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朋友圈看到刘昌松律师代理的一起案件，尽心尽力为当事人服务，却因为申诉没有成功，家属对律师费不满，遭遇了长达三年的诉讼，真的“很受伤”。刑辩群里很多律师对此心有戚戚焉。我曾在朋友圈说过，有几种案件拒接或慎接：一是长期上访且偏执的当事人，二是群体性案件的受害人，三是借钱支付律师费或对律师费讨价还价的，四是要律师走关系的，五是不信任律师或指挥律师工作的。上述标准，引发了同行的共情。为什么律师不想接这些种类的案件呢？
刘昌松律师遇到的那个当事人，涉嫌强奸罪，家属要求律师做无罪辩护，刘律师在侦查阶段和审查起诉阶段都提交了专业的辩护意见，但一审法院还是判其五年有期徒刑，二审也维持原判。家属自己向高院提出申诉，也没有成功。但随后，家属将刘律师所在的慕公所告上法庭，要求退回多收的五万元律师费，当然，家属一审二审再审皆败诉。可是这样的局面令律师心寒，尽力维护当事人利益，只因结果不如人意，反过头来起诉律师，换哪个律师能心平气和？
我从事兼职律师十余年来，遇到的当事人及其家属，绝大部分是理解律师工作，信任律师并能理性地接受风险的。刑辩业务其实是律师业务中非常低频的一种，有些人一辈子可能就打这么一次交道，所以建立信任其实是比较难的。法律规定，刑事案件禁止风险代理，律师不得承诺结果，而结果的不确定性，又令信任变得脆弱。所以，刑辩业务需要当事人及其家属了解律师、信任律师并理解律师，而不是动辄指挥律师、质疑律师，甚至对律师反戈相向。当事人在挑律师，律师也得挑当事人，不要什么案件都接。
因为不冤不接，所以我接触了很多冤案当事人的家属，大多数是有良知的。每一个被平反的冤案背后，都有一个愿意滚钉板的亲属，他们那种义无反顾，那种百折不挠，有时也令我动容。杨松发的母亲，十年如一日，靠捡废品为生，坚持申诉；吕同元的父母，拖着孱弱的身体，坚持等到儿子无罪归来；张桂振的弟弟，放弃工作为哥哥申诉，最后苦尽甘来；还有无数的善良又执着的家人，就算没有等到好的结果，也始终相信司法公正，年复一年地奔波。我清晰地记得，某案被告人的未婚妻，始终相信被告人，在外面等了五年，最后有情人终成眷属。我经常会被他那种渡尽劫波仍不失人性光芒的精神所感动。
甘肃某涉黑案，历经二十多天的连续庭上辩护，最终也没有改变被强行定黑的结果。我感到心力交瘁，但被告人家属说，虽然没有成功，但你是我见过的最专业和最敬业的辩护律师。一句话，熨平了我内心的愤懑和不甘。新疆某刑事案件，被告人家属交不起律师费，我说实在不行就别勉强了，但老实巴交的村民们根本不听我的劝阻，非要卖牛给我们凑路费。佛山的寻衅滋事案，我们律师尽力了，但结果却不太好，可家属没有一句怨言，逢年过节还非要寄土特产。还有更多当事人的家属，不管结局好坏，经过多年以后依然跟我保持联系，渐渐处成了朋友。
可是，也有一些我帮完了后像刘昌松律师那样觉得后悔的。河南郑州的某当事人，申诉没成功，就纠缠着要求退费，骚扰了几年，律协司法局都判定律师没有责任，还是不依不饶。天津某申诉案，起初家属非常客气，后来因为未能启动再审，当事人起诉到法院要求退费。更有北京某非法集资案的被害人群体，因投资的钱拿不回来，到处投诉曾给他们提供法律咨询和帮助的律师，起诉律所的案件数十个，皆告败诉，可依然偏执地认为律师有责任。当然，曾许下承诺，夸下海口打赢官司后要怎么回报的人，结果电话不接，微信不回的，就更不奇怪了，他们认为赢是理所应当的，不见得是律师的能力。
有人问，为什么不接那几类案件呢？难道是有偏见或歧视？不是的，是因为血泪的教训。长期上访且偏执的当事人，他们非常固执，对律师充满了戒备，而且情绪化很严重；群体性案件的受害人，不仅人心不齐，而且受迫害心理很严重，会把自己的过错淡化，把责任推给律师；借钱支付律师费或讨价还价的当事人对价格很敏感，不大能接受不利结果；要律师去走关系的，只相信关系不相信律师；而指挥律师工作的，总是自以为是，很难相处。当然，这些印象也不是绝对的，人性也是复杂的，所以有时接与不接，看接触的感觉。遇到完全不对路的当事人，要及时止损，否则后患无穷。
最近有个案件，我拒绝了一年多，最后出于同情，以很低的价格接下来，团队花了很多时间看卷，整理，终于等来了庭前会议。可是，当事人家属表现得非常焦虑，不停地指挥律师，即使在律师没有形成最终成果时也非要阅看，透出浓浓的不信任。可一旦你让他支付合同约定的差旅费，她又假装没有看到，王顾左右而言他。处处小心机，处处拧巴，怨天尤人，最终以解聘告终。我可以预见，如果初期就已经如此沟通不畅，后期的麻烦可能更大。越是在费用上斤斤计较的当事人，越无法理解刑事诉讼的风险，越无法承受结果的不确定性。
我认为，律师和当事人应该互相信任，互相尊重。当事人应该毫无保留地告诉律师真实信息，不要误导律师，造成判断偏差。当事人要尊重律师的工作习惯和规则，不要非得律师时刻以你的案件为中心，肆意干扰。当事人切忌自以为是，不能因为支付了律师费，就对律师颐指气使，也不能仅以结果成败衡量律师的服务质量。律师也要尊重当事人并理解当事人的心情，一旦接案就尽心尽力，全力以赴，无法保证结果，但过程要敬业。很幸运，我从来没有在专业和敬业方面，被当事人诟病，我也要求我的助理和团队成员，做事认真负责。还是那句老调重弹的话，你办的是案子，但却是别人的人生。
我们团队招聘的要求很简单，符合专业过硬、勤奋踏实、三观正，三个条件足矣。下半年，我基本上不接新案了，因为上半年接的案件，已经够团队忙的了。案件不是越多越好，没有时间的时候只能婉拒，只能往外推。我们只能服务于信任我们并值得我们信任的当事人，这个标准其实与律师费高低无关，与案件的难易程度无关。案件太多的时候，人手不够，就做减法，不求数量而求质量，做好手上每一个案件。有的年轻律师总是感叹没有案源，转身去做兼职，搞营销，卖水果，而不愿沉下心了做一些精品的成功案例，做好自己的牌子。梧桐花开，凤凰自来，焦虑什么呢？
不要急，慢慢来，未来有无数的机会。当每一个当事人都成为信任我们的朋友时，慢慢积累的口碑，足以让你实现年轻时吹过的牛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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