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熊叔要给大家讲一个关于忠诚、守护、不离不弃的故事。
8月15日前后的喀布尔,就如在汪洋大海中的一条船,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无数的人在为生命奔忙。
就在头一天晚上,一家C130运输机降落在喀布尔机场,这是一架从坎大哈(塔利班首先攻占的大城市)飞来的飞机,里面坐满了政府军的士兵和家属。
指挥官穆罕默德·伊克巴尔·努里斯塔尼在乘客下机后,谢绝了人们让他留下的请求,原机飞回了已经陷落的坎大哈。
在那里,伊克巴尔仍然有100多名精锐的政府军手下,守卫着坎大哈机场。他们是那里最后的后卫部队,以保证他们的战友和家人能够搭上最后一架飞机撤离。
伊克巴尔对他的美国特种部队战友说:“我们只剩下三四个弹匣,几乎没有水。”
他答应过战友,一定会回来,飞机起飞了,消失在夜空之中。
与此同时,在喀布尔的麦奇如坐针毡,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为美军当翻译,给他们帮过很多忙。
2012年他就申请过给阿富汗帮助者去美国的特殊签证SIV,但没有下文,现在他不知道能做什么。
此时各种消息传来,有说喀布尔已经陷落了,也有说过两天就要陷落,他和妻子还有两个儿子担心着自己的命运,因为塔利班来了会杀了他和家人。
喀布尔一日几变的形势,也让美军前陆军特种部队中校斯科特曼心神不宁,他向自己的曾经在阿富汗的线人、翻译发出了代表撤离的信号“菠萝”。
在斯科特曼领导下,有一个为那些曾在阿富汗帮助过美军的人,提供撤离协助的小组,他们的行动代号叫“菠萝快车”。
8月15日的阳光照射在喀布尔的时候,人们从各条道路上涌向喀布尔机场,这是围城中最后一个撤离窗口。
一架架降落然后又起飞的飞机,仿佛就是挪亚方舟。
01 
最坚定的阿富汗政府军指挥官的选择
很难想象,在塔利班席卷全境的时候,在普什图族老巢坎大哈,竟然还有一支政府军守卫着机场。
这是一支名为S3的精锐特种部队,他们的指挥官,就是昨夜坚持从喀布尔飞回来的伊克巴尔。
包围着他们的塔利班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不投降,就要开始进攻。
摆在伊克巴尔面前的选择并不多,他只有100人,即将弹尽粮绝。
12年前,当美军少尉约书亚·罗德里格斯进驻科纳尔省的山区时,上面给派来一位口译员伊克巴尔。
当时的伊克巴尔只有十几岁,英语是他自学,从小看着塔利班暴政长大的他,不信任这个残酷的统治者,自发地支持美军对塔利班的打击。
罗德里格斯和伊克巴尔,相识于微时。
罗德里格斯得到了伊克巴尔许多帮助,他们一起转战四方,伊克巴尔成为了罗德里格斯信赖的朋友。
结束服役之后,罗德里格斯离开了阿富汗,而伊克巴尔逐渐从翻译变成了军人,他依靠同族年轻人组建了一支对付塔利班的精锐部队——S3。
S3部队小巧精悍,接受了美式装备,且受到美军训练,作为坎大哈的地头蛇,在打击塔利班时特别高效,但这支部队自然也成为了塔利班的眼中钉肉中刺。
美国人在2012年开始放风准备撤离阿富汗,他们承诺对曾给美军提供帮助的阿富汗人发放赴美签证SIV。
战事随着美军的不断撤退变得越来越糟,伊克巴尔也申请了SIV,但申请在2016年被驳回了。
原因是美军撤离科纳尔时,伊克巴尔已经停止了为他们工作,在支付薪水的承包商那里,他被标记为解雇。
伊克巴尔知道,只要他留下来,就死定了,这么多年对塔利班的作战,双方之间结下了血海深仇。
从翻译到军人,伊克巴尔一直都很勇敢地和极端恐怖分子作战。
伊克巴尔在FB上与罗德里格斯取得了联系,告诉他自己的境遇。
罗德里格斯没有忘记这位曾经一起出生入死的朋友,他和原来的承包商,为伊克巴尔提供证明。
罗德里格斯在给SIV办公室的推荐信中写道:“他(伊克巴尔)整个成年生活都在为美国服务。”
退役上校威尔逊警告美国政府说:“随着我们军队即将从阿富汗撤出,伊克巴尔和他的家人被塔利班发现并杀害只是时间问题。”
伊克巴尔在今年5月份再度提出申请,但是申请挤压如山,进度非常缓慢。
而且随着战事的日益激烈,作为S3部队的指挥官,伊克巴尔还要忙于作战,延误了文件的准备工作。
7月7日当塔利班逼近坎大哈时,伊克巴尔给罗德里格斯说:“您好先生,我很抱歉回复晚了,我正忙于在坎大哈作战,我通常会出去执行任务。”
问题接踵而来,6、7月间,坎大哈与喀布尔之间的一号公路被切断了,这条公路是连接两地唯一的陆路通道。
具有很高战略价值的一号公路。
塔利班在路上设置了检查站,专门检查想要逃亡的政府官员和军官,以及任何帮助过美军的人。
一直到了8月12日,战事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伊克巴尔和部下被迫撤出市区,转移到了坎大哈机场,在这里设置最后的防线。
罗德里格斯给他打来语音电话,在电话里伊克巴尔显得有些疲惫,但语气平静:“就是这样。”(Itis what it is)
这是当年美军之间经常说的一句话,意思是认命了,伊克巴尔要守在机场,这就是他的命运,或者安全撤离,或者战死沙场。
8月14日,轰鸣了整个半天的炮火停了下来,坎大哈原政府的市长向伊克巴尔下达了投降命令,说已经和塔利班达成了协议,他们会得到安全待遇。
但伊克巴尔一个字都不相信,他们拒绝投降,部队坚守在机场继续掩护反塔利班的人员和家属撤退。
阿富汗国民军一直依靠像S3这样的精锐特种部队支撑大局。
这一天,不知道降落起飞了多少架飞机,最后一架来自阿富汗空军的C130运输机在夜幕中降落,终于轮到S3部队撤离了。
飞机无法放下所有人,伊克巴尔指挥着手下和大部分的家属有秩序地登上飞机,包括他的老婆孩子,伊克巴尔也随飞机飞到了喀布尔。
在喀布尔机场,有人劝他留下来,但伊克巴尔不听,他答应过仍然坚守在坎大哈的手下,他还会回来。
妻子和先期到达的士兵,看着自己的指挥官、丈夫随着飞机消失在夜空之中。
伊克巴尔对他的美国朋友说:“在更多飞机到来之前,我们必须再坚持一天,但我们快弹尽粮绝了,每个人只有三四个弹匣,几乎没有水。”
8月15一整天,S3部队最后100多人拼命守在机场,让更多的战友和家人撤离,这一天的战斗耗尽了他们所有的弹药。
就在这一天,美国总统拜登发表了关于阿富汗局势的讲话,他说,美国大兵不会留在阿富汗,为那些不愿战斗的阿富汗人而战。
夜幕降临,战斗停歇,伊克巴尔有些落寞,他跟罗德里格斯诉说着此时此刻的心情:
“自从我还是个孩子以来,我只知道阿富汗是个共和国(推翻塔利班之后成立的共和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妻子给他打来电话,问他怎么样,什么时候能走?伊克巴尔无言以对。
现在,离塔利班给出的最后通牒只剩下3个小时,要么投降,要么全军覆没。
伊克巴尔说:“罗德里格斯,你知道,如果只有我,做决定很容易,但我还有100多名士兵,我不想让他们的老婆孩子变成孤儿寡母。”
伊克巴尔把他的妻子、母亲还有他的兄弟姐妹的电话发给了罗德里格斯,请求他在自己去世后,能为他们提供帮助。
“罗德里格斯,如果我做到了(安全撤离),那当然好;但如果我做不到,我还是感谢你所做的一切。”
夜幕之中,伊克巴尔和战友们等待着最终结局,
“谢谢你,兄弟。与美国并肩工作是我的荣幸。”
并不是所有阿富汗军人都像拜登说的那样,不愿为国而战。
02 
翻译麦奇一家的遭遇,枪击、躲藏。
麦奇不是他的真名,只是作为美军翻译的代号。
2001年,美军和北方联盟攻入喀布尔时,麦奇还是一名少年,他在喀布尔上高中。
麦奇努力学习英语,他的梦想是去美国,离开这个充满了暴力和死亡的国家。
这个志向让他获得了给美军做翻译的工作,毕竟这个教育水平极差的国家里,懂英语的人不多。
2009年,麦奇成为美军特种部队的翻译,跟随部队部署在坎大哈,对抗塔利班的最前线。
他的美国战友特种部队下士约瑟夫·托雷斯回忆:“麦奇是可以依赖的人,他经常成为我们的救命稻草,无论多么危险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可以说没有他,我不会平安回家。”
麦奇真心认为他这么做是在帮助这个国家,因为他受够了塔利班统治时期的氛围。
他经常监听塔利班的通信,以确定哪里有危险,曾经有一次,他发现了敌人一次伏击行动,塔利班在路边安放了汽车炸弹,从而避免了重大伤亡。
翻译是美军在阿富汗唯一可以信任的人,现在也成为了最危险的人。
和美军一起出生入死的麦奇,曾经被炸成重伤,在战地医院救回一条命。
一起流过血,一起扛过枪,人生四大铁。
和他在一起工作的美军特种部队士兵,对这位翻译印象深刻,他总是很开朗,思想开放,有一颗宽容的心。
但随着美军撤退,麦奇也结束了翻译工作,他在喀布尔买了一辆车,做起了出租司机,并且娶妻生子,梦想着过上安稳的生活。
谁知道,形势急转直下,麦奇闻到了危险的味道,他是那种经常要在前线,为美军与当地部落长老沟通的人,也就是经常会抛头露面。
他非常清楚,只要塔利班卷土重来,他一定会被人认出来,家人和他都是死路一条。
2012年,他就开始申请自己的的SIV签证,只是官僚主义和积压排队,让麦奇一直无法得到签证。
当塔利班步步进逼,喀布尔郊外已经炮声隆隆的时候,麦奇的SIV还没有消息,他已经没办法了,只能带着家人前往机场赌赌运气。
但他赌输了,逃跑的人群突然遭到了枪击,他的妻子和6岁的儿子都脚部中枪。
麦奇儿子脚受了枪伤。
麦奇抱着儿子跑向医院,儿子和他浑身上下都是血,孩子痛苦地尖叫着,妻子一瘸一拐地跟在身后。
此时的麦奇有点绝望,“我一路上都在想,我为美国人做了那么多工作,冒生命危险,现在我的家人落得这么个下场,而他们把我们扔在这里等死。”
麦奇把妻儿送进医院,草草治疗后,一家人就躲了起来,躲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躲藏在喀布尔的麦奇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从一个避难所跑到另一个避难所,喀布尔的美国人只告诉他等待,等待着情况的变化。
他在躲避所接受了媒体的采访,他谈到美军撤退后阿富汗的混乱,他和他家人饱受的痛苦经历。
现在他没有任何办法,只有等待,就如许许多多和他身份相似的人那样。
他在等待着签证。
等待着美国政府给他的撤离计划。
也在等待着塔利班找到他。
麦奇的战友没有忘记他。
所幸的是,即使美国政府已经把他遗忘了,那些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特种部队士兵并没有忘记他。
托雷斯挺身而出,召集了曾经一起在阿富汗服役的20名退役的现役的军人,众人开了一个网络会议,一起商量如何把麦奇从喀布尔救出来。
这些人各显神通,有的联系军方,有的联系国务院,有的联系国会议员,希望他们想办法让麦奇一家人脱身。
托雷斯愤怒地对那些官老爷机构控诉:“那些与美国人并肩作战的阿富汗人并没有得到明确的安排,他们就是塔利班刀下的鱼肉。”
和托雷斯他们一样,在想办法拯救这些阿富汗战友的美国军人和退伍军人,还有许许多多。
每一个翻译背后都有一些不离不弃的人。
03  
菠萝快车,无助阿富汗人的绿色通道
8月16日,当喀布尔落入塔利班手中之后,陆军中校斯科特曼,一位退休的绿色贝雷帽(陆军特种部队)指挥官,命令他的战友向那些曾在阿富汗帮助过他们人发出短信“菠萝”。
一场名为“菠萝快车”的拯救阿富汗人的行动进入到关键阶段。
斯科特曼早在两周前就已经来到了喀布尔,和他一起到达的还有十几位退休或者现任的军方情报人员,他们组成了一支名为“菠萝特遣队”的私人部队。
他们的任务就是拯救那些他们认识的曾经真实帮助过阿富汗美军的人。
一位曾经长期参与追杀塔利班高层的阿富汗特种部队军官,在两个月前就等候着撤退,当时他驻守在阿富汗北部的一个哨所里。
他是“菠萝快车”计划中的一员,只是在他还没有拿到SIV签证时,哨所就被塔利班占领了。
“菠萝快车”是2008年的一部爆米花电影,讲述几个年轻人逃离毒贩追杀的故事。
他带着六口之家努力向喀布尔接近,在这期间,他手机上收到了来自塔利班的死亡威胁短信。
斯科特曼说,这位军官是他们要拯救的一员,因为美军无法超出机场范围到外面行动,所以特遣队的成员便潜入喀布尔甚至更远的地方帮助这些人。
大概有50人,每天都在加密聊天室里商量对策,布置任务,每个人会认领几个 “乘客”,有针对性地进行撤退指导。
他们为每位撤退“乘客”发去信息——一张在粉红色的田野上的黄色菠萝图片。
特遣队成员雷德曼说:“整个晚上就像坐过山车,人们在那种混乱的环境中感到非常害怕,有些人在逃亡的过程中筋疲力尽。”
机场外等候进入的阿富汗人。
他们不断鼓励着“乘客”,为他们解决问题,引领着他们走向目的地。
许多阿富汗人抵达机场大门附近,趟过一条污水横流的小河,走向一名戴着红色太阳镜的美国士兵,以表明自己的身份。
他们掏出手机挥动,手机上是那张可以救命的黄色菠萝,口中喊着“菠萝,菠萝”,然后被已经获得通知的美国士兵甄别,并带入机场。
那位阿富汗特种部队军官,带着家人避开了塔利班的检查站和巡逻队,在过程中,他看到不少平民的死亡,甚至接近机场时,还看到了不明身份的枪手开枪。
特种部队军官挤到了门边,挥动手机,大喊着“菠萝”,一位美国大使馆官员在场内拿着特遣队送达的名单,确认了他的身份,阿富汗军官和他的家人得救了。
在喀布尔失陷一周时间里,“菠萝特遣队”挽救了630名阿富汗人的生命。
雷德曼说:“我们只是做了作为美国人应该做的事情,但这些事本应该由政府来做。
除了“菠萝特遣队”,还有其他独立组织也在拯救着与自己有关的阿富汗人,比如“敦刻尔克特遣队”(1940年敦刻尔克大撤退,英军横渡英吉利海峡的行动)。
还有救助麦奇的以托雷斯为首的团队,麦奇在8月23日下午四点左右,收到了托雷斯发来的短信:我们会救你出来,现在就准备好,等待指示。
很快,一辆车找到了麦奇,他和家人被藏在了车上,车直接开到了机场。
麦奇一家被带到了一个登机口,军方人员正在等着他,军医前来为他的妻子和儿子治疗了枪伤,孩子们还得到了糖果。
当托雷斯知道麦奇脱险之后,他突然抽泣起来,不知道为何,突然一身轻松,如果麦奇遇难,可能他这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第二天,麦奇登上了美军飞机离开了阿富汗,麦奇在等候登机时说:“我非常欣慰和高兴,我对美国兄弟的帮助和善意无限感激,你们给了我们的生活第二次机会。”
在战斗中凝结的情谊,比政客的承诺强百倍。
被特遣队接进机场的“乘客”。
最后,还要说说伊克巴尔,这位守护在坎大哈机场勇敢的阿富汗军人的结局。
塔利班的最后攻势没有发动,在伊克巴尔掩护下于前一晚跑到了喀布尔的部下,没有忘记自己的长官,他们四处活动,试图让人去营救坎大哈机场。
最终,他们找到了那架搭载他们过来的阿富汗空军C130的飞行员,罗德里格斯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架美军AC130空中炮艇提供空中掩护。
两架飞机在凌晨之前抵达坎大哈,C130成功降落在了机场,伊克巴尔和他那100勇士,在最后时刻登上了飞机。
抵达喀布尔的伊克巴尔没有放弃职责,他和S3部队的战友们,仍然穿着阿富汗政府军的制服,拿着在坎大哈战斗时用的武器,与美军一起守卫着机场的外围防线。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逃离喀布尔。
伊克巴尔说,他和队员们仍然希望,能够帮助其他所有有资格进入机场的阿富汗人。
他们一直站岗到了8月26日,伊克巴尔和家人以及S3特种部队的士兵们,终于登上了飞机,离开了喀布尔。
就在伊克巴尔飞机起飞的时候,在机场艾比门发生了两次自杀式爆炸,超过170人丧生,数百人受伤,其中有13名美军士兵阵亡。
拜登总统拒绝延长撤出喀布尔的DEADLINE,明天,也就是8月最后一天,是美国撤出喀布尔机场的大限。
虽然在过去十几天乃至一两个月内,包括美国在内的各国已经撤出了十来万人,但仍有大量人无法登上那架飞机。
可以肯定的是,并不是每一个可能被塔利班秋后算账的人都可以离开。
主要参考资料:
“He spent his adult life helping U.S.soldiers. Now, he’s desperately fleeing Afghanistan.”
“US special operations vets carry outdaring mission to save Afghan allies”
“US special operations forces race to saveformer Afghan comrades in jeopardy”
“他曾是美军翻译,如今一群美国士兵帮他逃出阿富汗”
END
PS:今天是阿富汗系列的第三篇,也是完结篇。
在任何绝望的时刻,人性总会闪耀光辉,这是熊叔在阿富汗鼎革之际最深刻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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