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和同学王宁漫舟东湖
梅 朵 印 象
文|余伟利
新春还在发酵时,我已结束了春节假期枯坐在办公室里搜肠刮肚做我的官样文章。微信电脑版的一白一绿两人头像簌簌跳动,这碎片化的时代啊!其实我还是迫不及待地打开看的,那边是远在法国的大学同学梅朵。她微信头像戴着草帽的样子一如大学时姣好,寒暄后她希望我写写大学时的她,应一个公众号推出的珞珈诗派人物专辑的约稿。
分别经年,我们所共同就读的武汉大学校园内那座珞珈山,就像北大的未名湖、清华的荷花园一样,成了毕业生们心中永远难忘的初恋情人。李四光等先贤们化腐朽为神奇,将当年定址武大的罗家山改名为珞珈山,从此这几个字就有了别样的诗情画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叶一些就读武大的年轻人因为共同的爱好——诗歌而聚在一起,效仿古人起诗社,于是诞生了个珞珈诗社。三十多年过去,这些人对诗歌的执着与热爱居然一直痴心未改,进而发展成了当今诗坛上的一个派别——珞珈诗派。
梅朵即是其中之一。
除了她,我当然还认识这派里的很多人,但最熟悉的莫过于她,因为我们在大学里同寝室了两年,在军训时我们甚至是床铺挨着床铺。所以我没法拒绝她。
你希望我把你写成什么样?美女?才女?还是痴女?我打趣她。
她给了个捂嘴乐的表情。我想象着比北京晚了7个小时时差、正处在上午8点钟的法国波尔多阳光下她的样子,这个印象和1986年那个我在武大桂园五舍404宿舍里初见的印象到底有多少变化呢?
有很多细小的记忆碎片砸过来,duang~ duang~

2000年和同学们聚会在武大桂园五舍楼前(右四为本文作者余伟利女士)
·初见·
九月的桂园暗香浮动,即使隔了31年我甚至依然能闻到那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不要说我傲娇,也不要说我嘚瑟,没到过武大的人真是无法体会这种况味。
天气还有点热,简陋而略显狭长的404放了一张单人床和三张上下床。接近傍晚,屋里有点暗,有个小小个子的女孩子被人送了进来。之前我就从床铺上贴的名字认识了各位同学,其中一个同学的姓名 “梅朵让我很费了一番思量,联想到她的籍贯贵州,想着这或许是个少数民族。
你好,我是梅朵!女孩很大方地打招呼,普通话软软糯糯地,像极了她给人的第一感觉。她讲起家乡话来尤其软糯,那声音仿佛会让人沉陷下去。刚认识的女孩子们开始通报各自的籍贯家庭学校等情况,我用安徽普通话介绍自己是家里的老小,梅朵听后用贵阳话说:我们那个地方叫老幺。这句话听上去如同唱歌,我甚至自卑起来,觉得安徽话实在是太生硬了,根本无法和贵阳话PK
后来想想,这根本怪不得徽普好不好?实在是因为梅朵的声音太有魅力了。她的声音如同从收音机里传来,但又不似现在电台里那些主播故意用假声、气声发出来的,她的声线天生低沉和缓,和她娇小的身材搭配起来,似乎有种沉稳而酥松的奇妙风味。
·朦胧诗·
大一下的一个晚上,宿舍窗外的林荫道下熙熙攘攘的,梅朵似乎正在其中一群人里。印象中我们那会儿的大学校园总是热热闹闹。因为率先进行教改,武大先于全国其他许多高校设立了学分制、辅导员制、双学位制、插班生制等等,校园内的社团活动也丰富多彩。往往是你刚从教三001大阶梯教室听完易中天讲完古代诗歌中的苏轼,叹咏着小舟从此逝,沧海度余生,就被教二里正在进行的一场辩论吸引,等你再转向鲲鹏广场下的英语角,那里还有些同学操着Cnglish “You say what?”勇气十足地和你寒暄。
宿舍楼门快关了,梅朵回来了,神神秘秘地带了一本书,递给上铺的我。书名《朦胧诗选》,这应该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朦胧诗这个概念。记忆中那本书的封面似乎也是很朦胧的样子,翻开看,里面有北岛、顾城、舒婷的诗,新鲜得如同刚刚开启的一个新世界。
我是个相对保守而矜持的人,对不熟悉的东西总是持点戒备。第一次接触这个朦胧诗,我自然地拿来和我熟悉的那些古诗比较,心里虽然也很喜欢这诗的自由清新,但还是半推半就地看着读着。不像梅朵,仿佛一下子就找到了Mr.Right,并彻底地爱上了他。更没想到的是如此长情,真正是爱了一辈子。
·愚人节·
好像是一年级樱花节。武大的樱花全国闻名,樱花盛开的时候大家就会呼朋唤友来学校赏樱,不乏千里迢迢赶来的外地同学。记忆中梅朵不知因为什么崴了脚,在阳春三月里只能窝在宿舍里泛着春困。41号愚人节这天,我们见梅朵闷烦不堪,便合计着设个局骗她一骗好哄她开心。一个同学进来谎称说:梅朵梅朵,你来了个高中同学,正在樱花大道那里等你呢!我们原来还设计了很多剧情,比如如果梅朵不信怎么演,她若生疑追问同学长什么样应该怎么答等等。没想到后续剧情都没用到,可怜的梅朵一瘸一拐地就从桂五一直走到樱花大道,从大道这头走到那头,据说往返了几次,还蹦跶到鲲鹏广场等候,直到下午才疲累不堪地回到寝室,连中饭都没吃。记忆中她穿着一件套头的粉色棒针毛衣,梳着齐耳短发,脸上冒着微汗,嘴唇因饿累白白干干的,带着哭音说:根本没有啊!没有啊!我当时愧疚得不行,但我却试图打消这种愧疚:愚人节本来就是要愚人开心的,谁让她上当了啊?然而愚弄了一个纯情女孩的感情这种愧疚根本没法消弭,直到现在我还能想起她泛着白色的干干嘴皮。只是那时我们都太年少,甚至没有勇气跟梅朵说声:对不起!
所以我说梅朵是个活在情感世界里的痴女,在感情上她有点像飞蛾,一旦投入即便焚身以火亦在所不惜。
正因如此,我很喜欢她写的诗。
因为我知道,她爱了一辈子的诗歌,她对它如同对待自己的爱情,不藏私,不隐匿,直白而热烈。她诗歌中的一些意象非常奇特,这缘于她一直保有一颗敢爱能爱的心。就像她现在所生活的法国,曾有个女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写作了小说《情人》风靡世界,而作家本人的爱情亦是传奇,80多岁的杜拉斯依然能和20多岁的追求者爱得热烈,这无关风化,而是一个人之所以成为人保有的爱的能力。
这类女子往往都是传奇!
·娭毑·
30多年后的某个阴霾午后。我和梅朵已经分开了很多很多年,各自经历了什么彼此并不知道。有了微信互加好友,朋友圈里的分享让我们似乎又能了解个一鳞半爪,但偶尔点点赞的表面交流却是彼此都清楚心里隔着的万水千山。
那天我看到她分享的一首《娭毑》,翟墨朗读她的诗。画家何纵的一幅画《祭》触发了她的情感,于是写了这首纪念逝去外婆的诗。如同古诗工于音律平仄,这首诗里的每一个意象:面具、午餐、镜子、柏枝等都源于画作,但又巧妙而贴切地用诗的语言展开想象,铺陈情节,传达情感。诗画对照,非常工整,独具匠心。
我点开了,音乐、诗句流淌出来,梅朵的怀念不正说出了我心底最深层的对已故亲人的怀念吗?在诵读声里我泪流满面,载着外婆、母亲、父亲这些逝去亲人的回忆小船从黑暗中驶来,让我重新亲历他们的音容笑貌后又再归于黑暗。感谢梅朵用三十多年对诗歌的执着磨砺出如此感人的诗句,写出了我多少年一直无法言说的爱与怀念!
于是我想,梅朵这个女子的诗,是不是已经脱离男欢女爱而走入到更广阔的一种大爱里呢?去读读她的诗吧,或许你能窥到她命运里的那个传奇!

2017年2月
作者简介:余伟利,武汉大学新闻系毕业,某央媒供职多年,现驻美国。
娭毑
梅朵
外婆,让我今天把你叫做“娭毑”
让我们一起感谢这个汨罗的孩子
他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搭起木桥
让我跨过它就来到你的身边
娭毑,那只面具是你吗?
那仿佛是你一辈子都渴望带上
的面具,静谧而甜美
清风吹散皱纹的一刹那间
露出了我从不认识的笑颜
我从没有见过的你的青春年华
欢愉地合在你的唇上
也像是你在梦中回到远去的温柔乡
脸颊涨起红晕好像爱人就在身边
彼岸的绿茵中,娭毑的午餐
穿过时光的镜子铺在我的窗前
仿佛向上天祈求的宁静终于降临 
没有告别的离别啃噬着我
我还来不及对学生说
“今天夕阳真好,我们下课吧”
还来不及在黑暗中驱车回家
打开电脑看母亲传来你的消息
你就在家乡的小屋你简陋的木床上
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我还来不及飞越万里赶赴你的身旁
抚摸你逐渐冷去的身体
把我的眼泪洒在你刚失去温暖的脸上
你就走进了熊熊的火炉
拥抱生命中最后的火焰
让它们烧掉你一生的疼痛和辛劳
我还来不及回想你的慈爱和温柔
你的面容就沉入了永久的黑暗
那仿佛初生以前无边的寂静
娭毑,汨罗孩子的
画里传出一支爱与虚幻的歌
我哀伤的心渐渐消融在
石榴和洋葱的温暖里
让我坐下,枕着你的双膝
让柏枝的药香驱散悔恨
让汨罗江上湿润的风擦掉我的泪水
娭毑
我多么希望你忘掉一百年的苦难
挽着外公的手漫步天堂
死亡也没能夺去的爱情
静静地流淌在爱人的臂弯
娭毑,你黑黑的眼眸
似乎有话要告诉我——
来,我们吃饭吧
慢慢吃,像从前一样多吃点
孩子,你知道吗
无论在哪里
我们从来没有分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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