘”。
他们眼中的丹尼斯·维伦纽瓦
[沙丘]群星云集,那么在这些出色的演员心目中,维伦纽瓦的执导风格,尤其是执导演员的风格,是什么样的呢?
蒂莫西·柴勒梅德
非常的直觉性,无论是角色情感进阶的大体走向,还是每一条表演中的细微表情,丹尼斯都有着极为精准的感触,他对每一个演员都照顾得非常全面。
这次拍摄[沙丘],我也观察到他一个人同时在兼顾多少个层面,他的水平与能力,让我目瞪口呆。
他的片场,有着独特的节奏,永远让演员们感觉到很踏实。
丽贝卡·弗格森
丹尼斯是一位非常谦逊,非常友善的导演,他同时也非常小心。
这个小心的意思是,当他走进片场,他总是能够察觉当下的每一个细节。
他不去掌管,他也不需要掌管。
他在执导电影方面的才华如此出众,他的“自我”属性,从来不需要明目张胆。
有些导演,需要把“自我”强加出来,才能得到这种掌控力。
通过这种方式,他的视线也非常清晰,他能够及时准确地洞察演员的表演,得知我们每个人的所需。
他跟蒂莫西的合作方式,与跟我合作的方式,完全不同。
他能让戏里每个演员,保持在同等的高水平,让每一场戏都得到相应的提升。他就像是一个不需要绳索的高超傀儡师,收放自如。
杰森·莫玛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知道从其他人身上想要什么。
他擅长与人合作,尊重演员,也非常照顾演员,在他手下表演,仿佛有着一张安全网在脚下,我可以大胆尝试,毫无恐惧。
他让我感觉很美丽(beautiful),我知道这是个特别的词,但我只想到用这个词来形容他给我的感受。
我在别的导演手中,从来没有感到很美丽。
他会帮助你走上正确的方向,但在偏航的过程中,他也允许你去做出不同的尝试。
在潜意识上,这对塑造角色,有很大的帮助。
乔什·布洛林
手段狡猾。没有啦,开玩笑。
有些导演,执导演员的时候,他总是领先你几步,令你想要取悦他,丹尼斯不会这样。
他创作了一个放松的环境,演员之间会有说有笑,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非常集中。
我在戛纳电影节宣传[边境杀手]的时候说过,他有时会假装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其实他深知想要从你那里获取怎样的表演。
他会营造一种假象,这次的表演,完全是演员自己想到的,给演员在现场制造一种自信。
但当你观看电影的时候,你会发现,其实都是他在帮助你,在引导你。
戴夫·巴蒂斯塔
他的执导风格非常的私密,跟演员的互动非常频繁。
我合作过的一些导演,他们有时候,在拍摄每一条的间隙,都不会在监控的帐篷里走出来,直接喊一些要求给你。
丹尼斯总是会跟你交谈,寻找他需要的表演细节。
斯特兰·斯卡斯加德
他非常温柔,他从来不在片场大吵大叫,对导演这个职业来说,这很难得。
一场戏,演员提出一些不一样的想法,只要他觉得能够激发更合适的表演,他都会同意去尝试。
他是个非常擅长用视觉讲故事的导演,一切远远不仅限于对话。对演员来说,这永远都是美妙的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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