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还珠格格》
《我是女演员》这档综艺,在开播前就惹来了一身争议:
一档主打年轻女演员竞技与成长的节目,九位导师里,却只有刘涛一位是女性。
其他八位男导师呢,在专业技能上也并没展现出多大的说服力,甚至还出现了和学员同台表演,演技却被碾压的情况,这很难不让人怀疑节目的侧重点与宣传导向。
图/微博
而从原定名《超A女壹号》改为现在的《我是女演员》,节目组的用意也昭然若揭,是要在主流对女性综艺的关注暂时退潮前,抓紧时间再从女性市场分一杯羹
《乘风破浪的姐姐》一炮而红后,市面上雨后春笋般出现了许多主打女性议题的综艺,归纳起来可以形成一套“女性+”的公式:
女性+选秀,是《浪姐2》;
女性+脱口秀,是《听姐说》;
女性+圆桌论坛,是《姐妹们的茶话会》;
女性+演技类综艺+选秀,是《我是女演员》。
但观众们很快发现,这些扎堆出现的“她综艺”里,有太多仅仅是奔着流量与利益而来,基本是哪种内容形式火就套用哪个;制作潦草,内容浅显,想讨好女性,却未对女性境遇投以更多的关注与反思,还不乏刻板印象
《我是女演员》这样一锅乱炖式的节目安排,似乎注定要安静地糊下去。可没想到,最新一期的节目,却直接以刷新底线的内容,引起了网友们的注意。
图/微博评论
大荧幕一再上演的强奸戏码
强奸场景,出现在了《我是女演员》节目中——节目组挑选了《还珠格格》中皇上侵犯香妃的情节,作为学员们的表演课题。
在引发网友不适的节目片段里,饰演皇上的郑元畅在众目睽睽之下,强行对一位女学员公主抱,随后将她放在地上,无视其反抗地压了上去。
在女学员大呼“不要”时,现场陷入一种诡异的气氛。主持人百克力战术后撤,李治廷一脸茫然,还有女学员吓到抱住身边的人。
与之相对应的是,节目组给正在表演的郑元畅打上了“为艺术弯腰”的大字,将这场表演定性为“艺术”。
强奸的表演,表演的艺术。
难道在艺术的框架下,任何行为都能被轻松地呈现出来,并理所当然地得到人们的宽容与理解吗?
在讨论这个话题前,我们似乎需要先问一个基础问题:《还珠格格》三季共一百多集,经典片段无数,节目组为什么偏偏挑选了强奸戏码作为考题
在过往的影视剧中,强奸场景并不少见,它通常表现为一种激烈的冲突,并伴随着相当大的情绪起伏,能给观众们带来直接且强烈的感官冲击。而和现实的性侵害案件有所出入的是:
影视剧中的相关场景往往被拍摄得很性感,受害女性的形象也多半年轻迷人。
《权利的游戏》里,龙妈被马王性侵的片段还一度被视作佳谈。
在男性主导的影视行业,忽略相关制作人员的知情同意和真实感受,而坚持拍摄和呈现强奸场景本身就是一种父权的轻视。
再者是拍摄手法中各种维度的男性凝视受害女性的痛苦被别有用心地忽略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洁的胴体,和一张扭曲但依旧美艳的面庞。精心的布景与打光下,有些强奸镜头甚至看起来像调情。
英国女演员凯拉·奈特利称不喜欢拍摄亲密戏,原因之一是“男性凝视”:“有时候我就说,是,我完全明白电影里有这样的亲密戏看起来很好,但你基本上就是需要有人看起来很性感就行。
强奸的严肃性、严重性被大大消解,反而增添了不少桃色气息,吸引着一批对性与征服欲讳莫如深的观众们。
《我是女演员》选择强奸片段进行学员考验,有多大程度上是遵循并利用这份具有强烈冲击的桃色幻想,从而达到激发观众注意和讨论的目的,这里很难下结论。
更大的可能性是,节目组认为如此情绪外放的极端场景更能考验女学员们的演技,和她们“为艺术献身”的决心。曾经饰演过皇上的张铁林,也作为导师当场强调“不好演”。
可女学员的表演里,有多少是出于演技,又有多少是惊吓下的自然反应呢?
“为艺术献身”的陷阱
当女演员们在镜头前裸露身体,或参与激情戏的拍摄时,人们往往用“为艺术献身”之类的话术,试图对其做出敬业层面上的肯定。
这种肯定也成为了一种变相的要求,如果不大胆参与激情戏的拍摄,就是工作上“不敬业”的,艺术上“不够格”的(而与此同时,女演员和男演员在作品中的裸露程度也往往是不对等的)。
这种区别对待,是因为在“贞女-荡妇”这样二元对立的厌女文化中,女性在身体与性的层面上,遭受着更多来自传统思想的压抑与限制,当她们在大银幕前勇敢表现时,也将背负相比男演员来说更多的舆论道德压力。
抖森谈影视作品中演员裸露的性别失衡
图/微博@字幕少女
尽管如此,“为艺术献身”仍是一句具有欺骗性和煽动性的话语,它不能用来衡量一位女演员是否敬业,也不该成为纵容人身伤害的借口。
需要“献身”的场景,往往具有相当大的创伤性。
饰演龙妈的演员艾米莉亚·克拉克就曾透露,《权利的游戏》早期的一些亲密戏,一度吓得她要先在卫生间里哭一段时间才能开始拍摄
电视剧《像傻瓜一样去爱》里,有一段回忆情节是阿朵饰演的角色被强暴。哪怕导演前期告诉阿朵不会有任何裸露镜头及亲密动作,只会以镜头角度进行交代,后期阿朵在接受采访时,仍表示“最难忘的还是拍摄强暴的戏,现在想想仍然会心有余悸”。
《巴黎最后的探戈》中的性侵戏也备受争议,女演员玛丽娅·施奈德表示导演贝纳尔多·贝托鲁奇和男演员马龙·白兰度让她感受到屈辱和强奸
一位印度女演员还曾记录下自己参与一场强暴戏的经历:在拍摄前期,导演不仅没有就拍摄内容与她进行透明公开的沟通,还在拍摄过程种不断加强对她的侵犯。当对戏的男演员开始撕扯她的衣服时,这位女演员忍不住尖叫出声,惊恐逃离,躲到一堵墙边,在那里蜷缩了将近一个小时。
可令她心寒的是,当时没有一个人道歉,甚至连一句客气的问候都没有。在场70多位男性已经“非常专业地”投入到下一个场景的拍摄中。
正因为上述情况的存在,我们才需要给“为艺术献身”加上一系列限定条件。
最首要的便是思考,这一情节或场景是否有出现的必要,是否能通过对演员更友好的方式呈现。如果它只是用来满足一些僵硬古板的厌女性幻想,就还是省省吧。
再来,拍摄时需要创造一个让演员们感到安全的空间,充分培养演员、摄影师和导演之间的信任,让亲密关系协调员参与拍摄,将选择权尽可能地交给演员,并在实际拍摄时尊重演员的感受等。
伞君以前有介绍过亲密关系协调员这个职业,点击图片,查看往期文章《反性骚扰运动后,好莱坞的床戏该怎么拍?》
而反观《我是女演员》,却毫无相关措施。
所有学员与导师聚集在一起,围观这场强奸表演;没有配置专业协调人员,表演过程界限模糊,女学员前脚表演完,后脚就落座观看赛制继续进行,内心的情绪动态只能自我消化。
在这种种措施的缺失下,郑元畅的一句“请你相信我,我对你身体上面的触碰,仅限于表演”,可能尚不足以彻底避免创伤的产生。
此外,强奸场景之所以不适合直接呈现在节目上,还因为它可能会给观众们带来替代性的创伤体验。其他学员在观看表演时的惊恐表情已经说明了这点。
另外,如果在场的学员或观看这段节目的观众里,有曾经的性侵幸存者呢?
针对影视中的强奸场景,一位性侵幸存者就曾提到:“几年前我经历了一次性侵犯,电视和电影中对强奸的描述一直是我最大的创伤触发点。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害怕看新的电视剧和电影,因为一旦出现对强奸场景的描绘,我就会陷入痛苦的状态中。”
在精神上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过往的噩梦在眼前重现,TA们所遭受的精神创伤,谁来负责?
选择看见,保持反思
这几年综艺节目的“自我阉割”已经不是新鲜事,从打码耳环和纹身,到在字幕里给“死”字打上引号,再到大刀阔斧地修改歌词。综艺节目的合家欢属性,让所有“负面内容”都被一刀切地删改。
可偏偏强奸戏却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了节目里,成为一种“经典”重现,一块演技的试金石。
难道从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到导师、再到学员,没有人意识到选择这一片段的不妥吗?
图/微博
或许不是。只是强奸文化扎根于整个社会结构里,深刻影响着每一个人。
日常生活中随处可闻的言语性骚扰,男性同盟内部对女性的性化与贬低,社会舆论层面施加给女性的行为约束和道德枷锁,从未消停的恶劣性剥削、性暴力事件……
长期的耳濡目染下,人们习惯了性暴力的存在,忽视了强奸的严重性,在一次又一次的纵容中强化着男性支配和主导的父权结构。
就算明确意识到事情的不妥,若非位居决策层,想要自下而上地去撬动这一套权力结构,也绝非易事。
有网友在微博指出《我是女演员》节目的严重不妥后,目前优酷已删除相关争议内容,但很难说节目从制作到演职人员,都对这一“翻车”事件背后的原因有了真正的理解。
倘若资本与市场不曾自上而下地反思内容设计中的性别问题,只是一昧地根据舆论反映被动调整,那么同样的问题久还会再次出现,在后面几期节目里,在其他综艺里。
此前综艺《向往的生活》导演接受采访
甚至,还可能出现节目组为了流量,刻意制造性别偏见来“讨骂”的情况。
对此,我们能做的只是继续发声,继续坚定地指出电视节目中的、影视剧中的、社会中的性别问题,并看见女性,鼓励越来越多的女性进入各个行业,走上高层去改变。
同时,眼下能做的,就是对于《我是女演员》这类作品,不要去看,不要支持,保持反思。
P.S. 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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