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宏与方舟子）
　　今天，复旦大学公布了《关于我校张文宏博士学位论文问题的调查结果》。全文如下：
　　“校学术规范委员会依据2017年《复旦大学学术规范实施条例（试行）》的有关程序开展调查核实工作，根据原上海医科大学1999年1月修订的《科研型博士研究生培养工作细则》，认定张文宏博士学位论文符合当年博士学位论文的要求，附录综述部分存在写作不规范，不影响博士学位论文的科研成果和学术水平，不构成学术不端或学术不当行为。”
复旦大学这个调查结果，我认为是客观、公正的。我当然也注意到，人在美国的知名学术打假人士、科普作家方舟子先生表达了不同看法。
　　张文宏主任被人举报博士论文涉嫌抄袭，方舟子不是始作俑者，他后来跟进关注这个话题，发表了许多看法、披露了更多的细节，虽然我不认同他的判断，但正如他之前从事的大量学术打假那样，基本秉持了较真而不造假的原则。
　　由于张文宏主任和方舟子都是舆论场的名人，显然张文宏先生受欢迎程度更高一些。我本来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发表任何意见的，因为虽然他们两个都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但我认为他们都不是圣人，我们没资格用圣人的道德标准来要求他们。在这件事上，站队任何一方批评另一方，分寸都极难把握。
　　可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在我几十个读者群中，无数读者为此争论不休，部分群友因为对方舟子的评论尖锐对立，或者张文宏的博士论文是否涉嫌抄袭或引用不规范，还闹得很不开心。有许多读者给我留言，希望我就此事发表点看法。于是，我就写这篇短文向读者朋友交差。
　　张文宏主任的名声如雷贯耳，我曾经专门写文章点赞。实际上，从去年疫情爆发以来，在国内防疫专家中，我最敬重的专家首推张文宏，另一个让我非常敬重的专家是王辰院士。他们俩人对疫情准确、专业的前瞻判断，客观、中肯的防疫专业建议，求真、务实的工作精神，在我看来首屈一指。
张文宏无论是在防疫一线指挥防疫和患者救治，还是面向社会大众进行防疫科普时，他的正直、敢言，尤其赢得了社会大众的爱戴。实际上，正是在一些较为敏感的防疫问题上，他的正直敢言触犯了其他一些主流专家的意见，而被人妖魔化为崇洋媚外。
　　令我印象非常深刻的是，正直、敢言的张文宏，面对权威媒体记者采访时多次询问他中医中药在治疗新冠患者方面的疗效时，他每次都能以高超的语言技巧加以回避。这引发中医爱好者的极大不满。很快，他本人和家人的一些工作、生活情况，或者说个人隐私，就多次被人放在了网络上。网上指责他崇洋媚外，以及不务正业的声音一下子多了起来。
　　我相信这给张主任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因此，在后来官方举行的一个高层次的总结中医中药治疗新冠的座谈会上，一向声称自己并非中医中药专家的张主任，抛开自己一贯风趣幽默的演讲风格，照本宣科、一字一句地高度赞赏了中医中药在治疗新冠上的巨大作用和神奇疗效。
我自认理解一贯正直、敢言的张文宏主任内心的煎熬，他在一些非其本人擅长的非专业问题上的表态即使我并不完全认同，也丝毫不会影响我对他一如既往的敬重。因为首先他不是圣人，其次作为体制内的人，他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何况，即使张文宏主任如此顾全大局，以他在抗疫一线所做的非凡贡献，最终没有挤进众多受表彰的专家名单中。因此，对这样一个令世人尊敬的专家，我们实在不应该对他要求太多，太苛刻。
　　是的，张文宏主任当年的博士论文综述部分有大段文字引用不规范，但这样的小事被人拿来说事并引发社会高度关注本身，除了名人效应不可避免带来的舆论炒作，还有张文宏主任的真言让许多人难以忍受的深层次原因。对张主任崇洋媚外和不务正业的指责，就反映了这部分人的心声。
　　我甚至建议张主任从此少说话，少露脸，专心于治病救人的本职工作。治疗生理上的疾病，您是一流的医疗专家，可以让许多病人妙手回春；治疗一些人心理上的疾病，或者千百年遗留下来的社会病，即使您是一流专家，也未必能产生立竿见影的效果。您已经为这个社会付出很多，不需要再让自己受伤害。
说完了我对张文宏主任的看法，再说说在许多读者评价两极、撕裂极为严重的方舟子。
　　跟素昧平生的张文宏教授相比，我对方舟子的认知更多、更深一些，十年前在凯迪上我也专门写文章，就一些争论巨大的事情赞赏和批评方舟子。方先生也曾在文章或微博短文中，支持和批评过我的一些文章观点。我跟方舟子先生的这种关系，我可以高攀为浅浅的笔墨之交。
大体而言，方舟子在学术打假和科普方面，说了许多真话，揭露了许多真相，对提高我们这个民族的科学素质贡献卓著。
　　方舟子在学术打假方面，不分价值观左、中、右，基本上做到了“稳、准、狠”，砸了许多学术骗子的饭碗，抹去了许多学术名人的耀眼光环；方舟子在科普方面，站在绝大多数国人同胞的对立面，锲而不舍地传播有关中医中药、转基因食品安全和中华武术的科学常识。
　　方先生上述两个方面的工作，在推动中国社会文明进步、提升全民族科学素质的同时，不但招致许多名人、骗子、利益受损方及其亲友、学生愤慨，而且严重伤害了许多国人同胞的民族感情。因为后面一个原因，他在被有关部门全网封杀后，不得不拿上美国绿卡落荒而逃。
很多年前就有一个“方舟子现象”，就是凡是被方舟子学术打假和科普所伤害到的人，不管方舟子说什么，哪怕是举世公认的常识，或者铁证如山的事实，这些人都不加思索地加以否定和反对。这是多么可怕和可悲的现象！无数人整天在网上对方舟子的一举一动进行猛烈的抨击，他和家人多次被人威胁，甚至受到身体的伤害。由此可见，方舟子在这块土地上，长期执着地进行学术打假和科普时，承受了多么大的心理压力。
　　我一直认为，方舟子的离去，对提升国人科学素质，打击国内盛行的学术造假，是一个巨大损失。如果说一项重大科技发明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那么提升整个民族的科学素质，提供一个干净、公平的学术研究环境，可以带来层出不穷的科技创新。在学术打假和科学方面，方舟子的学术水平、写作能力、勤奋程度和强大的心理承受力，在我一生中没有看到谁在他之上。
当然，方舟子也不是完人。比如，他有时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玩些移花接木的小花招；有时会以偏概全；有时抓住一点、不计其余；偶尔会抓住对方一个小缺点穷追不舍，而忽视了主要事实和证据；有些问题明显超过了他的专业与认知范围，他单凭自己对常识的判断就下了轻率的结论；有时言词过于尖刻，得罪了许多不必要得罪的人。
　　我甚至专门写文章批评过方舟子先生的一些观点，但都是就事论事，同样丝毫不影响我对他的尊敬。他对我一些文章的批评和评论，我从来都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我不会为了攀附名人去跟他较真。整体来讲，他是一个坚持科学与真理，逻辑严谨的学者。
　　回到方舟子掺和有人打假张文宏博士论文这件事。我有三点看法：
　　第一，这是方舟子先生的本职工作和一贯作风，即他的学术打假和科普工作，从来不看对方价值观是否相同，或者看名人脸色行事，相反，越是名人他越掺和，因为这样有利于扩大他的打假和科普效果。我不认为他打假张文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动机。
　　第二，虽说是方舟子一贯的行事作风，但我绝不认同他对张文宏博士论文综述部分引用不规范问题上纲上线，不认同他对博士论文正文其他部分的吹毛求疵，不认同他对复旦大学的调查结论偏激的批评。正如他之前对一些问题的看法，也偶尔犯错一样。比如方先生对美国大法官被提名人卡瓦诺受到的性侵指控，他言之凿凿的所谓大量证据，后来证明全都是一些漏洞百出的孤证，根本无法形成法律上的证据链。
　　第三，我个人尊重方舟子选择打假对象不分左、中、右，这样的中立立场对于一个专业打假和科普人士来讲，尤其难能可贵，正是绝大多数国人所不具备的优秀品质。但是，建议方先生选择打假对象时，还是应当慎之又慎。像张文宏主任博士论文不规范的小问题，如此附和一些用心不良者的恶意炒作，无限上纲上线，等于拿自己的声誉做陪葬，不是智者所为。
　　在结束本文的时候，我突然为自己觉得可笑。我为之辩护的，一个是如雷贯耳的体制内名人，虽然最近一年多受了很大委屈，但无论哪个方面不用我瞎操心；另一个是呆在美国整天可以畅所欲言而不必担惊受怕的网络明星，而我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写下的每句话，却可能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巨大伤害。
惟愿读者诸君看了我这篇短文之后，停止毫无意义的争执，回归更有价值的话题讨论，因此圆了我辛苦写作此文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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