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文的境界
文 |  张鸣
来源 |  转自公众号  百家鸣放
文人以卖文为生者，自宋朝之后，就比较普遍了。当然，同样是卖文，身份、名气不同，是不一样的。当然，前提是文章要写得比较好，否则，就没法靠这个吃饭。一般人卖文，是依托书商，宋朝的平话，后来的戏剧小说能卖钱，写的人，拿稿费。再就是有人想出名，但自己又不会写，于是，请人当枪手，这些做枪手的，也是卖文为生。有的人，人家写好了，出版了，他拿过来编一编，起个香艳或者惹眼的名字，也可以出版，这样的人，其实不算是卖文为生的。
有名的人，也卖文，一般是替人写墓志铭，有钱有势的人，老爸老妈死了，要找个有名的人写篇墓志铭，光说好听的，风光风光。看在钱的份上，名人一般都会写。尽管人家骂他们谀墓，但谁跟钱有仇呢？也有那些有钱的大爷，想要有本著作，找枪手写了，然后再请名人写个序，给“自己”的大作增点光，这也得花大钱，名人一般也是会写。
钱谦益降清之后，由于立场动摇，跟反清人士勾勾搭搭，所以，后来遭了大难，被捕入狱，放出来之后，被软禁的苏州乡下。无官无职，又没有势力，慢慢的，生计就有点问题了。还好，他能卖文。钱谦益是文坛领袖，他卖文，当然不会跟出版界有多少瓜葛，而是靠写墓志铭什么的。动一次笔，大概就可以够他和柳如是吃一年。柳如是诗才无碍，但在那个年月，要是卖文，还不大行，主要是风俗如此，清代不像明代，禁欲的味道太浓，女子没法抛头露面。
然而，毕竟年纪大了，钱牧斋的一支笔，渐渐写不动了。一场大病之后，久拖不愈，自觉不起，感觉后事没有着落。一点薄田，似乎不足以让柳如是过上好日子。正愁着，突然间两淮盐运使来了，要求写三篇文章，一篇是给他父亲写的墓志铭，一篇是给他父亲的诗集做序，还有一篇是给他自己写的庄子注做的序。三篇文章，给好大一笔银子。
钱谦益非常高兴，但自己久病，已经不好动笔了，于是，就近请了一位陈金如代笔。陈金如写完之后，钱谦益看罢，觉得不满意。正好黄宗羲前来探病，钱谦益马上抓住这个老朋友，逼着他替他写。黄宗羲说，我带回去写好了。钱谦益不让，把黄宗羲引入书房，反锁其门，一天一夜，黄宗羲交稿。钱谦益让人用大字誊写出来，在病榻上读罢，非常满意，叩谢不已。
过了没多久，钱谦益就病死了。
这位清初的文坛领袖，即使卖文，也非常职业。其实，按他的名声，即使如前一位代笔写的那样，雇主也不会怪他。但是，他却一定要拿出最好的东西来。当然，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黄宗羲才能办到。
卖文不丢人，靠劳力吃饭，但是，不敬业，糊弄人，就不大对了。可惜，当今之世，这样敬业的卖文者，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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