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斯·康三岁时,被壁炉上的火焰烧伤,留下了一道很深的疤痕。他的父亲觉得毁容的人不会有什么作为,但是母亲相信康未来一定是个伟大的人。
路易斯·康七岁在学校中被称为“疤面人”。同学肆意嘲笑着他的疤痕和犹太移民的身份,但是很快他们又和康成为了好友,因为康可以偷偷帮他们做完画图作业。十年后,他在宾夕法尼亚大学举办的水彩画比赛中拔得头筹。
如果那个时候选择成为一个艺术家,接下来四年,贫穷的路易斯·康将不花一分钱完成宾大的学业。然而,他不幸被建筑吸引了,之后四年他只能靠着去电影院弹钢琴赚取学费。从踏进宾大建筑系大门开始,路易斯·康的人生从贫穷中的幸运变成了贫穷中的不幸,他幻想的光明还需要在静谧中等待三十年。
转自微信号 建筑学园
01
偏执的怪人
1927年,康住在丈母娘的家中,此时他已经是一个无业游民,靠着妻子在大学微薄工资度日。
虽然从宾大建筑系毕业四年,但当他把所有积蓄都用去欧洲旅游后,已经身无分文。尽管如此,他还是给自己画了一个美好的梦,准备在和埃丝特婚礼之后开始自己美满的人生。
这个梦在开始之前就被经济危机夺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康都是一个失业的建筑师。埃丝特在日记里记载着他们那时候的生活,那是夹杂着艺术、音乐、戏曲的美好岁月,唯一不完美的就是缺钱。
雅典卫城  路易斯·康绘
拉美西斯三世的葬祭殿  路易斯·康绘
因为失业在家,康加入了豪尔领导的丁字尺俱乐部。豪尔是美国为数不多抵抗折衷式风格的建筑史,康从他那得到了一些新的工作机会。
这段期间,由于战争和贫民窟的出现,康和豪尔一直在推动着低收入住宅的发展,但是影响力甚微。
命运的齿轮在二十年后才开始转动。1948年,由于尼迈耶无法入境美国,本来只是替补的康成为耶鲁大学的教师。学生对校方的决定感到失望,他们想要尼迈耶和沙里宁来给他们授课,而不是完全没听过名字的路易斯·康。
康对学生极其严苛。他会花很多心思在学生的设计上,同时他也让人充满畏惧,如果他在学生作品陈列的地方看到没有创意的设计图,就会把它揉成一团,再狠狠地踩上一脚。他和学生不会过分亲密,也不会疏离,当他走进教室时,周围的空气都是安静的。
尽管路易斯·康就像哈利波特的斯内普教授一样让人畏惧,但是学生却越来越喜欢他。不仅仅是耶鲁大学,后来康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学生专门整理了一本书纪念他。
路易斯·康在宾大上课场景
当康被派去罗马美国学院驻学一年时,改变他人生的建筑来临了。耶鲁美术馆,原本是由沙里宁承担这份任务,但是他正忙于密歇根州通用汽车技术中心的计划。沙里宁给康写了一封信,让他从罗马回到美国,为哥特风格和学院派建筑扎堆的耶鲁大学设计这座美术馆。
康给美国带来极为少见的暴露混凝土的立面风格。这是当时欧洲现代主义建筑师喜欢的材料,却很少在折衷主义盛行的美国发挥,他从全美国找到了少数能提供浇筑工艺的麦康伯公司来完成这件事情。
简洁的美术馆,极少的装饰,开放的平面设计,和老馆繁缛的细节形成对比。它定义美术馆的新特征,开放且灵活。
耶鲁美术馆兴建委员会主席索耶记得,有一天晚上他们和康讨论照明问题到凌晨三点,隔天早上九点,发现康依然继续呆在现场修改图面。开工那天,康仍然继续想着新方案。施工方因为康的频繁修改和迟迟不交图,不断向校方投诉抱怨。
1953年耶鲁美术馆正式开放,并被刊登在《进步建筑》杂志上,康从原本默默无名的耶鲁教授成为耀眼的新星。虽然此时他已经52岁。
耶鲁美术馆 
然而,他却离开了耶鲁。耶鲁大学之后改变了圆筒楼梯的隔墙,让康感到愤怒。他写信给校方,结果被草草敷衍。康觉得没什么理由留在耶鲁了。
康回到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任职,并为它设计理查德医学楼。在这座大楼上,康完成对服务性空间理论的成熟运用,也继续发挥他对混凝土的喜爱,在结构师科门登特的帮助下,大楼的混凝土构件都在现场组建。
科门登特是康的同乡,一直到康去世,两人的友谊十分深厚,但是他们在各自的领域都十分高傲,两人经常争吵,互相骂对方白痴。康有时候也把科门登特请到自己的设计课上,学生们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当面在课程上不留情面地与康争辩。
理查德医学楼建成后,康的名声更盛了。纽约现代美术馆馆长格林说“大楼是二战后美国唯一重要的建筑物”。耶鲁建筑史教授斯卡利认为这是现代最伟大的作品之一。
建筑虽然受到赞誉,但是业主却不满意。康觉得科学家应该像建筑师一样有创意。这种追求文艺的结果是,实验室使用了过多的玻璃,大面积光线影响了实验操作;人没有什么私密性;管道和照明的天花隔音不好;储藏空间不足……路易斯·康被校方列入黑名单,他们说宾大校园不会再有他的作品。
理查德医学楼 © greatbuildings
康在费城的建筑圈声名鹊起,他引导了费城学派,但费城的业主们却并不希望康成为建筑设计的主人。
费城城市规划局找过康当顾问,他十分积极。多年之后,费城的新城市规划成果中没有一处康的痕迹,因为康的理想化和艺术化,又不肯妥协的工作方式,最终规划负责人把他请出了顾问行列。
作为费城学派的旗帜,却得不到费城的喜爱。但他得到越来越多其他地方的委托。
纽约唯一神教堂 ©维基百科
布林莫尔学院礼堂 © Bryn Mawr College

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 © Iwan Baan

只是在美国总有诸多限制,康走上和柯布西耶一样的道路,在本土上无法完全释放自己的理想,只能在第三世界中去追寻。
康职业生涯最具野心的作品,也许就是为孟加拉国设计的达卡建筑群。达卡议会大厦的外观和象征着永恒的瞭望台十分相似,它强烈的几何形式像是追寻着宇宙的秩序。康把从万神庙里感悟到的对穹顶和自然光的敏感发挥到这个巨大的集会建筑上。
达卡国民议会大厦 ©维基百科
项目持续了近十年,在这个期间,国家的政权还发生了变更,最初的合同也被废除,但是战争平息下来后,康依然决定回到这里,完成议会大厦屋顶的设计。
1989年,路易斯·康因为达卡国民议会大厦被授予了阿迦汗建筑奖。这时,他已经去世15年了。
02
不可度量的“爱情”
2004年,纳撒尼尔拍了一部电影,名字叫做《我的建筑师:寻父之旅》。在下一年奥斯卡颁奖晚会上,这部作品得到了提名。
“当我第一次听到他的死讯时,我必须承认我在努力寻找自己的名字。我是他的孩子,唯一的儿子。”
但是报纸上没写。
直到影片问世前没几个人知道路易斯·康有个儿子。在费城十公里的距离内,生活着路易斯·康的三个家庭,三个女人,三个孩子,他们彼此知道对方,但是三十年来从未碰过面。
纪录片《我的建筑师:寻父之旅》海报
安妮·唐说,路易斯·康是她的国王。安妮是对康在建筑方面影响最大的人,1953年,康在妻子埃丝特帮助下建立了工作室,成员有几个男子,还有一个女人便是安妮。
她从哈佛毕业,在一家以结构为主的事务所实习过,到康的事务所后,让康对几何形式产生了强烈的思考和转变。康事业的起点耶鲁美术馆,有一半功劳可以归结于安妮对几何学深刻的研究,而这种简洁的形式也让一直沉溺于对古典研究的康得到新的表达方式。
耶鲁美术馆落成后,安妮怀孕了。为了避免让康陷入丑闻,她和孩子在罗马生活了一段时间,两人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但是到后面,他们还是分道扬镳,可能是理念上的冲突,也可能是康对感情的厌倦。康不再与她共事,但在宾大为她争取了一个教职。
安妮·唐,一个在中国出生的建筑师
在《我的建筑师:寻父之旅》的纪录片里,安妮回到与康一同设计的特灵顿泳池更衣室。这座建筑是康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座,因为它把康“服务性和被服务空间”的想法第一次完整清晰地表达出来,其中也有许多安妮自己的印记。
四十年后,安妮看到这里被重新刷过的新材料、生硬的室内摆设,眼神里显露出一些落寞。康曾在这里发现了自我,但它已经不是和安妮一起设计时的模样了。
特灵顿泳池更衣室 ©phaidon
特灵顿泳池更衣室模型 ©维基百科
在耶鲁美术馆过去十五年后,康接手了金贝尔美术馆的设计。它和馆长布朗所预想的一样,是一座亲切的别墅,而非让人无法接近的宫殿。
这座被自然光线和宁静水面包围的美术馆比当时崇尚用人工照明的博物馆们更有魅力。《艺术论坛》曾写道,金贝尔美术馆是美国最好的一座美术馆。
美术馆两侧的树丛和水池,出自的纳撒尼尔母亲帕蒂森的构想。
金贝尔艺术博物馆草 © architectmagazine

金贝尔艺术博物馆草图和模型 © 宾夕法尼亚大学档案馆
和安妮一样,康也是在工作时与帕蒂森相爱,同样既是恋人也是设计搭档。帕蒂森毕业于芝加哥大学的景观专业,还在耶鲁大学念过戏剧。和康的前两个爱人一样,她对哲学和音乐也有着充分的热爱。
两人的关系也没有公开。纳撒尼尔问母亲为什么不向康抗议,她说,当他们全身心投入建筑中,就已经是自由和爱,她无法再奢望太多。
路易斯·康与帕蒂森、纳撒尼尔
康背叛了规范,也背叛了很多人,背叛了他的情人和孩子们。
对他来说,永恒的东西少得可怜,人和人心不是永恒的。所以他把给女人们写的信都烧毁了。他像是孩子一样任性,残忍地抛弃了自己的糟糠之妻,灵魂伴侣和工作伙伴。然而,三个善良的女人都原谅了他。
建筑的使命磨灭了她们本该有的嫉妒和仇恨。她们遭受了分离和背叛之后,依然选择陪伴着康走过更加漫长的道路。路易斯·康的的神秘、天分和精神魅力战胜了她们感受到的耻辱。
路易斯·康唯一的爱情,只有建筑。
03
静谧与光明
1963年美国总统肯尼迪遇刺,政府召集最优秀的建筑师们,准备在波士顿建一座纪念肯尼迪的图书馆。
候选人有七个人。肯尼迪夫人准备一个个去拜访每个建筑师的工作室。
当她来到路易斯·康的办公室时,内心已经把康淘汰了。康的办公室混乱,繁杂,让她感到十分压抑。菲利普·约翰逊说康长着一副让人无法接近的脸,毕竟他脸上的刀疤太显眼了,又是个沉默寡言,喜欢喃喃自语的怪人,很难一下子招人喜欢。
相反,当她到达贝聿铭狭小的办公室时,那里干干净净,虽然不大,却优雅精致。而贝聿铭又给人永远处变不惊,沉稳从容的东方贵族印象。最终图书馆的案子没有意外落到贝聿铭身上。
同样在五六十年代才开始逐渐被认可,贝聿铭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康辉煌时期最大的对手。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
贝聿铭说,康无法轻易地向业主妥协,但和他产生共鸣的业主,将会伴随着一生。
和康建立深厚友谊的一定有一位叫,乔纳斯·萨尔克。
萨尔克生物研究中心 © the talk
当萨尔克来到路易斯·康的办公室时,他产生了与肯尼迪夫人完全不同的反应,场面的混乱让他相信康充满了激情,他有能力制造一个他理想的科学界“雅典卫城”。
同是犹太人的萨尔克和康作息畅谈,两个艺术爱好者拟定了一个伟大的计划,当太阳在太平洋边上落下,他们相信,伫立在那的萨尔克实验中心会宛若雅典卫城一样,让身在建筑内外的研究人员陷入一种虔诚的情绪里。
萨尔克生物研究中心 © Visit California
萨尔克生物研究中心建造时的照片 © curbed
康拿出两次游历欧洲时的绘画反复回忆,他和萨尔克一样,对古典主义充满着向往,终于在这里大展拳脚。
萨尔克研究中心优雅如画的风格,与理查德楼夹带的哥特色彩有着极大的差异。在萨尔克希望的修道院形象指引下,康最终把所有的想法融合在一起。他听从了路易斯·巴拉甘的话,没有在这里布置精致的景观,而是一个纯粹的石头广场,一面简洁的瀑布,一条狭窄的水道通向海平线。
萨尔克生物研究中心 © dezeen
1957年,美国为了和苏联进行地球外的航空竞赛,砍掉的许多科研资金,萨尔克宏伟的建造计划戛然而止。剩下的规划没再继续,但是仅是已经完成的这个研究中心的片段,就十分接近两人心中的“卫城”。
就像贝聿铭所说,康的偏执得罪了很多人,但是那些愿意和他同行的,会和他一起完成共同的理想,成为真正的精神伙伴,埃克塞特学院图书馆、金贝尔美术馆、达卡国会大厦……它们的主人都和康有着共同的信念。
达卡国民议会大厦 © antonialoweinteriors
康的一丝不苟与过度的理想色彩让建筑总会宛若艺术品被创造出来,但是与康一同工作的人并不总是舒服的。
每当阳光升起,康工作室的年轻建筑师们打开坐落在费城的工作室大门,路易斯·康无一例外地坐在那里,他习惯了通宵达旦。当他们处于设计周期中,除了到宾大观看棒球比赛,他都会呆在混乱的办公室里。
他精力充沛,永不停息。但他永远不能理解那些办公室的年轻建筑师们为什么会急着赶回家,把精力花在家庭琐事上。
1974年,路易斯·康去世,工作室依然欠着30万的债务。虽然康已经是世界上最瞩目的建筑师,他的固执和不愿妥协的性格使他没有从这种巨大名气里得到财富。
耶鲁大学帮他还清了债务,而在路易斯·康工作室的那些建筑师们并没有从此离开,他们安静地完成康留下的那些项目。
去世前的一天,路易斯·康在机场上遇上了自己在耶鲁大学的学生泰格曼。那时的路易斯·康像个视网膜脱落的流浪者,看起来筋疲力尽,情绪低落。
他们谈起一个叫伊斯兰的友人,说到他因为生活和政治原因放弃了建筑师的身份。康憔悴的脸上泛出更多的愁云,他无法理解这个“放弃当建筑师”的决定。
“我对建筑以外的事情一窍不通。”
抵达宾州火车站几个小时后,疤面怪人路易斯·康走到了他伟大一生的终点。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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