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亦凡事件余波

7月31日晚，北京警方通报，吴亦凡因涉嫌强奸罪被朝阳公安分局依法刑事拘留。

一时间，舆论从为受害者声援夹杂着“吃瓜”、“等反转”的复杂局面转变成了几乎一致的“普天同庆”：

有人感叹司法正义，有人庆祝明星倒台，而大多数的女性们，在为反性侵运动以来所付诸的努力换来的“一点点成功”，感到振奋与喜悦。

无论是本次指控吴亦凡性犯罪的关键人物都美竹，还是此前饱受争议的小G娜，她们最初选择站出来说话时，面对着无尽的质疑与攻击。
无数人以傲慢的旁观者姿态对她们的一言一行进行苛刻的审视和剖析，只因为ta们毫无理由地相信，“她这么做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众人对于站出来说话的女性，有着比对强奸犯还要高的警惕：我看你也不像是什么好女孩，是不是你自己想红？
而目前，已有几位5年前在小G娜事件中公开发言支持吴亦凡的公众人物出来道歉，随后被微博禁言。
此外，新浪微博官方称，截止8月1日晚，共有108个涉及到吴亦凡事件的错误导向超话被关闭，789个违规群聊被解散，990个相关账号被禁言和永久关闭，但并未公布相关名单。
然而，也有网友指出，如果要“清算”，要”付出代价”，为何不能一视同仁？率先禁言三个曾经公开支持吴亦凡，观点使人们感到愤怒的女性，很难说是公共层面的反思，还是在“找女性替罪羊泄公愤”。双重的性别标准或许再次作用其中。
此时，事件已经步入司法程序，我们期待一个公正严明的结果。但除此以外，对于事件本身的关注和反思需要继续。
因为这件事，已经不再仅仅是“娱乐圈的花边新闻”，也不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强奸犯嫌疑人被带走调查。这是一只受伤的蝴蝶用尽全身的力气还要坚持扇动翅膀，最终掀起千层浪的传说：
only yes means yes, 没有一个罪犯是无辜的。
强奸文化，如何助长性暴力
剑桥大学古典学系教授、女权主义者玛丽·博瑞德曾在书中写道，“强奸是文化，政治和施加在女性身上的不同权力的产物”。
她从天父宙斯强奸众女神，而众女神却遭遇荡妇羞辱，无处伸张，得不到任何保护，最后被妖魔化的故事，以及长久以来她们被当作符号的历史入手分析，揭示了强奸文化的一个重要根源——古老的厌女症。
而据国际强奸事件顾问统计：50个被强奸的女性中，只有1人会到警察局报案。
图/《难以置信》
从都美竹开始，女孩们一个一个站出来发声，指控，互相证实，但却依然很难得到支持和信任。
“等反转”的吃瓜言论从未停止，质疑女孩们没有第一时间报警，因此“没有强奸都是你情我愿”的声音也此起彼伏。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强奸成了社会的隐痛，成了无法被曝光的罪恶？
下文将从“荡妇羞辱”、“伴侣义务”、“男子气概”、“贞操观念”、媒体责任及性教育六个方面，一一破除关于性侵害的种种迷思，让事件的讨论，回到最基础与最重要的层面来。
1、“我看她也不是什么好女孩”：荡妇羞辱。
在都美竹最初于微博指控吴亦凡时，诸如“都18岁了，男人大晚上喊你喝酒不知道什么意思”，“女的自己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苍蝇不叮无缝的蛋”等言论屡见不鲜。
长久以来，为性侵者开脱，对受害者“严加审视”的现象比比皆是。
更令人心痛的是，社会舆论也已逐渐形成了一种苛求“完美受害者”的极端风气。
就像北京警方第一次通报出来之时，有人大呼“反转”，认为找代笔的都美竹只为炒作，毫无可信度可言。而她第二天留宿吴亦凡家中用餐的细节，也被认定为前一晚是自愿发生关系，“很明显在撒谎，发生关系你情我愿”。
又再如，多少次我们在新闻中读到，受害女性维权时还要特意强调“自己行为得体，身着长衣长裤”。而性侵犯者在谈及犯罪动机时，却非常轻飘地说出那句“我一时冲动”。
公众早该意识到，这些人借荡妇之名，将错误转嫁到受害者身上的行为，不过是一种毫无法理可循的，企图推卸责任的虚张声势和无理取闹。
根据我国刑法，只要满足“违背妇女真实意愿”，“以暴力、胁迫或者其他手段强行与妇女发生性关系”这两个条件的行为，便可认定为强奸——与被害人的穿着、性格、夜晚独行与否、处女与否毫无关系。
也就是说，无论一位女性穿衣风格如何，生活方式如何，对性的态度是开放还是保守，都不会也不能成为强奸犯犯罪的理由。
2、哥哥想和你谈恋爱：借亲密关系开脱。
都美竹此前称，在醉酒的状态下发生关系后，吴亦凡第二天表示要和她谈恋爱。而在网络指控的吴亦凡行为中，不难看出他以“谈恋爱”为借口，诱导女孩们同他发生性行为，之后又施以各种冷暴力，借此脱身。
此前曝光的聊天记录及相关细节中，吴亦凡向多人许诺恋爱关系
在很多强奸案里，亲密关系都充当了障眼法，使事件的复杂程度上升许多。
可事实上 ，先不论罪犯与受害者是否真的处于恋爱关系，只要是一方违背另一方意志，强行发生性行为，就属强奸。且除了恋爱关系，婚姻同样不是强奸的挡箭牌。
而在我国，以有无恋爱关系界定是否强奸，拒不承认亲密关系内强奸的仍大有人在。
根据全国妇联2013年公布报告：在整个婚姻生活中曾遭受过配偶侮辱谩骂、殴打、限制人身自由、经济控制、强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
中国1/4女性曾遭家暴，其中包括婚内强奸。由此可见，国家亟待制定相关法律法规，大众也需要纠正错误观念。
图/《她说：女性人生瞬间》
“夫妻义务”又或者“我是你男朋友，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这样陈旧且错误的观念需要更新了，伴侣双方在亲密关系以及性关系中，都是平等的主体。尊重才是健康关系的基础，无视一方的意愿，强行发生性关系不仅是无知、伤害，更是有可能受到法律的制裁。
不管吴亦凡是不是真心想和女孩们谈恋爱，都不能在非知情同意的情况下和她们发生性行为——亲密关系不是强奸的理由！
3、“炮王”称号：鼓励男性炫耀性能力。
五年前的小G娜事件中，吴亦凡得到“炮王”“菩萨”的称呼，睡过不少女粉丝似乎对他并无太大影响，而是成为他性能力的彰显。而最近这句“我的很大，你忍一下”则一下点燃了大众的情绪，使他成为愚蠢的笑柄。
在生活中，也不难见到年轻男性们聚在一起讨论男女关系时，用“上一垒”、“上二垒”、“全垒打”来指代交往中牵手、接吻、性行为的发生。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很久，却没有发生性行为，“你是不是那方面不行呀”，诸如此类来自同性的“嘲讽”和“调侃”会让一个男性感到非常难为情。
而同时，吹嘘自己睡过多少女人之类的“集邮”行为，也将成为一种对男性而言值得炫耀的性资本。
图/《谁和她睡过了》
没人在意女生是不是愿意，大家只关心一个男人“那方面到底行不行”。
如此种种，都是对于男性与女性在性上的双重标准制造的不平等。社会一方面强调女性的贞操观，规训女性将性行为看作是伊甸园里的禁果，不可轻易触碰，也不允许她们言说欲望。
另一方面，又将“性能力”与“男人气概”挂钩，并将一种竞赛心理植入男性文化中。“性”就像是男性的战场，夺取更多的资源，通过暴力实现征服，才能通过“男人试炼”，成为真男人。
这样有毒的“男子气概”文化，正在滋长着针对女性普遍的性暴力。
4、“烂裤裆”说：扭曲的“贞操至上”观。
男性的性自由和针对女性的“处女情结”，我们的社会在“性”的问题上，一直存在典型的道德双标。
吴亦凡在此前被曝光的聊天中，曾说过“女生的第一次很重要”，而“男生哪有什么第一次”。都美竹引起最大共情和声援的那篇“战书”中，“烂裤裆”一词让很多女性感到无比愤懑——不管是不是代笔，我们都无法否认用贞操来羞辱女性，是生活中最常见的一种性别暴力。
被道德礼教束缚了几千年的女性，从来不曾完全拥有对自己身体的掌控权，在性方面永远处于被动地位，被剥夺享受性的权利，从进入青春期起就背上了社会给的“贞节牌坊”。
图/《请再来四杯》
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写道：
“他发现社会对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强暴一个女生，全世界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连她自己都觉得是她自己的错。”
身边人妄言“清白”将贞操吹捧得无比重要，社会对“不守贞”者的恶意，都会严重加剧受害者的心理负担，致使其产生自我厌弃的想法。
有一部分被害者及家属，因为贞操至上的观念而选择不去维权，息事宁人，更有甚者，竟逼迫女儿嫁给强奸犯。
贞操是男权社会物化女性的产物，在贞操观念盛行的文化里，它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捂着性侵受害者为自己发声的嘴。
5、“靠炒作走红绝非正道”：看看媒体的良心。
都美竹首次在网络上曝光事件经过后，“17岁的小姑娘不好好读书在外面喝酒？”、“穿着过于成熟了，不像小姑娘”等对于她本人的评论接踵而至，在吴亦凡的行为还没有被定性之前，她作为发声的受害者却率先受到了指责。
在警方的第一次通报后，舆论不断发酵，甚至有不少知名媒体直接将新闻标题撰写为“女方伙同他人诈骗男方”、“靠炒作走红绝非正道”。
而在这个事件外，每次性暴力事件发生后，相关报道大量使用被动句，使得人们的目光聚焦于受害者，而忽视了无论从道德、法律或者学术角度，都最应被关注的施害者。
于是，社会舆论在一遍遍地强调“女性要保护好自己”，“夜里不要单独出行”，“不要衣着暴露”。
久而久之，这些言论变相传达出一个讯息：没保护好自己，受到性骚扰是你的错。
有自我保护意识是对的，所有人也确实该掌握相关知识。但在一件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事件发生后，媒体能做的不应就只有劝女性保护好自己，且还是以限制女性出行和着装等自由的方式。
媒体真正应该做的，是发现和宣传在监管及法律层面，我们的社会还有哪些不足，找出是哪些漏洞导致了这些危险的发生。各相关部门也应进行反省，思考如何加强监管，升级公共治安。
6、“我很传统”：别拿黄片当性教育。
在6月1日最新发布的《未成年人学校保护规定》中，教育部要求学校要有针对性地开展青春期教育、性教育、使学生了解生理健康知识，提高防范性侵害、性骚扰的自我保护意识和能力。
这也就意味着，社会需要打破长久以来“谈性色变”的文化氛围，去传递正确、健康以及性别友善的性与性别观念。
这样的“传统”，将会制造出“视女性为所有物”的支配文化
与此同时，我们也需要反思以往反性侵教育中存在的种种问题。
例如，不要再一遍遍以近乎恐吓的方式告诉女孩子，“保护好自己”有多重要。与其向她传递无时无刻都将被狩猎的恐惧，不如告诉她，勇敢反击，无论发生什么都将不是你的错，我们也会支持你。
而同时，我们的社会也需要更多地教育男孩，什么是性同意，类似小电影中“霸王硬上弓”的情节是错误的，以及没有任何理由，每个人都无权强迫TA人，尊重是与人相处的基本。
当然，这些只是最基础的知识，培养一个科学多元且积极的态度去面对性，是我们所有人都需要终身探索的。
写在最后
事实上，娱乐作为社会的一个子系统，某种程度上也是时代社会文化的折射。
从以往人们对娱乐圈“草粉文化”“潜规则”心知肚明却又闭眼装睡，到如今女孩们一个个站出来勇敢发声，互相支持，直至性狩猎者被以强奸罪刑拘，这是女性意识不断开拓和崛起的结果，也是全社会性别意识提升的过程。
五年前，当年轻女性在微博曝光与男明星的聊天，指责对方“约炮””出轨““脚踏多只船”等行为时，人们仅仅将事件归结为关于性道德的讨论：
明星身份带来的所有光环，成为了这种“浪子行为”的合理借口；
基于反对保守浪潮的立场，不支持对于自愿浪漫关系的道德审查；
以及在其中混水摸鱼，认为“他只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而女性只是在歇斯底里无理取闹的厌女传统。
五年后，当国内反性侵的呼喊从不同领域发出，彼此回响，形成一股时代之音时，人们逐步在这个过程中，重新认识和理解性侵害中那些最为关键的事物：
什么是性同意？
什么是自愿？
什么是权势关系？
于是这一次，不再是“大明星和小粉丝谈恋爱”的老套戏码，也无关私人行为是否应该接受公共道德审判，而是基于权力不平等关系，存在非自愿与各种手段强迫的性掠夺——一个千百年来的性别暴力议题。
图/《非正常死亡》
性自主权是一个人基本的权利，而长久以来，女性的性自主权在各种层面上被限制、被剥夺，甚至连她们对于性自主权的争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噤声。
一个让性侵受害者不敢发声的社会，是需要感到羞耻并反思的社会。
如今，有人在用TA们的努力，不断营造一个以同理心和正义感为基础的舆论环境。这其中有girls help girls的女性互助，也有朴素善良的普通人做普通事，还有不断反思，努力实践性别平等的社会行动。
让我们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互助、信任并时刻警惕，不要让用痛苦换来的一点点前进，被轻易抹去。
P.S. 本文改编自橙雨伞往期文章《Ta们说，都不是处女了，还怕什么强奸》、《全民卸载“滴滴”，就没人被强奸了吗？》《别冷冷地说“贵圈真乱”：我们能为性暴力幸存者做什么？》。本文观点仅代表特约作者个人观点，部分图片来源网络。
——往期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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