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美国是新疫情最严重的国家,目前已经接近6000万人感染,65万人死亡。虽然股市连创新高,消费和失业率都向好,但疫情之下的美国真是岁月静好吗?《华盛顿邮报》8月9日刊登了一篇故事,描述了一个典型的美国家庭因而破碎的伤心经过。
作者:William Wan 图:华盛顿邮报
密苏里州布兰森 市(Branson)——丽莎·格里姆 (Lisa Grim) 在转动新公寓的钥匙时做好了准备。
她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找到了愿意接受她的房东。
作为一个33岁的寡妇,丽莎要抚养两个孩子,年收入仅 2 万美元,在房东眼里她可不是一个好租客。其他 20 间公寓都没有回复她的电话和电子邮件,眼下这套公寓是她第21次申请得到的。
“我不期待任何花哨的装饰。只要房子干净没味道就好,”她在 7 月的第一天打开门时说,后面跟着的是她 10 岁的儿子拉尔菲。那天早上, 她的另一个四岁的儿子沃克没有跟来,在日托所哭号。
9个月前,她 37 岁的丈夫艾伦在密苏里州ICU病房中死于新冠,现在密苏里州的ICU再次挤满了新冠重症患者。
九个月后,丽莎意识到没有艾伦的薪水,他们再也负担不起房子按揭,她不得不将家里的房子挂牌出售,搬到这间公寓,这里距离她原来的生活圈子有一小时的车程。
“哦,是的,房子不臭,”丽莎走进客厅时说。“还不错,一点也不可怕。”
拉尔菲步履蹒跚地走到她身后,皱起眉头。“这比我们的老房子小,”他说。
当她告诉拉尔菲必须卖掉他们简陋的三居室房子时,他哭着冲她大喊大叫。
“这是我唯一住过的房子,”拉尔菲哭喊道。“这是爸爸的房子。
丽莎和小儿子沃克来到了新房子
艾伦的死不仅在感情上摧毁了他们的家庭,在经济上也让他们崩溃了。悲伤的同时,他们像数以万计的其他因疫情而支离破碎的家庭一样面临经济打击。
格里姆一家现在面对着一连串的新冠连带伤害:收入、家庭、 学校朋友、对未来的长期计划。
丽莎左手抓着一张物业经理当天早上给她的检查表,用来记录公寓中的问题。
“炉子看起来不错,”她说。
“但生锈了,”拉尔菲回答。
她的儿子——这些天经常生气——一直在找新房子的茬。
“门外的灯不亮。”
“纱门上有奇怪的胶带。”
“洗衣机出口硬化了。”
“门廊灯坏了。”
这个破旧的公寓单位在二楼,旁边是商场和一个破破的停车场。当丽莎在 6 月份发现该房源时,物业经理告诉没法看房,因为租户还住在那里。几周后,他们告诉她还不能搬进来,因为在其中一个房间里发现了霉菌,需要除霉。
就这样,在没有提前看房的情况下,毫无选择的格里姆一家搬进了这间破破烂烂的公寓。
丽莎和大儿子在公寓里等搬家工人
几周前,在她放下押金之后,丽莎把车停在公寓大楼外面,仔细端详新家。她试着想象里面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这里是否是他们可以舔舐伤口的新窝?
检查表上的清单越来越长。
她和拉尔菲检查完每一个角落时,她已经用整洁的笔迹记录了十多个房屋的问题,但丽莎依然试图保持乐观。
“这比我预期的要好,”她告诉儿子。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拉尔菲在朋友家,丽莎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公寓地板上,打开一个鼓鼓的绿色文件夹,把去年的账单摊在地上。有汽车按揭,房屋按揭,还有诉讼费。2020 年 10 月 1 日,艾伦去世时没有留下遗嘱,抵押公司拒绝给她房本卖房,丽莎不得不花了1,000 美元的诉讼费。
治疗艾伦的医院发出了几十张账单:急诊费 2749.26 美元,心脏治疗费2425.75 美元,住院费用7747.07 美元,最后一次的手术费用为 228.09 美元。
账单用红色突出显示:“过期”, “最后通知,”“支付滞纳金”。
丽莎在布兰森的按摩中心工作,在那里她为老年游客按摩。就在几个月前,她所承受的压力使她因急性肠胃炎发作而不得不放弃工作。
最后,是丧葬费910.08 美元——放在最上面。
当她跪在地板上翻阅账单时,丽莎开始哭泣。
她知道,无论在这间公寓检查出多少问题,他们都要住下来。
丽莎一家所有的家当
家具全部搬走后,老房子空荡荡的,但承载了他们全部的回忆。
行李已经收拾好,放在集装箱里。
唯一的例外是车库,仍然堆满了艾伦的工具。
“他是个可爱的人,但又是个坏人,他抛弃了我们,”丽莎趟过这堆工具嘟囔道。
处理这堆杂物应该很简单:或者扔或者卖。但几个星期以来,她没能处理走一件。每件杂物的记忆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艾伦喜欢老式大众汽车,去世前一直致力于修复一辆1964 年的甲壳虫。
她发现了一套电钻——全新的,还没开封——艾伦不敢告诉她买了这套高档工具。当丽莎在网上查看,发现价格高达 400 美元时,她既恼火又觉得好笑。他们需要这笔钱,但丽莎不太忍心卖掉。
大儿子在等着搬家工人
“爸爸特别喜欢把钱花在这些工具上,”她笑着说,这时候儿子们穿过房子。“这个人需要多少电压表和锤子?”
在他的原来卧室里,拉尔菲从一个角落跳到另一个角落,向记者解释每个角落对的他意义。
“这是我的床。”
“这就是我火车所在的地方。”
“这是梳妆台的位置。”
父母于 2010 年买下了这所房子,那是婚后几个月。
两人是在布兰森最大的游乐场工作时认识的。艾伦当时负责过山车。丽莎在纪念品商店卖东西。
艾伦是个大家伙——接近2米,320斤——不过他却是一个非常温和的胖子。丽莎一生都在与焦虑和抑郁作斗争,而艾伦是她遇到的第一个能完全接受她症状的男人。
这套三居室的房子是他们的婚房——非常便宜,仅仅6.5万美元。
这个房子像个盒子,丽莎讨厌它的形状,讨厌这里的地板,讨厌深褐色的橱柜门, 但这里都是他们的回忆,她珍爱的回忆。
在他们拿到钥匙前几周,她怀上了拉尔菲,未来似乎是那么的充实。
艾伦后来在一家报警器公司找到了一份年薪 40,000 美元的工作,并计划开办自己的安装火灾报警器的公司,丽莎想回到学校拿到理疗师的执照。
他们会存钱买更好的房子,远离布兰森及其低薪、依赖旅游业的工作,搬到一个孩子有更好前途的城市。
新公寓都是问题,让丽莎头疼。
但现实恰恰相反,10 年后,他们连这套廉价房子都保不住,他们一家已经没有了未来,没有了前途。
丽莎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大卫·特罗耶,她在网上认识的一名会计师。她很紧张孩子们对大卫的看法,但这个人对她来说变得越来越重要。她从一开始就注意到他是多么善良,让她想起了艾伦。
过去三个星期他们一直和大卫住在一起。
“为什么不搬进来?” 大卫问过她,在得知她卖房子之后。

她试图向他解释。她想让她的儿子们知道她会照顾他们,而且她不需要另一个男人来做这件事,她想让孩子们知道三口之家会克服眼前的困难,重新赢得一切。
丽莎穿过房子,用手指抚过她与丈夫同住十多年卧室的墙壁,上面刻印着深蓝色的叶子。她沿着人造硬木地板踱步,艾伦和拉尔菲花了四天时间在才把地板装起来,然后她在艾伦亲手改造的浴室前停了下来。
“他为自己的工作感到非常自豪,”她指着浴室说。
他们从来没有为未来存够钱。两年前,当他们第一次试图出售房子时,一名物业检查员破坏了这笔交易,因为他们的后院有一个水槽,他说这危及了他们的化粪池系统(美国售房前,买家会找检查员inspector来全面检查房子,如果有问题,卖家必须出钱修正)。
艾伦去世几个月后,当丽莎再次将房子挂牌出售, 但依然由于这个毛病,交易再次告吹。
她出钱请了一个挖掘队来填平水槽,然后又以11万美元的报价挂牌。但是当她看到新平整的后院时,她发现了另一个问题——挖掘工人把所有的草都撕掉了,整个后院变得光秃秃。
“检查员看到这个场景是不会通过的,”丽莎说。
现在她正在为新公寓支付租金,她需要尽快卖掉房子。
艾伦工作的警报公司寄出了一张 42,000 美元的人寿保险支票,这笔钱帮助丽莎和孩子们度过了过去 10 个月。为了卖掉房子,Lisa 用了 7,500 美元来更换屋顶,另外还用了 2,700 美元在水槽上。
现在那张支票只剩下一半了。
一家四口的合影
漫长车程中,车里一片寂静。
后座,拉尔菲摆弄着他的手机,沃克在他的平板电脑上玩游戏。
驾驶座上,丽莎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她 10 岁的儿子,挣扎着想着合适的话。
这几天他们吵得很厉害。拉尔菲不断地顶嘴。她越是想讨好,他似乎就越恨她。
她理解他的愤怒。她也很生气。恨那些拒绝接种疫苗的人,恨那些把新冠不当一回事的人。在艾伦去世后,丽莎的母亲曾对她说,媒体夸大了疫情。
邻居称新冠是个骗局,那些ICU护士会原谅这些无知之徒吗?
她能感觉到周围每个人都渴望忘记新冠并继续前进。高速路上,广告牌庆祝美国重新开放,并准备好继续生活。
“紧急招聘!”
“停下来尝尝新巧克力。”
“买五杯送一杯!”
等等,等等,。。。。。。
她每周开车上班都会经过那间医院——考克斯健康医疗中心——艾伦在那里度过了他的最后几天,那时还没有能用的疫苗。护士们把电话放在艾伦的耳边,这样丽莎就可以在给他戴上呼吸机之前对他低声说最后一句话。
“我们会好的,你也会好的,”她告诉他。她不想让他担心她和孩子们。
几个月后,她仍然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好?
她接种了疫苗,找到了男朋友,但没有爸爸的孩子们呢?
丽莎在买家具,她只能找一些便宜货
自从失去父亲后,拉尔菲只有少数几次哭着向丽莎敞开心扉。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让她拥抱。
最让她烦恼的是,拉尔菲把她当成傻子,就像他不断批评卖房这事那样。
她向他解释了家里必须省钱。更重要的是,新公寓所在的学区更大,有足够的资源可以帮助拉尔菲,他在几周前被诊断出患有重度抑郁症。
当他们到达抑郁症医生的办公室时,拉尔菲已经恢复沉默,在手机上观看视频。
“喂!你好吗?” 医生说,他是一个戴着眼镜的秃顶男人。
拉尔菲移开了视线。
“对不起,我们迟到了,”丽莎插话说。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见面。第一次,拉尔菲一直是一堵石墙,拒绝说话。第二次医生和拉尔菲下棋,之后男孩偶尔会说Yes和No。
现在,医生正在进行对他的评估。
“你多久感到难过?
“你的胃口怎么样?”
“你有没有想过伤害自己?”
拉尔菲的眼睛一直盯着地面,然后简短地回答:“是的。”
坐在他身边,丽莎压抑着想哭的冲动。
治疗一结束,男孩们蹦蹦跳跳地走出了房间。
丽莎的项链里装着艾伦的骨灰
搬家工人放下了艾伦买下的两张巨型棕色沙发,在小小的公寓里,沙发看起来很滑稽,吞没了整个客厅。

她也为自己找到了一位心理治疗师,以帮助她度过压力和悲伤。在上一次会面中,治疗师敦促丽莎将新公寓变成她自己的空间。而不是艾伦的纪念堂,不是他们旧房子的缩小版。 但现在艾伦依然无所不在——但这可能也是她所希望的。

她参加了一个研究生课程,希望成为一名有执照的心理健康顾问。两个月后开始上课,需要四年时间才能完成。
四年的艰苦工作,照顾两个孩子(一个太小,一个有抑郁症),夜校,以及 25,000 美元的学生贷款。
未来的艰巨让她感到害怕,但她知道自己需要一份高薪职业,以支付拉尔菲和沃克未来上大学的费用。
新公寓里没有人睡得好。

沃克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因为拉尔菲非常讨厌黑暗,必须开灯睡觉。
艾伦死后,丽莎睡在他们共用的床上。她发现自己总是站在他的身边,蜷缩在他身体留下的凹痕中。一开始很舒服,直到有一天她再也受不了了,把床垫拖走了,她现在只能陪着沃克睡沙发。
在爬上沙发之前,丽莎服用了医生为她开的抗焦虑药。

几个月来,她一直试图用轻柔的音乐、降噪耳机来对抗失眠,有时会有帮助,有时更难入睡。
这一夜, 她就很难入睡。
她想起了另一位寡妇寄给她的一篇文章,内容是一些失去父母的孩子在长大后沦入底层。
她想到了她的新家庭预算以及她即将承担的巨额学生贷款,她想到了凌乱的车库和艾伦的所有工具,她想着那栋老房子,那棕秃的后院,还有几天后要拜访的物业检查员。
在新公寓里,丽莎闭上眼睛等待明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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