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各位厚爱,我的新书《鲜衣怒马少年时2》上线了。捉摸着总得吆喝一下,免得有人担心是山寨书。
从书名可知,跟第一本的区别,主要是多了一个“2”。这本书的内容,一部分仍然来自公众号,只是修改很大,规范了很多语言和知识点,更严谨了。
另一部分,特别能体现“2”的精神,这与今天的话题有关。
不知道各位是否想过一个问题,很多诗词,我们可能永远都读不懂了。
起初,我以为把一首诗逐字逐句弄懂,就算懂了一首诗。后来发现,这只是知道了一首诗的字面意思,美学成分更多些。一首诗的背后,其实还有个叫历史的东西,忽略历史读唐诗,就像是到了一家装修别致的餐厅,却打包回家吃,菜还是那道菜,但就餐环境不同了。
据说有吃货还原出红楼梦里的美食,口感一般,想打差评。曹公肯定是不服的,你得在白雪红梅琉璃世界里吃,得在滴翠亭廖风轩里吃,得让一群妹妹陪着吃。
所以这第二本里,我花精力装修了餐厅。大量的历史背景,铺在每首诗的周围。有些诗,尽管只放两句,因为有历史知识铺垫,整首诗的特征瞬间就出来了。
安史之乱是个大命题,影响的不止李杜这些盛唐诗人,它的铁蹄利剑,甚至在中晚唐诗人身上也留下了伤痕。
公众号不适合写长文,这次在书里,我把安史之乱作为一个单独选题,用单篇四万多字,尽可能打通历史与诗歌的界限。
书定稿后,我松了一口气,有那么一刻,觉得自己已经能够道尽一首诗。
可是很快就发现了令人绝望的事,就是前面说的,有些诗我们可能真读不懂了。
李白写“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实不相瞒,我之前一直是存疑的,这份“情”是不是真比桃花潭还深。是举重若轻风格使然,还是太白兄随口一说应付官场社交?
杜甫在盛世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到底出于什么心情?一个刚刚承蒙皇恩做了大唐公务员的诗人,为什么不给朝廷留一点面子?
我决定走走唐诗现场。
半个月前,我从上海出发,一路向西自驾,途径皖南、湖北北部,再从陕西安康进入西安。回程从西安东边,过蓝田,经商洛,再到豫南的南阳,信阳。过安徽时,因为南京一带疫情,又绕路再经过铜陵、宣城回到上海。
第一晚,我住在了宣城泾县,去了桃花潭。从县城到景区的路上,越开越能理解李白。
在千年前那场送别仪式上,桃花潭只是个送别的起点,景色好不是选择这里的原因,真实的原因,是因为这里是青弋江,长江下游最大的支流。从这里出发,李白那颗踏浪的心才能到达下一个远方。
走在弯弯曲曲的山路里,山连着山,水连着水。好在有柏油路,有平坦的桥梁,我们可以惬意的欣赏风景。
但李白和汪伦没有啊,他们的一次见面,是经过来回的通信,要翻山越岭,舟车劳顿,在这无数种不确定因素中,双方都要守时守信,才能在茫茫人海中见上一面。这一面,可能是一辈子仅有的一次会面。
当我们现代人对一个要赶往机场的朋友说“我开车送你”的时候,他不需要考虑太多,也没多少成本,一两个小时就完成一个送别仪式,对方下了飞机还能给你报平安。
李白和汪伦不行,古人不行,他们要完成一次送行,要比我们复杂得多,这个动力,就是感情。“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请理解我这个在平原长大的人,没见过世面。当我把那些山山水水从风景属性转化成交通阻碍,并亲自走一遍的时候,才算对一首诗又近了一步。
但这依然不是它的全部,因为我们不是李白,不知道他彼时彼刻的心情和对下一段旅程是否担忧。
从襄阳到西安,本来可以走一条直路,能节省不少时间。但我选择先到安康,这样我可以穿越秦岭到西安。
早上从安康出发前,我向酒店大堂经理打听,说不走高速,走国道。大堂经理说,那你可能天黑都到不了,净是山路能把你绕晕。
我听了忠告。但即便是高速,这也是一段让人崩溃的路。除了山,还是山,延绵不断,数不清的隧道,超长特大桥,走过一个又一个,好像永远走不出去。中间看不到一条直路,也没有开阔点的视线,路上还遇到两次大雨,能见度不到30米。我眼睛都瞪成单眼皮了,高度紧张,见到服务区就下车。
一路上莫名心疼诸葛亮,说什么“王业不可偏安于蜀都”,“臣非不自惜也”,非要折腾。上天横下一条秦岭,那就不是给人类走的,成都的火锅不香吗?偏要搞什么北伐。
漫长的山路过后,穿过一条20公里的隧道,终于进入西安。
有一种站在盆的边缘看盆底的感觉,开阔,平坦,一马平川。那一刻,很多书上的疑惑都解开了,古代定都,就得是西安,你想攻打,得先把士兵训练成登山家。
“朱门酒肉臭”是《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里的句子。在这首诗里,杜甫记录了他的行走线路。那是755年十月(一说是十一月),天寒地冻,安禄山刚刚起兵,消息尚未传到长安,杜甫想念老婆孩子,决定到一百公里外的奉先县探亲。
他衣衫单薄,半夜出发,在凌晨达到骊山脚下,他知道唐玄宗和杨贵妃带着杨国忠一帮大臣,正在温暖的华清宫欢宴,他写道:
君臣留欢娱,乐动殷胶葛。
赐浴皆长缨,与宴非短褐。
君臣觥筹交错,歌舞响彻山谷,享受温泉派对的都是大官,没有平头百姓。
是什么支持他们挥霍享受呢?杜甫又写道:
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
鞭挞其夫家,聚敛贡城阙。
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寒女”的理解,是贫寒人家的子女,这本没有错。但为什么不是“贫女”“苍生”这些词呢?
当我也走在骊山脚下,想象着千年前那个寒冷的冬夜,突然身上一冷,就更理解杜甫了。
这个落魄的诗人,冒着寒冷,凌晨赶路,走到骊山脚下,高高在上的皇帝和他的宠臣们,彻夜宴饮,凌晨还没结束,这会加剧老杜的卑微感。
杜甫敏感的神经末梢,捕捉到了温度的炎凉。所以,在这首诗里,我们会发现他格外关注衣服。
开头自我介绍,是“杜陵有布衣”。身上结满寒霜,他说“霜严衣带断,指直不得结”。冷啊,衣带断了,但手冻僵了,无法打结。
说达官,他用了“长缨”,穿的是“暖客貂鼠裘”,说贫穷者,他用了“短褐”。朱门的“酒肉臭”,是吃不完,家里温暖,路上的“冻死骨”,是缺衣少食。
看到没,全是一个饥寒交迫的人对寒冬的感受,有了这样的对比,“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就显得意料之外,而又情理之中。一个“寒”字,就是老杜的笔力。
从西安返程,经过蓝田县。之前对蓝田的印象,停留在李商隐朦胧的幻象里,“蓝田日暖玉生烟”,一直觉得这个地方带点仙气儿。这次经过,想到的却是韩愈老师。
韩愈被贬谪的时候52岁,已是知天命之年。本来是要杀头的,很多人求情,才留了他一条小命。但活罪难逃,他被贬谪到最遥远的潮州。
唐代官员正常外调,都有一个假期,亲友们送送行,打点打点行李,舒舒服服上路。
韩愈是戴罪之身,顶了唐宪宗的肺。他早朝递上奏章,晚上就获了罪,让他立刻、马上滚出长安。想跟亲戚朋友告个别,喝个践行酒?没门。
韩愈出发那天是正月十四,大雪纷飞。走到蓝田关,秦川平地开始变成山路。
从这里开始,他要在秦岭的崇山峻岭间走300公里,才能到达南阳盆地。然后一路南下,河南,湖北,湖南,广东,到达岭南,再向东走才能达到潮州。
因为是罪臣,是流刑,走得急,韩愈不能拖家带口,他病中的小女儿当时才十二岁,在后来跟随的路上死去,成为韩愈终生的伤痛。
在蓝田关,他那个叫韩湘的侄孙,追上韩愈,做生死告别,于是就有了这首:《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云横秦岭家何在?”
亲自穿越一次秦岭,我更理解了韩愈,也更理解秦岭。“天下之大阻”,对韩愈来说,那既是物理层面的阻隔,也是人为的横祸,仕途,家族,荣誉,梦想,像隔着秦岭一样,再也难回去了。
“家何在”呢?家是长安,长安回不去,家就没了。所以才有了最后的叮嘱,让侄孙等着给自己收尸。
“雪拥蓝关马不前”,是马不肯向前吗?还是骑马的人不愿向前?
你看,要读懂一首诗,除了字面含义,还有历史、地理、风俗、文化、制度,就算这些都明白了,还有一个维度,是我们永远无法跨越的,那就是我们并非诗人自己。
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尽管我自认为是个共情能力很好的人,依然无法体会彼时彼地诗人的心境。
我没被贬谪过,没经历过差点杀头,也没有经历过“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我尽力把自己想象成桃花潭边的李白,骊山脚下的杜甫,和蓝关风雪中的韩愈,却依然有一层隔阂。
那是一千多年时间稀释掉的、越来越稀薄的情感空气。
一首诗歌诞生的那一刻,如果诗人的情感有十分,他写在诗里有八分,当时人能读出五六分。时间稀释过后,到我们读到,或许只能体会三分。
这就是我说的,为什么很多诗注定不能读懂。我们只能接近,接近,再接近,然后等待人生中某个特定时刻,重新发现它。
今天的话题有点深,希望我表达清楚了,更通俗的都在书里。
最后给自己吆喝一下,《鲜衣怒马少年时2》已经上线,当当有我的亲笔签名版。如果下手迟了,没买到也没关系,我的签名又不值钱。
打开书,你还会发现两个东西,一个是唐诗地图57个重要的唐诗地标,都在这一张图上。另一个是当当平台附赠的《江干雪霁图卷》,王维诗中的世界大家熟悉,画中的世界也值得一看。
扫下面当当小程序就可以购买:
习惯在天猫购物的同学,复制淘口令,不用翻山越岭,直达哦。
淘口令:(KcXbXOhA0N9)/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