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底的黄梅雨天,小河邀请音乐人小老虎、ChaCha一起走了2020上海站最后一趟寻谣之旅,去拜访在青浦金泽镇杨垛村住了一辈子的倪明生爷爷,倪爷爷的田山歌远近闻名;然后辗转到彭浦新村,听90岁的杨骏文奶奶唱她二年级时学的童谣《摇船》。

ChaCha是电子音乐人,在贵州遵义的山间村寨奔跑玩耍着长大,“听到年纪大的人唱孩子的歌谣,特别动人,在他们身边世界着急不起来了,我又变成了孩子”。
小老虎是说唱音乐人,也被称为“说唱诗人”,在倪明生爷爷家,倪爷爷不会普通话、不懂freestyle,小老虎把拜访见闻即兴编成说唱,爷爷听得眼睛渐渐放出光芒,满脸喜悦,他全都懂了,听完连连拍手,说:“不得了,不得了!”因为音乐,人和人的距离可以有多近。
这趟寻谣之旅连接了不同形式的音乐、不同代的人,以及我们心里面柔软的共通的记忆。
以下是寻谣计划对小老虎和ChaCha的采访。
X:咱们聊聊去青浦拜访倪爷爷的感受吧?
ChaCha: 我很喜欢青浦那边,像是进入了一个时间隧道,时间一点点回到过去,下雨的天气让这个感觉变得更怀旧。
倪爷爷年轻的时候也是了不得的青年,看他做出的木雕,那些手势线条的感觉,不是一般人。他唱的田山歌很自由,没有办法把它量化到节奏里,像在自然里生长的活物一样。
让我想起来小时候生活在贵州遵义田间的感觉,更原始,村寨会有赶集、有很多节庆日,离现在的生活很远很远。我想自己老了,如果能够像倪爷爷这样生活就很棒,有一个自己的小院子,做做手工活,唱山歌,很开心。
小老虎:我觉得跟人接触非常过瘾。在上海大家比较疏离,关系都是挺客气,好像很难说很集中精力去跟一个人相处,投入很多时间情感,甚至达到一种亲密状态。小河他去探访这么多的人,这么深入地进入这个人的生活,需要极大的耐心,极大的理解力。参与在这个里面,我才知道原来寻谣是这么一个事情。
如果不是因为寻谣,我不会有任何机会来到青浦金泽,它其实就在上海周边。但我的活动范围只是在原法租界最繁华、方便舒适的方圆三四公里,这回你直接地进到了别人的家里,看到了倪爷爷家门口做木工的工具,看到了这个老人坐得很近,80多岁了头发也很黑,但我估计是染的,然后他就开腔唱起来了,那种嗓子的震撼力,陌生的方言,他在里面自己加那些华彩、转音,一个活生生的音乐家。
天气也特别的奇妙,倪爷爷唱了一首关于求雨的田山歌,结果一会下雨一会晴。
在音乐里聊着聊着,越来越亲切了,也越看爷爷越可爱,没想到就产生了这么一种亲密,我觉得这可能也是歌谣最开始的一个意义,人们唱着同样的这些歌,一代代传下去,产生了亲情,产生了人和人的联系。
X:去杨奶奶(孙大肆外婆)家里听《摇船》后是什么感受呢?
ChaCha:我一进门,像回到自己奶奶家,房间里面有老人在的时候,会有一种很奇妙的家的味道,她唱歌每个音都在调上,而且老人唱跟我们唱,感觉很不一样,她的声音经过了时间,淡淡的悠悠的,不是那么刻意,非常动人。
我觉得任何改编和再创造,都不可能比当场听奶奶唱更好了。
小老虎:大肆外婆90岁了,记忆力已经不太好了,平时也说不出什么来,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你,但是当她唱起这歌来,一句都没有错,完全都在调上,是她小学二年级学的童谣。我有时候在想大脑到底是哪个部位在储存音乐呢?然后我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否所谓的糊涂了?她已经更像个孩子了。
因为大肆外婆住在在4楼,没有电梯,她就没法去外边看一看、走一走,唯一代替她出来走的是她年轻时候的照片,还有她留下的歌声,这个东西依然能帮她下楼,帮她坐上不存在于世界上的小船,划到别人的耳朵里或者划到别人的心里。这歌声,就像蒲公英一样、像苍耳一样黏在我们腿上,走到下一个村子,唱给另一个人听。
那天回去之后,我就把大肆外婆唱歌的视频发给我的妈妈,我说你也可以问问姥姥,她记忆中有什么童谣。姥姥是跟我最亲密的老人,她个子很矮,自己没怎么上学也不识字,却努力地看懂电视里面的新闻和那些字,并且保存着很多的故事,是一个那么小的身躯里装着太多的人。她现在没有牙了说话依然极其清楚,很多次生命垂危了,依然每次都又坚强地这么活过来,我时常在想她怎么就活过来了,是因为她总惦记着别人,她总是说:“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孩子怎么样,都过得好吗?我要是死了,你姥爷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因为我是他的精神支柱。”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一直为别人活着的人,很神奇的一个存在。
每个老人都是一本书,那故事都惊心动魄。让越来越像孩子的老人来重新唱一个孩子的歌,我觉得很有意思。
X:寻谣计划现场会邀请乐手、观众,和老人一起唱这首童谣,先前没有排练,对这种即兴合作的方式体验怎么样?
小老虎:我觉得小河的逻辑就是人和人在一起。他喜欢看到人和人之间的那种联系。
我也是很喜欢即兴,我没法有什么计划,也从来不想有什么计划,不喜欢固定下来的东西,因为人跟人见到了,彼此在一个不一样的温度下,在一个不知道什么样的环境下,产生的能量其实就越大,产生的意想不到的连接也越多,就像无序的激烈分子运动一样。比如突然某个人眼神给你对上了,他那一刻打开自己,他用最大的声音唱出来了,这些都是我们没法预料到的。
我们在一个特别讲究效率的时代,大家最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个规定的任务,一切不能出错,一定要在预料当中,我觉得寻谣计划的现场都是对这些东西的一种自然反对了。
寻谣计划2020上海站·第三回 PSA现场
X:小老虎参加过小河发起的音乐肖像计划,写了《谭谭面》这首歌,你这次也为寻谣计划改编了老童谣《山浪有只老虎》,小河的两个计划某种程度上都是在连接人和人,觉得参与肖像计划和参与寻谣的感受有什么不同?
小老虎:我之前参加音乐肖像计划,为女孩谭谭面写一首歌,我就想象一个听力不太好的姑娘,她会怎么样听到这个世界,可能睡午觉的时候,因为听觉不太灵敏,世界上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钟表飞速转动,甚至一场火山爆发了,对她来说都是在酣梦里。
音乐肖像计划是走进一个人,寻谣计划是走进一首歌,这首歌是大于人的,这歌里包含着太多东西,包含着一场雨,包含着传说,包含着一代人的生活方式,摇船、种地、听风雨。
而且寻谣有一个最大的区别,它是一个已经存在了很久的东西,你先得很认真地听它,比方说《山浪有只老虎》,我花了很长的时间,上网搜了一个是苏州话、这种吴语版本的,一遍一遍地听,试图去把握它的发音,作为一个北京人去听吴侬软语,其实挺难的,但我就甚至标上音节,反复反复地唱,我得先进入到它,而不是直接就肆意想象了,比较尊重它原来的东西,然后再去想象,包括这次和倪明生爷爷、杨骏文奶奶合作,也是很认真地听了爷爷奶奶的故事,所以要最简洁的说,就是没那么自以为是。
我最开始喜欢小河以及他留下的最强烈的印象,无疑就是他的那种极其个人化、极其奔放,不停地创造出更令人咋舌的实验。我依然认为他在个人的突破和追求个人极致这件事上,曾经达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步。现在他更转向了去联系、去倾听、去发现、去合作、去共鸣。
很开心小河邀请我来到这个项目,我发现我依然没有失去对别人的兴趣,失去好奇心,依然可以沉浸在和这些陌生的爷爷奶奶、和陌生音乐的关系里。
X: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印象深刻的童谣?
小老虎:我小时候印象很深的的就是,小河流水哗啦啦,我和姐姐采棉花,姐姐采了一大把,我只采了一小把,姐姐拿了个大红花,我只拿了布娃娃去上学……大概是这样。
这和《山浪只老虎》很像,老虎跑了,跑到河边、跑到南京、跑到北京,买包糖精,跑到密西西比湖去。都是由水开始的,一个水的场景,发展到你想不到的地方。
跟大肆外婆学的《摇船》,也是划着小船就走了,跟倪爷爷学的田山歌《救枯苗》,下雨一样是水,这四首童谣全是水,而且它们都是顺着水越来越广阔,不知道流向哪了。
孩子的想象力没有被逻辑、没有被常识,被所有这些东西限制住,想到哪儿是哪儿,而且很快这一个念头,就跟孙悟空的跟头一样十万八千里到另一个念头。
胡为一:老虎现在已下山
X:ChaCha是什么时候关注到寻谣计划的呢?
ChaCha:在今年年初,寻谣计划团队刚来上海的时候,我就关注到了,我觉得去公园跟老人聊天本身蛮有趣,也很想知道那些快要遗失的童谣是什么样子。
有一天早上,我跟着他们去公园里逛,去找老人聊他们记忆中的童谣,我才意识到了寻谣这件事情难度有多大,能找到童谣的几率是很小的。不过寻找童谣是动机之一,聊天这个过程也很有趣。60岁的老人和80岁的老人,经历的时代不同,聊出来的东西就很不一样。
ChaCha X 小河 · 上海闸北公园
X:参加寻谣计划的体验,对自己音乐创作的影响?
ChaCha:年轻人太少看到年轻以外的东西,但其实时间有很强的力量。寻谣计划找到的古老童谣,距离我的音乐方向蛮远,我自己是不容易接触到的。但对我有一种内化的影响,我会从创作角度去理解时间是什么,100年后有人听到你的音乐,还会有感动的感觉吗?怎样才是克服时间的作品。
小老虎:我这些年听的音乐大多是所谓的“世界音乐”“民族音乐”,不太去听英美的摇滚乐、流行歌曲或者电子,更多地在寻找一些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文化逻辑,比如非洲部落的音乐,牙买加、日本北海道阿伊努人的音乐,特殊的乐器、声响和逻辑。
但是参加寻谣计划之后,我发现寻谣找到的这些声音,对我来说依然很陌生,而且也许跟我的联系更紧密、关系更大,之后我的目光可能会投向这一片自己长大的地方,去找这个地方的声音。
倪明生爷爷家合影
杨骏文奶奶家合影
采访 文字 ☻ 蒹葭 
 编辑 排版✐ 旷四旬 
摄影 ✄ 旷四旬、PonyBoy 
 寻谣计划·上海站 乐手介绍
说唱敲:陆晨
吉他:苏勇
小提琴:朱玥
低音提琴 :狄冰瑜
笛/萨克斯:老丹
小号:丰玉程
鼓:Dane
小打:陈松
阮唱:小河
钢片琴:旷四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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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劳重新理解生活世界 | 古劳寻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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