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时间有句话亮了。
它一下揭示了我们心中隐隐的抑郁。

但正因为这种清晰的揭示,抑郁反而得到了抚慰。
他如此评价我们身处的“后疫情时代”——
就是我们处在一个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的一个时代。这个时代它的危机和别的时代的危机不完全一样,它现在让人恐惧,让人不安,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谁说的?

《十三邀》
的最新一期,把话筒递给了——


钱理群。
01
钱理群是谁?

北京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博士生导师,并任清华大学中文系兼职教授。
就算没听过他的名字。
肯定也听过一个广为传播的说法吧——
“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没错,就是出自钱理群之口,他的原话是:
我们的一些大学,包括北京大学,正在培养一些‘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他们高智商,世俗,老道,善于表演,懂得配合,更善于利用体制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种人一旦掌握权力,比一般的贪官污吏危害更大。
对于现在正在发生的事,82岁的钱理群依然给出真知灼见,发人深省。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对社会又抱着怎样的关切?
在标签、只言片语、断章取义的“三观”流行网络之际,比起为某句话鼓掌,更有价值的是完整地理解这个人的思想脉络。

而这期的《十三邀》便是从“然”。

走进钱理群的“所以然”
2015年7月,钱理群夫妇卖房入住了养老院。
消息一出,立刻引来各方争论。
“一位北大教授最后竟然‘沦落’至老人院?”
有人不解,因而骂高校对老师的不公,“战线”扩大。
就此,《锵锵三人行》还特地就这个新闻做了一期节目。
两位老朋友许子东和查建英回忆彼此过往后,表现淡定。
因为钱老的选择当然不是陷入生活困境,也不是哗众取宠,完全是一个自然的个人选择:
做减法,守初心。
余生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著书立说,而不被繁文缛节、虚名光环所绑架。
6年过去了,许知远来到老人院拜访。
从养老院房间满屋子的书可知,这些年他没闲着。
阅读、写作、吃药......一直没有断过。
为了给房间注入点熟悉感。

在书之余,还挂起了各种小装饰。

有墙上挂的,有桌上摆的。
介绍完还不忘跟许知远补充一句:“他们全是我的守护神。”

诸多装饰,最为醒目的当然是鲁迅(放在最中间和最高处)。
他的成名,正是源于研究鲁迅。
对钱老而言,鲁迅一直是他精神力量的来源,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参照的坐标。
鲁迅因祖父受贿被抓而家道中落,而同样家境殷实的钱理群,年少时因父亲的历史问题而深陷困境。
60年代,他被下放到远离北京的贵州,一间卫校任教。
从中心,被“放逐”至边缘。
一待,就是整整18年。
对于贵州这个流放之地,钱理群称之为“孤独绝望”。
每次去上课,钱老都要鼓足勇气。
卫校的学生,压根不重视语文。
而是每次去课室,尽收眼底的竟然是骷髅头标本,这把钱老吓得——
“我这怎么讲课啊!”

这种错位感充斥着他的贵州教学生活。

他陷入了一种两难境地:走不了,但也留不住。
怎么办?
钱老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
一个是现实的,做学校最受欢迎的老师。
过往都是学生围着老师这个中心转,现在是反过来,老师往边缘跑。
为了和学生打成一片,了解他们,他搬去学生宿舍跟学生同吃同住同劳动。
学生开心得不得了,哪有老师像他这样的,而且还是北京来的。
而另一个更深层次支撑他过下去的,是理想的:

回到北大,讲!鲁!迅!
所以他每晚从学生宿舍离开,都会回到回办公室研究鲁迅。
这一坚持,就过了十八年。

他的贵州生活,跟鲁迅研究交织在一起。

当改革开放,他被允许考研时,已经39岁了。
最后一次机会,且只有一个月复习时间。

结果,大家都猜到了,以排名最靠前的成绩被录取。

不是什么天赋异禀,换个角度想,他其实养精蓄锐了整整十八年。

是鲁迅,是文学帮他撑过了无数个夜晚。

在贵州的这些年,他见识了各种三教九流,成了自己的生命经验。
按他自己的说法,自己“沉入民间”。
要做到所谓的底层关怀,前提是你真正置身于底层,走至边缘。
他始终在中心和边缘,精英和草根之间,在这两者之间自由流动。
是贵州让钱理群有了这份自觉,也是这个地方,让他读懂了鲁迅。
他曾在别的场合写过这么一段话:

人们只有在现实生活中(而不只是在书本上)发现了鲁镇、未庄,发现了阿Q、闰土、祥林嫂,更发现了自己就是孔乙己时,才真正懂得了鲁迅。
02
1999年,钱理群被北大学生选为“十大最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之一。
他收到一位学生来信。
信的结尾这么写道:
想告诉您,很喜欢您的笑,笑得天真,爽朗,没有机心,灿烂极了。我想,一个可以那样笑的人,绝不会不可爱(请原谅我的童言无忌)。喜欢您,为了您的真诚,为了您的赤子之心。
这话让钱老高兴和感动了好多年。
几年前《新京报》给他做采访时。

钱老坦言,对自己的所有评价中,最满意别人称自己可爱。
甚至希望这一评价刻在墓志铭上。
钱老的周伯通式性格,能从他房间两张照片看出。
一张挂着的是沉思状。
很严肃,看似思考者般背负了很多责任。
内里全是门道,浑身都是功夫。
另一张是弥勒佛一样。
一脸慈祥和淘气,满脸写着乐观。
一看就像一位老顽童。
2018年钱老被诊断出癌症。
他选择放弃治疗,好好过好余下的人生,认为自己大概还有五年时间写完自己想写的东西,完成后,随时可以死。
这几年,钱老的弥勒佛人格呈上升趋势,是慈悲温柔战胜了金刚怒目。
节目中,他回忆到一个跟年轻人打交道的往事。
回到北京的钱老,一度也痴迷于学术上的话语权,有一次在面试一个研究生时,对方发表了一番钱老不认同的胡言乱语。
尽管提醒了对方,依旧滔滔不绝,这时钱老师说自己怒了,有意向对方提了一些非常尖锐的问题。

这时面试的学生惊恐不安,钱老师说对方的惊恐的眼神一下让他突然醒悟。
他可能在用权威去压制异见。

整场平等的对话,瞬间变质。
他反省道:“我好像得到了我想得到的一切,但是我也可能从根本上失去了我自己。
钱理群警惕的是,学术上的权威是否被赋予了消音的特权。
而在2021年,风帆已经调转了朝向,知识分子、公共知识分子、学术权威才变成了更容易招致攻击的对象。
仿佛就是钱理群说的“无真相、无共识、没有确定性”。
一谈就吵。
比如张文宏医生7月29日从自己专业出发,表达一点看法的微博,就捅了马蜂窝。
一吵就蛮不讲理。
并非说专家学者的观点一定对。
而是当遇到不同见解时,许多人习惯不是从常识、逻辑、科学等方式进行反驳。
而是直接就扣帽子,人身攻击。

“崇洋媚外”“包藏祸心”“没有大局观”,拖曳着对方进入自己非理性的泥潭里。
而且什么问题,最后都会吵到一个点上——
屁股歪不歪。
除此之外任何的理由,似乎都失去了说服人的力量。
就像这期《十三邀》的话,被搬运到微博,立刻招来了这些话:

“文科生的通病,没有数据支撑,没有推断过程,主观臆断”,“无病呻吟、幼稚、缺钙”,“一定要远离知识分子”,“十三瞎……
如果说知识分子的工作是以理服人。

那么反之,就像王小波所说,知识分子最害怕的,是生活在一个不讲理的年代。
03
那,还能做什么?
面对时代的“三无”。
钱理群也给出三个方法,立为自己的原则:
1、观察,不要轻易下结论;
2、等待,这时候不能着急,需要耐心;
3、坚守,坚守基本的价值判断与立场,不能在一片混乱中就跟着大家走。
钱理群以司马迁著史记的精神鞭策自己。
在明知自己得癌,生命有限的身体状况下,每天还以四万字的工作量去整理自己的思考,写一本主题为“庚子大疫”的书,为后来人提供理性距离下的参考文献。
面对“无理”。

无需执着于无谓的口舌。

重要的是自己别放弃秉持理性,努力壮大理性。
没有一个人是孤岛,只要你别让自己与真实的思考绝缘。
钱老形容自己一辈子尽量保证自己不说“假话”。
如果我非要说假话,他也给自己约法三章:
必须意识到我自己在说假话,知道假话和真话之间的界限,还有尽量不去说伤害到他人的假话。
节目的最后,出现了有趣的一幕。
许知远同钱老一起散步,看看花草树木。
许知远问道,你觉得哪棵树像自己?
钱先生回答,你又来了,别管这些,别想这些,就欣赏树的色彩,去掉知识的介入,就进入个体生命与自然的相遇。


两人坐在长椅上,钱老指着树叶说:我特别愿意看这儿,仔细看一看,风一来了,它就在那微微地飘动。
总体它是非常宁静的,是凝固的,但是它凝固当中,你仔细看树叶,它在悄悄地动,很有意思。
许知远又一次想“发挥”:
我们时代的变化不也是这样吗?整体看不出来在变化……
钱理群挥了挥手,打断道:
不,别想这些,历史文化我天天……我想得太多了。
有一个细节是钱老对摄像说,你们不要老对着我拍,去拍它们(树、天空)。
对于镜头和它所代表的意思,保持警惕,他不希望自己不自觉地倾向于“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的表演性,不希望不足够成熟、没有沉淀的观点成为吵架的“靶子”。
不是为了谦虚。

而是对屏幕外的观众更多的期待——
面对大师。
重要的不是在具体的偶像面前,重复多少遍“国士无双”“yyds”。

而是在偶像隐身的时刻,你还能辨认出知识与理性的样子吗?
这是我们正经历的时代病。

又是人类永恒相伴的抉择。
所以,别低头,朋友。
我们前方的路还长,还长。
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海边的卡夫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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