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事先从辅导、销售开始裁起，然后是职能部门，接着把自己裁掉，最后行政收个场，就结束了。”
文 | 陈晶
编辑 | 黄俊杰
《晚点 LatePost》独家获悉，8 月以来，猿辅导、作业帮、好未来都已经开始关闭部分地方中心：作业帮 14 个地方中心中，3 个全部关闭，4 个关闭了小学部门；猿辅导从 8 月底开始逐步压缩地方中心人员，南昌中心已经关闭；好未来旗下学而思网校的 13 个地方中心将裁撤 8 个。
中国主流在线教育机构都在主推双师大班课模式，即一位资深讲师在线面对数千甚至上万名学生授课。分布于各地方中心的辅导老师在课后对接学生完成习题、解答问题。
这些辅导老师、销售人员构成了在线教育公司的主要人力。他们也是最先被裁撤的人员。
以好未来为例，学而思网校的地方中心每个有大约 2000 人，此次裁撤 8 个将波及上万人。
各家教育公司在 2020 年快速膨胀，员工都在这一年翻倍。2020 年年底作业帮、学而思网校均超过 3 万人，猿辅导接近 4 万人，跟谁学（现已改名高途集团）超过两万人，各家分别在二三线城市都布局了 10 个以上的地方中心，为辅导老师、销售提供工作场所、降低用人成本。
2021 年春季招聘结束后，猿辅导总人数达到 5 万人，作业帮和学而思网校均超过 3.5 万。但随着政策收紧，各家都开始裁员，也有不少员工选择主动离职。猿辅导人数缩减到了 3.7 万人，作业帮人数缩减到了 2 万人，好未来集团整体人数从 7 万多人缩减到了 5 万多人。
7 月 24 日，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所谓 “双减” 意见），对课后补习机构的投融资、业务类型、经营时间等做出严格限制。
在线教育公司主推的双师大班课不能在主流线下和互联网渠道投放广告，不再需要大量的销售转化人员。上课时间不得不从周末转向周中，这意味着大量学业紧张的学生不会再报名，也就不再需要大量为学生答疑解惑，提供课后辅导的辅导老师。
“对不起伙伴们，没能实现我们之前的理想抱负；也对不起无奈不得已离开的伙伴，没能带给大家事业。”8 月 7 日，在作业帮一次管理层会议中，作业帮创始人、CEO 侯建彬说，接下来会探索新的方向，也会有一些人离开。
一位旁听会议的员工说，听到要裁员的消息并不意外，甚至还有点期待，“大家都知道行业是什么情况，都不想再耗着了。”
“双减” 政策公布前数月，就有监管动向传出，不少在线教育从业者考虑离职转行。作业帮曾一度尝试努力留住他们。7 月初，作业帮一位高层还在部门内开会，表示希望辅导老师们留下来，因为接下来会探索很多新的方向，“随时都可能需要人”。
地方中心通过各种活动充实这些辅导老师的时间。直到 7 月 24 日 “双减” 政策公布，裁员陆续开始。
8 月中旬开始，作业帮开始裁撤重庆、成都、长沙、南京的小学辅导老师、销售，部分地方中心的初中业务也有收缩，被裁撤的员工基本都拿到了 N+1（工作年数 + 1 的月薪）的补偿。目前还有 7 个城市的辅导、销售老师在继续负责秋季课程。
一位已经被裁的员工说，关闭一个地方中心甚至用不了一周，“人事先从辅导、销售开始裁起，然后是职能部门，接着把自己裁掉，最后行政收个场，就结束了。”
裁员波及各个业务
不只是有合规风险的那些
教育公司们不仅仅裁撤了双师大班课的辅导、销售员工，也关闭了多个有合规风险的业务。
《晚点 LatePost》了解到，猿辅导已经暂停了小猿 AI 课业务，目前小猿 AI 课应用上所有课程均已下架，十几名销售人员被裁撤，教研、主讲老师等在内部转岗。
小猿 AI 课与字节跳动旗下的小马 AI 课形式类似，均面向高中学生。真人教师录制课程后，做成互动形式的视频，根据学生的选择为学生推荐对应的知识点、习题，辅导老师在课后给学生答疑解惑。目前线上依然能看到小马 AI 课的课程，但均显示已售罄。
一位猿辅导人士表示，小猿 AI 课的低价引流课程转化为长期付费课程比率远高于双师大班课，但体量一直不大，上线半年多时间只有千余名长期付费学生。
部分小猿 AI 课的员工转去做电子教辅的新项目，形式类似一家创业公司的产品洋葱学院，以动画形式讲解教材内容，并穿插配套习题，该公司年营收数亿元。这类产品如果接下来被定义为电子教材，需要申请书号，同样面临合规问题。
好未来也缩减了小猴启蒙业务，业务负责人已经转而负责学而思素养中心，3000 名员工中 8 成以上都将被裁撤，其中研发、产品等岗位可以内部转岗。
小猴启蒙此前对标猿辅导旗下的斑马启蒙课（现已改名斑马），面向 3-8 岁孩子提供 AI 互动动画课程，在 2020 年底已经有超过 15 万长期付费学生。但根据 “双减” 意见，对学龄前（6 岁前）儿童进行学科培训违规。因此这类启蒙课中的英语、语文、思维类内容都存在合规风险。
主要收入来源被截断，一些没有直接合规问题的部门也开始裁员。
好未来集团的总台部门、面向教培机构提供服务的 B 端业务、一对一业务等都有不同程度的裁员。但对于产品、技术、主讲老师等岗位，好未来都尽力保留。在一场产研内部分享会中，一位公司中层提到，“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失人失地，人地皆无。”
好未来创始人、CEO 张邦鑫在 7-8 月提出了三条工作目标，保住人才就是其中一条，另外两条分别是创新，和保住 70% 的暑期学生能够在秋季继续报名长期课程。
在 7 月 27 日的内部会议中，张邦鑫提到，只要有 50% 的暑期学生能够在秋季继续报名长期课程，“我们就能活下来”，但目标是做到 70%——放在往年，这算不上是个多高的目标，在好未来旗下学而思培优的线下班级里，90% 学生续报下一季度的课程是常事。
但在这时候，保住 70% 的学生续报并不容易。为了方便学业紧张的学生在周中也能上课，学而思培优的学科课程将把重点转向线上直播课程，节省学生路上奔波的时间；线下机构周末的场所，将重点发展素质课程。
新东方也是类似的思路，除了将班课转到周中之外，部分分校接下来还将推出一对一录播课程，以配合学生周中上培训班的时间。
一位分校员工表示，这样的课程主要面向初中生，由老师一对一为学生录制，针对学生的薄弱点进行讲解，还会在课程中多次提及学生名字，尽力让学生保持专注，但录播视频互动性不如直播，学习效果可能打折。
“弯腰就能捡到的钱已经没有了，只能努力去找别的模式。” 一位新东方人士表示。
各家方向不一
素质、成人、进校等方向都在尝试
《晚点 LatePost》了解到，目前各家教育公司转型的热门方向主要是三个：面向 3-12 岁儿童的素质教育，包括美术、音乐、编程等门类；面向 18 岁以上成人的职业教育、兴趣教育等；以及面向学校内学生的业务，包括为学校提供学情分析、托管服务等。
好未来、猿辅导、作业帮偏向素质教育产品。
好未来从 6 月就开始剥离幼小阶段业务，成立学而思素养中心，正在孵化包括面向小学高年级的编程业务、面向小学低年级儿童的编程业务、科学素养营、人文素养营等。
猿辅导在 7 月底推出南瓜科学，通过 AI 互动课与试验器材搭配，让儿童通过动手试验学习科学知识。这一项目启动于 2019 年，一直是边缘项目，两年多的时间才积累了 3 万用户。
而遭遇合规问题的斑马启蒙课，不到 4 年的时间已经有超过 150 万长期付费学生——不过也消耗了数亿元的广告、人力成本。
作业帮则推出了小鹿素养课，包括小鹿编程、小鹿美术、小鹿学习力、小鹿写字、小鹿口才五类课程，团队已经有上百人。其中小鹿写字在 2020 年底就已经上线，一支数十人的团队内部孵化。去年启蒙阶段的重点是对标斑马的鸭鸭启蒙课，不过这一业务在今年 6 月就开始收缩裁员，目前应用上已经下架了所有课程。
一位素质教育公司创始人认为，这几家看重素质类课程是因为课好卖：8 岁前儿童的喜好不固定，家长也愿意报多个方向的课程尝试，教育公司让儿童报名更多科目相对容易，容易收回获客成本，实现盈利。
一位职业教育创业者表示，成人教育市场较为分散，学生上完课不太可能续报同一类目课程，也很难上完考研课后再买资格证考试课程。作业帮、猿辅导等公司熟悉的广告投放转化逻辑难以快速跑通，必须首单盈利。
素质教育的市场也相对更大，目前也尚未形成覆盖全品类的巨头。根据艾瑞咨询数据，2022 年中国素质教育营收预计能达到 5000 亿元。而据 Frost & Sullivan 预测，不提供学历的职业教育在 2022 年只会有 2000 亿元的市场规模。
作业帮收缩了成人教育业务线。今年 1 月作业帮刚上线成人教育品牌不凡课堂时，包括教师资格证、公务员考试、财务会计考试、成人英语四个方向，而目前仅保留的是公务员考试和播音训练两条业务线。
作业帮成人业务团队从 300 人左右减少到数十人。接近该业务的人士表示，作业帮成人教育立项一年以来投入一直大于产出，因此选择停止投放，精简业务线。
但高途选择将赌注压在成人教育上，布局了成人英语、公务员考试、考研等 13 条业务线。一位成人业务人士表示，内部推行赛马机制，胜出的业务追加资源，跑不出来就换人或停业务，“年底就能看出能不能跑出来了。”
高途从 2014 年就开始探索成人业务，此前的模式是教育平台，将老师和教培机构引入平台上课，平台抽取佣金。据 2020 年财报，高途集团成人业务营收 8.87 亿元，占总营收 12.4%。
素质和成人之外，教育公司们的另一转型方向就是进校业务。《晚点 LatePost》曾在 6 月报道，字节跳动旗下大力教育在课程、硬件产品之外，提出将进校业务作为新的重点。
字节进校业务期望通过极课大数据的 “极课阅卷大师” 帮中小学教师快速阅卷，为学校提供学习情况分析，也能为学生提供个性化的学习情况手册。同时，字节也通过 AI 学为教师提供教学支持：借助平板、智能笔、作业本等硬件收集学生数据，产出教学分析结果，向当地教育部门出售整套教学解决方案。
这两种面向政府和个人的商业模式已经被科大讯飞验证。科大讯飞和各地政府合作，开发英语听说教考平台、智能评卷系统等项目。这家老牌人工智能公司也向学生和家长提供个性化学习手册服务，并出售讯飞学习机等硬件产品。
2021 年好未来、新东方股价跌幅超过 90%，科大讯飞股价相较年初涨幅超过 45%。截止发稿，科大讯飞市值达到 1230 亿元人民币，大约是好未来、新东方之和的 2.6 倍。据 2020 年财报，教育业务为科大讯飞贡献了 30% 以上的营收，为占比最大的业务。
一位进校业务人士表示，字节教育高层在立项之初认为市面上的产品不完善的地方，字节依然有机会。但实际做起来才发现，“产品做到 60 分就可以，关键在于渠道。而字节恰好缺少渠道积累。”
另一位进校业务人士看来，尽管前期需要时间赢取信任，但最后比拼的还是产品和技术，而字节的优势就在于此：今日头条、抖音为字节积累了推荐算法、个性化分析等能力。
猿辅导从 7 月初就开始调研上海的暑期托管班，并开始撰写投标书，尝试进入北京公立学校的课后托管系统，不过两个月过去了，项目仍在调研阶段。一位猿辅导人士说，“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以前新项目可以随时上，现在任何项目都非常谨慎。”
不论选择如何，新政策落地后，这些公司都不得不走入自己并不熟悉的新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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