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转自“道藏研究”,一个算上我只有23个人关注的微信公众号——
daozangyanjiu (道藏研究)
。杨子老师是一位哲学博士,曾经在某央企担任总经理,因为对中国道文化的热爱,毅然选择放弃优厚的待遇,辞职后专心研究道藏。杨子老师是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穷其一生做学问的人,一位纯粹的学者,也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良师益友。特转发一篇杨子老师的随笔,与大家分享——寒冰

性也?命也?——再读《闲情偶寄》
  杨子
防疫针后,胳膊上的肿包慢慢消下去了,偶尔还有痛感,但总体在渐好过程中。只是精力集中度还没有恢复到从前。所以暂停了对《道藏》的阅读和选译,有一搭没一搭地整理读过的闲书,今天顺手拿到明末清初李渔的《闲情偶寄》,页边的批注,颇有趣。发现无论时代隔了多久,共同的爱好和性情,总是让人有“同情感”。看到李渔写“喜读闲书,畏听庄论”,喜欢看一些没用的闲书,害怕听到庄重严肃的言论,真是有知己感。

最早知道李渔的名字,是少年时读到鲁迅笔下的评论,他把李渔、宋玉、司马相如等列为“帮闲”文人,当时感觉这个称呼很有新意。我们这一代人,从小就一直被教育要成为“帮忙不添乱”的人,与人相处以“帮忙”为要。没想到还有“帮闲”的人。于是觉得很好玩儿。
后,又从林语堂先生的书中看到他对他渔作品的推崇,以及,李渔之书对林氏的深刻影响。
“在李笠翁的著作中,有一个重要部分专门研究生活乐趣,是中国人生活艺术的袖珍指南,从住室与庭院、室内装饰、界壁分隔到妇女梳妆、美容、烹调的艺术和美食的导引。富人穷人寻求乐趣的方法,一年四季消愁解闷的途径、性生活的节制、疾病的防治……”(林语堂《生活的艺术》)
而且,林语堂有一本书也取名《闲情偶寄》。只是大家一提《闲情偶寄》都会立即想起李渔之作,并不怎么赞美林语堂。这其中的原因,让人想起美国两任总统太太演讲的事件。
特朗普太太梅拉尼娅做了一个演讲。之后,媒体批评她抄袭奥巴马总统太太米歇尔的演讲。对此,特朗普发表演说回应:
奥巴马的太太米歇尔发表一个演讲,大家好评如潮,让她和奥巴马得到很多赞誉。而我的太太梅拉尼娅发表同样一个演讲(Exactly the same one),大家都不夸我们, 真是不明白(I don’t get it )。
把全场笑翻。很逗。

回到原书。大体翻了下我在全书页边的注释,差不多对这本书的感受是: 
读《闲情偶寄》
色在耳目之内
人在山水之间;
情在风云之表,
思在虚无之颠。 
全书行文流畅,情感表达,朴素自然。确实是“雅人韵士”之语,“家弦户诵”之作。 
这些帮闲书,从传统观点看,最是无用。但不知为什么,我自小最喜欢读没用的书。一提古圣贤大道理就头疼;但一说到“游仙诗”、“烟霞曲”、“闲情赋”等就觉得清新明快,飘然悠然神仙感。竟然把“看蚂蚁搬家”、“共星月神话”、“听朋友说鬼”当成超凡的境界去追求。
李渔的书,就属于这种。他的朋友余怀在为他作序时说: 
“世之腐儒,犹谓李子不为经国之大业,而为破道之小言者。” 
可见,李渔的书在当时被称为不谈治国大事的“小言”之书。我偏喜欢这种真性的书,读来饶有兴趣,感觉比“仁义道德”更贴近生活和心灵。包括明代晚期公安派的“三袁”写的“独抒性灵”的文章,都属于此类,一并喜欢。上次文中提到袁宏道描述那位“妻梅子鹤”的林和靖抱怨家庭累赘时的内心活动,想想就忍不住发笑,笑到现在。

关于文章的功效,中国传统观点普遍认为要“文以载道”,李渔则注重“文以载情”。少年时候的我,接受的是“文以载道”的教育,后来渐渐觉得“文以载情”似乎更真切和重要。而今,越来越觉得“文以随心”更要紧。所谓:随心即是道场!随心即是真性情。 
关于“文以载道”,我文字中自然也有,但多是翻译古人的文章。而且自己也越来越不喜欢说教性的“真理”了。大道理都是正确的,很多鸡汤文章列一大堆正确的废话,读起来感觉很正确,
“嗯,嗯,说的是!说的是!说的真是!”
然后呢?除了浪费了你的时间,再也没有然后了。
相对于“真理”,我更喜欢“真情”一些。一直坚信我们不是一个讲理的民族,而是一个讲情的民族。
关于“文以载情”。渐渐发现,在这个薄情寡义的时代里,讲情的人,心苦。越是重情重义的人,越是活得累,睡不好,吃不好,也最心寒。炎热的夏天,火热的心,想想没情义的人,象是给披了一件“薄情衫”一样,顿时就凉快、冷静下来了。而那些忘恩负义的、不孝父母、不操心孩子的、昧心欺诈的,没有契约精神的,等等,反倒过得光鲜体面。真真是:
“多情者多艰,寡情者少难”。
这种悖论有点象元朝时“知识无用论”的逻辑: 
不读书有权,不识字有钱,不晓事倒有人夸荐。老天只恁忒心偏,贤和愚无分辨。折挫英雄,消磨良善,越聪明越运蹇!志高如鲁连,德过如闵骞,依本分只落的人轻贱。 
不读书最高,不识字最好,不晓事倒有人夸俏。老天不肯辨清浊,好和歹没条道。善的人欺,贫的人笑,读书人都累倒。立身则小学,修身则大学,智和能都不及鸭青钞。(《朝天子 志感》)

于是,渐渐的,我就觉得“重情”这件事吧,不那么让人温暖了。于是便倾向于“文以随心”的方式了。也不管载不载正经大道,抒不抒真情厚义,但是“随心而为”就是了。社会已给我们太多的面具和妆粉,写作再端起“什么什么”破架子,说些自己看着都觉得空洞乏味的大道理,实在无趣。更不要说去唱赞歌了。特别理解一句话:
面上扫开十层甲,眉目才无可憎;
胸中涤去数斗尘,语言方觉有味。(明 洪应明《菜根谭》)
对我而言,读书如扫甲,写作如斗尘。古人说“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我虽没有那么严重,但是“三日不读书,便觉心慌”倒是不夸张。写作倒是很能清心的一件事。只是有些原则:不谈国事,不涉政治,不写与自己无关的红尘琐事,不操心别人的事。
与其借口大道理地操心这、铺派那,字里行间,话里话外,向这个示好,向那个致意,取悦你,讨好他……累个半死,还不如真性情地写写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把文字挂在空中,任岁月风干。年老了,下酒。真实的语言,无论对错,结构如何,都是有趣的。 
这个社会,可怕的不是世风日下,而是我们对世风日下的漠视和苟且,以及,明哲保身似的默许不正确的思潮在我们周围泛滥,而不敢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并且也不让自己的亲友自由良知地表达。任由邪气渐长,而不敢断呵一声“妖怪!”唯恐被当成唐僧被妖怪惦记上了。
近年来,微信里,很多朋友都不再说什么。但凡有点身份地位的,朋友圈,要么空白,要么一年半载的发一朵花,或是一片云什么的。有一位朋友曾说相关部门研究一个人时,先看微信朋友圈,经常晒吃、晒喝、晒家事的,发牢骚的,基本都是无事人。越是内容空白的,越有“潜力”。这种理论也是时代的别出新裁吧。 
不发朋友圈的人,通常也不经常文字互动。最常见的沟通,就是早上发个“早安”的例行图片。我开始很不习惯这种表达方式,觉得没必要这么形式化的应酬式联系。有事就直说,没事不用发这些虚礼客套的信息,浪费彼此的时间。但后来慢慢理解了,有些人还真不是走形式。可能是确实没有什么好玩的信息,或是身份、职业等的原因,由于缺少信息安全感,才造成形式化的“图片问候”,简直就是电子时代的“道路以目”。想到这里,我对早上开机后的“早安”图片,多了几分理解和温情。几个月前,一位朋友的例行“早安”图片中,居然有句话颇有意思,上面明信片一样的印着: 
别人凭着良知说出了我们的心里话,努力使这个社会朝着温情、正义的方向发展,而我们连点赞的勇气都没有。这便是时代中最窝囊的无奈人。 
看到那句话,让我对发信人顿生了几分敬意。
能认识到纵容不德是一种对时代的辜负,是时代中最窝囊的人,也算是一个明白人。其实很多人内心还是有是非曲直的,只是不得已装糊涂罢了。
人们对事情的判断,往往不是站在真理的这一端,而是利益的那一端。对他们而言,符合自身利益的,就是真理。不是真理,也要尽力让社会认可这就是真理。生而为人,占尽便利,不愿对社会和他人有些许担当。极尽各种聪明才智,穷尽各种手段,与一切有风险的因素,划清界线。此乃中国人特有的聪明,但却让人细思极恐。 
说起明哲保身的生存方式。这是中国人的“伟大”发明。至今仍有人把“假话全不说,真话不全说”当成圣经,这种态度也是源于古人的箴言:
逢人且说三分话,
未可全抛一片心。

我把这种态度归为了“乌龟法”大类中,因为《贤文》中确实有这个理论:
近来学得乌龟法,
得缩头时且缩头。《增广贤文》

如果前几句处世哲学还可说是聪明人的“明哲保身”,那演绎到最后,就是不堪的窝囊人生了。---不提。

回到《闲情偶寄》。 
作者反复提及,他特别爱吃,各种鱼都爱吃,特别是螃蟹,视螃蟹如命,每年快到螃蟹上市的季节时,他就开始节约开支,准备好资金买螃蟹,他自称是“买命钱”,一定要自己动手吃,才算是真的懂。他描述吃螃蟹的文字,可能是最有艺术性的“舌尖上的中国”。(写到这,我忽然肚子饿了,呵呵)…… 
里面有一小章是讲甲鱼的: 
一日,邻人网得巨鳖,召众食之,死者接踵,染指其汁者,亦病数月始痊。予以不喜食此,得免于召,遂得免于死。岂性之所在,即命之所在耶?(明 李渔《闲情偶寄  鳖》) 
李渔好吃一切鱼,唯不爱吃甲鱼。一天,邻居捉到一只大甲鱼,请大家一起吃,一连死了数人,就连只尝了几滴鳖汁的,也病了几个月才好。李渔因不喜欢吃,就未被邀请,于是得免于死。他因此思考:难道我的性之所在,就是我的命之所在吗? 
看到这句,我的眼睛在这行字上停住了,反复看,玩索不尽。 
人的习性、性情到底与命运多大的关系? 
个人觉得,同等条件下,性情(或性格)确实有些关系。但一个人命运最重要的决定因素,或不是性格。
曾听人说鸡汤语“性格决定命运”,有人甚至把这句话写成书,办培训班,或当成至理名言去谆谆教诲年轻人。这些鸡汤就如麻醉剂一样慢慢钝化人们的思维,说的人多了,似乎就成了真理。可是希特勒的宣传部长戈培尔那句名言所表达的:
“谎言重复一千遍,便是真理。” 
这样的情况不光德国出现过,中国也有过: 
“人告曾子母曰:‘曾参杀人。’曾子之母曰:‘吾子不杀人。’织自若。……其母惧,投杼逾墙而走。夫以曾参之贤与母之信也,而三人疑之,则慈母不能信也。”(《战国策·秦策二》) 
有个与曾参同姓的,杀了人。有人告诉曾参的母亲说:“曾参杀人了”,他母亲深知其子秉性,淡定地说:“我儿子是不会杀人的”,然后接着织布;然后又有第二个人又来说……接着第三个人来说同样的话。曾参的母亲就害怕了,越墙而走。一个人再好,怀疑他的人多,信任他的人少,这种局面持续下去,最初信任他的人,变得和别的人一样不再信任他。这就是社会。从众,是人性。对一个人的判断能始终保持不变的人,是极少的。因为这至少得有两个因素:一,识人准的本领;二,内心有定性,保持观点独立的本事。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突破传媒洗脑和社会大众普遍压力的。宣传,太重要了。 
所以,那些深谙其道的人,早早地掌握着左右舆论的权柄,便可以颠倒黑白,上下其手。
原来的工作圈儿,叫“高管群”,特别搞笑,内部称“可乐群”。那时候还没有微信,段子都在短信上,讲话也都没有禁忌,手机也还没有录像功能,也不流行举报亲友的文化。共识认为出卖朋友为不耻。凡是“大义灭亲”不近人情的,一律不欢迎。大家相处轻松,饭桌上经常哄堂大笑一片。有一次,某上市公司总经理说了一段:
人在社会上混吧,想要混出名堂,得有三个条件:
一,你得行;
二,得有人说你行;
三,说你行的人,得行。比如你要去我们单位吧,我说你行才行,保安说你行,就不管用。
于是桌上,掌声一片。

这也就是人们拼命要与权力挂钩的原因。在中国,目前为止,所有朝代都是。孔子对读书人最大的恩德,就是点透了一句:“学而优则仕”,这才是他成为“万世师表”最核心的原因,只是后世之人说不出口。这是人性。这话到了元代,就有人就诠释得更直白: 
宁可少活十年,休得一日无权。大丈夫时乖命蹇。有朝一日天随人愿赛田文养客三千。(元 严忠济 《天净沙》) 
不得不说,“学而优则仕”这句话,在中国,至今还是“真理”。当有一天,当官不是读书人的第一梦想时,中国才可能有质的飞跃和根本上的转变,才有从制度上与西方相较的可能。否则,无论朝代如何更迭,朝廷如何改革,最终还是旧瓶装新酒,新酒成旧酒,循环往复,再转上几千年,还是权力导向,而不是民心导向。
回到“性格决定命运”那句话。 
性格影响命运,这一点不错。但说性格决定命运,有点过了。 
相对而言,命运最大的决定因素,不是性格,甚至不是家庭,而是社会制度和运行规则。 
出生在帝王之家,男孩子性格再暴虐,女孩子再飞扬跋扈,都是贵为王子、公主。出生在平民之家,男孩子再正直聪明,女孩子再温柔良善,还是辛苦一生,永无出头之日。乌鸦变凤凰的情况,历史也是有的,但是小概率事件。出生不同,完全没有可比性。与性格没有半毛钱关系。 
出生在某一线城市的孩子,在高考的分数面前,比比山东、安徽、河南等地的考生,就知道了。相差一百多分的并不稀罕。录取线面前,一分之差,命运便是天地之别,更何况差几十分,差一百多分,甚至更多。出生在不同地域的孩子就有这么大差别,而那些出生在权贵之家的孩子,更不用说了。所以,社会上有一种隐形而残酷的竞争叫“不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对很多农村的孩子来说,他们不会起跑线上,因为他们根本没有起步线,他们是输在了投胎之时。对他们而言,达到同样的高度,他们要付出比别人不知多少倍的艰辛。而且,仍有一些缺少起码社会良知的人会提案说不主张农村孩子上大学。这种提议不仅是没文化的问题了,而是无德。奇怪的是,居然没有人去质疑这样的观点。这才是真正的悲哀和可怕思想趋势。经过几十年的调整,生的权力、出生的权力,都渐渐放开了,但如果没有公平接受教育的权力,还是从根上解决不了问题。制度,才是命运真正的决定因素。而且,没听说谁性格好可以加分的。“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说法,是不妥当的。人们之所以容易被洗脑,而且盲目跟从,是因为缺少独立、深度的思考。
所以,说性格决定命运,这一观点,是有问题的。别总把命运坎坷归罪于自己脾气不好,或不如别人聪明努力。制度不公,机会不平,再勤奋努力都没用。明白这个,就可以逍遥人生了,别削尖脑袋往成功的路上去奔了。望山跑死马。(这,是躺平吗?不是吧,这是积极幸福学)……(此处略500字)
可见,人世间,最真的,不是理论,而是性情。最入心的,不是真理,而是真情。 
愿我们都能做个真性情的人,活脱脱地过一生。
照例,附两首道情: 
我写公众号,本是阅读《道藏》时的调剂;你留言,本也是茶余饭后的消遣。今天翻看小编发来的通稿,把这些年所有的留言也全部归档保存,成为文章的重要组成部分。重读一遍,温暖倍至。忽然觉得,本来就是我们大家在共同更新这个公众号,共同记录这个时代,共同学习道文化。一首道情,送给隔屏相伴的你:
《知己》
经年相伴悟道真,
最是人间好知音;
道经消君千古怨,
留言去我心上尘。
难述与君情何似,
月影穿潭不见痕;
莫言玄门多寂寞,
满屏尽是有情人。
2021.8.23 
最早知道周穆王巡游,还是读了他与西王母的绯闻诗:
八骏日行三万里,
穆王何事不重来?
(李商隐《瑶池》)
今日重读《穆天子传》,对照了一下《山海经》中的记录,发现周穆王巡游可不是神游,而是确有其地。
《神游》
世人游览先动身,
熙熙攘攘挤断魂;
唯有道家情若虚,
世间风景皆在心。
闲来同邀穆天子,
神游大荒至昆仑;
冰封寒梅三尺厚,
红头一点便是春。
2021.8.23 
《灾》
千年暴雨世人心,
隔屏静观水卷人;
待到皇家救援到,
已没人头三尺深。
2021.7.25
《道根》
世人争荣尊儒家,
唯我独把道情夸;
外教繁花盛开后,
终是大道佑中华。
2021.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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