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信用货币,本质就是没有信用的货币。所谓现代金融,本质就是借钱不还。人类未来的货币体系,应该以人本身作为本位。

人类进入文明时代的几千年里,货币无非就两种形式,一是实物货币,二是信用货币。
实物货币即所谓一般等价物,早期是贝壳啊、牲口啊、布匹啊什么的,到后来一概演化为金属货币,因为金属价值高、易保存、易分割。实物货币是诚实的货币,在交易当中,钱和货所需要的劳动量在长时期看来总是相当的,但也会因供需关系在短期上下波动,并且货币作为接受度更高的商品,会存在流动性溢价,但这种溢价非常微小。
信用货币即现在各国发行的各种法币,美元、欧元、英镑、日元、人民币是目前国际流通最多且相对较稳定的法币,但伊朗的里亚尔、委内瑞拉的玻利瓦尔、土耳其的里拉、津巴布韦元这些非常不稳定的货币同样属于法币。所谓法币者,法定货币也,在发行国的主权范围内,收款方不得拒绝法币而要求以其他外币或物品进行支付,否则就是违法。
在这两种基础形式之外,货币还有一些过渡形态或变异形态,主要有本位货币和电子货币。
本位货币,一般是以贵金属为本位发行的纸币,主要分为金本位和银本位,布雷顿森林体系垮台前的美元就是金本位,早期英镑、法郎、马克(德)、卢布、日元都曾是金本位,而中国的银票则可以视为银本位。本位货币是相对诚实的货币,因为发行方必须承诺按固定比率兑换相应的贵金属,或者兑换其他主要货币,不能凭空印钱。只要你有承兑的能力和市场认可度,就可以发行货币,也就是说发行主体可以不是国家,所以钱庄票号可以发银票,甚至赌场的筹码都可以视为广义的货币,但只能在赌场内流通。
电子货币本身只是一种取代纸币的形式,其本质仍然可以分为本位货币货币或信用货币。比特币这种电子货币就可以视为广义的电本位的货币,虽然它不能用来兑换电,但是因为新币需要挖矿产生,所以其长期币值总是趋向于当时的挖矿成本。而一些国家希望发行的电子货币则基本上都是信用货币,除了交易将更加方便之外,印钞也将更加便捷环保。一些大的电商平台暨支付平台,本质上也在发行电子货币,大家账面上的钱减去平台实际持有的货币,就是他们增发的电子货币。
但最遗憾最悲哀的是,上述所有货币都有巨大的不可克服的缺陷,都不足以支撑人类经济的可持续发展。
实物货币的弊端
实物货币,或者说实物货币的终极代表——金属货币,或者说金属货币的衍生物——金银本位货币,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缺陷,那就是货币总量严重不足,不能有效支撑国内国际贸易的需求。道理很简单,无论是哪种实物,其总价值必然都远远低于社会生产总值,要用一根牙签来丈量一座山峰,要用一个杯子来转移一个湖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古代社会往往处于这种情况下,所以跨区域贸易很难发展起来,经济在很大程度上必须自给自足,而当地小额贸易往往不得不赊欠、借贷或者以物易物,这在中国是一个几千年的常态。哪怕是看似贸易发达的古代地中海地区和近代欧洲,也必须建立在殖民体系之上,少量殖民者掌握所有金银,所以能够进行一定规模的贸易,而大量被殖民者完全没有金银,彻底失去了货币贸易的可能性。当希腊、迦太基和罗马早期的殖民体系终结之后,当罗马帝国和随后的天主教实现很大程度的统一与和平之后,地中海贸易反而衰败了下来。从理论上来讲,统一与和平更有利于贸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反常现象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再也不能由极少部分人口来占据绝大部分金银。当总量不足的金银相对平均地分散于所有人手中的时候,人们必然优先用其来满足当地日常小额贸易的迫切需求,于是就很难再支撑大规模跨区域贸易。
金属货币的另一个问题是,在和平发展时期,社会生产规模会扩张,但货币总量很难同比例扩张,所以必然出现严重的通货紧缩。因为金属货币的币值过于坚挺,人们将其储存起来的倾向非常强,这又进一步加剧了通货紧缩的程度,中国古代的每一个盛世都会出现这种情况,即所谓“钱荒”。但在战乱来临的时候,人们背井离乡逃难,又会将窖藏的金银铜都拿出来使用,再加上生产的破坏,所以又会瞬间造成物价千百倍暴涨的情况。这种不受控制的剧烈通缩和剧烈通胀交替发生,是古代的技术条件下很难解决的问题,可能唯有南宋的交子,很轻微地缓解了这个问题,这也是南宋政治孱弱但经济强劲的重要原因之一。
进入近代以后,欧洲殖民者从美洲获得了大量金银,并且发明了金本位纸币,一单位的黄金可以发行几个单位的纸币,才阶段性地缓解了钱荒的问题,贸易也才重新兴盛起来。但这种解决注定是治标不治本的,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建立和崩溃深刻反映了金本位对庞大贸易需求的无能为力。
二战之后,美国主导建立布雷顿森林体系,向全世界承诺35美元兑换1盎司黄金,美元成了最硬的硬通货,因此成为在世界贸易中占垄断地位的结算货币。但随着贸易规模的不断扩大和美元的不断发行,各个挣到美元的国家竞相拿着美元要求美国兑换黄金,美国的黄金储备无法支撑,遂于1971年赖账宣布美元与黄金脱钩,布雷顿森林体系至此终结。
以一份黄金发行几份美元,这是一个3个盖子盖10个瓶子的游戏,虽然看起来很爽,但其实也很危险,因为通过贸易大量获得美元的国家,必然会要求兑换黄金。当兑换需求超过美国的黄金储备的时候,美元必将彻底崩溃,为了避免硬着陆崩溃,他们“聪明”地选择了提前终止兑换。美国战后黄金储备占到了全世界的74.6%,尚且不能支撑一个金本位的贸易结算货币,那么今天的贸易又比70年代初扩张了很多倍,当然也没有任何金本位或别的本位能够支撑。
以一份黄金发行几份美元,虽然看起来很无赖,但其实也很无奈,因为美国如果不这样大量发行货币的话,战后的欧洲和日本就更没有资格发行硬通货。正是因为美国将发行的货币大量用于援助和买买买,才给衰败残破的盟友们注入了急需的流动性,才能支撑起一个国际贸易体系,才能实现战后的繁荣和复兴。如果美国人老老实实一份黄金只发一份美元,美元倒是稳当了,但由于缺乏货币,国际贸易将很难开展,很多西方国家的经济发展都将无从谈起,今天说不定就是苏联主导的世界了。
看懂了美元的兴起和嬗变,我们就可以确定,金本位货币虽然诚实可靠童叟无欺,但再也回不去了,其他任何本位货币也都是一样。
信用货币的弊端
信用货币是由各个主权国家发行的货币,本质上就是没有信用的货币,因为它不仅没有任何承兑标的,而且从理论上来讲可以无限超发。
无限超发大体分为几个级别:
第一种,最简单粗暴无脑疯狂爽歪歪的当然就是天马行空随意印钞,大领导一拍脑袋想印多少印多少,就如同津巴布韦、委内瑞拉那样。这种没什么好讲的,经济崩溃超级通胀是必然结局,而只有傻瓜才会试图去长期持有他们的货币。
第二种,本质上和第一种一样,但稍好一点的是,国内还有起码的规矩,有个基本的金融决策机制,不是领导一个人说了算,而是统治阶级一群人说了算,或者虽然是领导一个人说了算,但他还保留了一点脑子。比如土耳其、伊朗之类,就是这种情况,这能避免愚蠢领导造成的货币彻底崩盘,但也仅此而已,政客的天性让他们很难克制印钞的冲动,除了保留极少量货币作为日常贸易备付之外,也不会有什么明智的外国机构去持有他们的货币。
第三种,初心还是希望好好做个人,以保持本国货币币值稳定,所以会进行一些自我限制,一般是让货币发行绑定某个标的。对于很多小国而言,往往就是绑定美元,比如使本币与美元汇率长期保持不变,或只允许在一个较小的范围内浮动,细节区别有很多,但都归类于联系汇率制度。对于欧盟这种大的经济体,货币发行则会盯住某些重要经济指标,比如通胀率等等,通胀率太低了不达标怎么办,那就开足马力发货币呗,如果通胀率太高了,那就货币紧缩啊。对不同的国家而言,这种绑定有的是通过法律来实现,有的就仅仅是一种惯例而已,显然前者的约束力会更强一些,但也算不上什么刚性约束。第一,你绑定的美元本身就在超发当中;第二,法律的制定、解释、统计、执行都是有空间的;第三,经济体系中有很多货币蓄水池,比如股市、楼市,如果该货币的国际化程度比较高的话,外国还会持有大量该币种,在经济形势剧烈变化的时候,这些货币就会猛烈倾泻出来,即便你日常都严格盯住某个指标,但在此时仍然可能发生汇率暴跌和剧烈通胀的情况。
第四种,就是美元这种以财政为担保,以国债为抵押物发行的货币,要想发行美元的基础货币,就必须先发行国债,再由美联储发行美元来购买该国债。美元这种发行机制很奇特,看起来很有保障,毕竟是以这样一个强国的未来的财政收入作担保嘛,但事实上保障很小,因为国债的计价单位也是美元,这就相当于自己为自己担保,跟一条追尾的贪吃蛇一样。为什么大家都喜欢持有美元呢?除了因布雷顿森林体系带来的惯性之外,我们也不得不承认,美元的发行还是有基本的限制的,因为作为抵押物的国债不可能无限发行,所以理论上来讲,美元有一个发行的上限,虽然这个上限也是动态的。美国国债的发行有两个约束,一个是政治的软约束,一个是财政的硬约束。政治软约束就是,增发国债需要两院共同通过,这虽然总是会通过,但毕竟需要一个公开扯皮的过程,就给了外国的美元持有人一个微小的操作避险空间,至少大家不会被突如其来的半夜鸡叫洗白,这相当于美元增发总是需要提前向全世界报备。财政硬约束就是,国债不可能无限发,当财政不足以支付存量国债的利息的时候,国债违约风险就会无限大,事实上就发行不动了,也就是说美国的财政规模决定了美元发行规模的上限,美国的金融资本集团为什么无比青睐大财政,这也是一个重要但罕为人知的原因。美元的周期性涨跌可以割全世界的羊毛,这在今天已经是一个常识,但为啥大家就愿意被他割呢,因为目前看不到更好的选择。美元发行的约束虽然已经很弱,但至少还存在,而其他国家的约束更弱,甚至根本就没有,再加上美国很强,世人认为其政体崩溃的可能性很低,所以持有美元就成了一件安全边界较高的行为,再加上其本身的高流通性,所以在相当长时期内必然还会稳坐世界货币头把交椅。
简单梳理一下,美元作为世界货币的源头,其本质是一种债,欠的是美国国债;所有盯住美元的货币本质也是一种债,欠的是美元,因为锁定汇率的行为本身就意味着,你必须无条件向有兑换美元意愿的本币持有者支付美元,直到你支付不动为止,就像98年亚洲金融危机中的东南亚国家一样;所有盯住通胀率的货币本质上还是一种债,欠的是一揽子商品,因为承诺一个目标通胀率就意味着,你得保障一定量的货币在将来特定时刻一定可以兑换(从市场上买)到相应量的商品;所有随心所欲乱发的货币本质仍然是一种债,欠的是血债、命债,发币发到货币崩溃的国家,绝大部份都会陷入血腥洗牌的境地。
以上的讨论的其实是基础货币,但衍生货币的债务性更强,因为货币衍生本身就是通过银行体系的放贷来完成的,详见货币乘数理论,在此不在赘述。
一句话总结——货币的本质是欠条
(在此鸣谢高木老师,这句话是他的专利。他对我理清对货币本质的认识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我对未来货币体系的建构,也是在和他的讨论中完善起来。希望喜欢说真话的高老师在国内一切安好。)
或者我们可以更简单地讲,法币的存在就是一种欠条,因为法币具有法偿职能,只要你持有法币,就相当于获得了收取相应财富的权利,只要是开门做生意的人,就没有拒绝你的道理。
通俗的讲,所有的信用货币,本质就是国家发行的一张欠条,而且这个欠条是不记名可流通的。有的欠条有那么一点点抵押保障,有的欠条纯粹就是一张白条,但这都不影响货币是欠条的本质。
下面就要进入到本文最精彩最爆炸的论点——现代金融的本质就是欠钱不还
欠钱不还,也分为宏观和微观两个层次。
宏观上来讲,因为货币就是欠条,那么如果欠条欠下的债还清了,该货币也就消失了。比如我们假设,美国政府脑子抽抽了,不再继续大力发行国债,而是努力偿还原有的国债,甚至争取全部还清,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么?市面上流通的美元会越来越少,美元会大幅度升值,美国会陷入严重的通货紧缩,美国国债价格飙升,国债收益率不断下跌以至于逼近负100%,银行流动性会面临枯竭,大量有美元存款的人会去银行提取现钞,结果银行纷纷倒闭。不仅是银行,有大量美元债务的企业也统统会倒闭,因为美元购买力飙升,物价暴跌,靠正常经营根本不可能还得上债。有大量美元债权的人短时间内会获得很多纸面财富,但会发现欠你债的主体纷纷倒闭,不管是银行还是企业,所以最后还是一场空,以美元计价的债权人和债务人都会完蛋。因此,国际贸易主体大量倒闭,国际贸易停滞,各国官方储备出现大量坏账,仍然坚持盯住美元的国家也会同样陷入流动性枯竭和普遍的倒闭大潮当中,新一轮大萧条就此开启。只有持有大量美元现钞的人可能会占到一点便宜,但你得在美元上涨的过程中找到合适的时机脱手,否则等美元彻底退出国际流通之后,你手上的票子也不过是一张精美的废纸而已。
看出来了么,美国国债是不可能真正偿还的,因为一旦大量偿还国债,美元也就消失了,美国财政也就崩了,不仅美国本身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世界贸易也会因此退回解放前。具体的每一笔国债当然都需要偿还,但是还旧债的同时必然会借更多的新债,从总体和总量上来讲,美国国债只能越借越多。不断增长的经济天然需要不断增发的货币,如果货币供应跟不上,那世界经济就会出大问题,这就是为什么各国都只能让美国剪羊毛。美国已经占据了国际结算货币的有利位置,于是对其他国家来说,就只能选择屈从,即便其他所有国家联合起来抵制美元,也不过是以世界经济衰退为代价打垮美元而已,获胜是不可能的,最多两败俱伤。
有人会说,那我们可以用其他货币结算呐,比如欧元、日元、人民币等等。说这话的人一定不懂金融,美元发行还有点限制和规则,都这么不可靠,其他理论上都可以无视财政状况无限超发的货币,谁敢大规模持有?
欧元国际化程度看似也挺高,但那很大程度是来自于欧洲内部贸易的虚高,欧元区内部用欧元结算,却被统计为跨国贸易结算,当然数据喜人。如果你把中国各省之间的贸易也统计成国际贸易,那人民币国际化程度瞬间就会飙升,但那有什么意义呢?而且欧洲的财政健康状况堪忧,除了德国外,其他主要大国的国债/GDP比例还要高过美国,欧元区动不动就要闹个分家,你让欧洲之外的国家如何敢大规模储备欧元?
日本就不用讲了,国债/GDP比例常年世界第一,也就是他的国民性提供了额外的稳定空间,换个国家这样搞,国债早就成垃圾债券了。
至于人民币,问题也不少,我就讲最核心的一点,一个国家的法币要成为世界主要结算和储备货币,那他就必须是头号逆差大国,否则外国持有的货币从哪里来呢?这里的逆差是广义的,既包括经常账户逆差(即贸易逆差),也包括资本账户逆差(即对外投资),这两者都必须很大,这也正是美元的现状。中国现在是世界工厂,也是第一大顺差国,要成为第一大逆差国,这中间有多少路要走,经济结构需要多大的调整?长期大逆差还保持屹立不倒,那他一定有很多海外投资,有足以保卫海外投资的军事力量和政治影响力,有高科技高附加值高利润率的产业以维持财政稳定,这些事情都任重而道远。
美国的国债不可能偿还,难道其他国家的国债就会偿还吗?照样不会。单笔的当然一般都会还,但政府作为一个实体,其负债总量总是在不断增长的,哪怕是短期的负债下跌,都是非常罕见的情况。倒是相反的情况时常发生,那就是财政连支付利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于是再也不能借新还旧、拆东墙补西墙,进而发生国家债务危机。
从微观上来讲,大量大企业的借款也是根本不可能偿还的。你随便打开一家大企业的财报,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看看他历年来的负债,是不是都在一直增长?银行是非常偏爱大企业的,无论中外,中小企业贷款总是很难,即便拿到了贷款实际利率也很高,但大企业往往却能拿到低成本、长期限、大额度的贷款。
为什么银行总是向大企业放贷,哪怕其负债率已经远远超过中小企业,原因有二:
第一,给小企业放贷的风险主要是经营风险和道德风险,一旦暴雷,相关决策人员是要承担责任的;但给大企业放贷的风险主要是系统性金融风险,相关决策人员几乎不需要担负任何责任。首先,系统性风险嘛,大家一起倒霉,你怎么能怪个人呢,没道理嘛;其次,这种大额长期贷款,涉及的人又多,好多都升迁或调离了,法不责众;再次,既然是系统性风险爆发,那么上面总是要救市的嘛,政府兜底不香么;最后,当雷爆得足够大的时候,可能你这家银行都倒闭了,那他还能怎么追究你责任呢?所以说,放贷这种事情,关键是要大,大而不能倒,或者大家一起倒,肯定比贷给中小企业自己担全责要好啊。
第二,大企业往往是上市公司,其资产溢价是远远高于非上市企业的,有股票作为评估标的和抵押物,银行就可以“合理合法”地向其大量放贷。假设有两家完全一模一样的公司,唯一的区别就是上市与没上市,那他们获得贷款的能力会相差至少一个数量级,因为设备、厂房的流动性很低,抵押会严重折价,但股票显然是高流动性资产,并且本身已经在净资产的基础上严重溢价了。
所以说,贷款是一种核心竞争力,就比早些年如做房地产的,哪怕你的设计、品控、成控都一塌糊涂,但只要你能从银行拿到廉价的贷款并且搞定政府相关手续,你就自然能挣大钱,实在是没有多大技术含量。相反,不管你这家房地产公司其他方面有多牛,只要你贷款搞不定,那也只能歇菜,房地产的会计利润其实并不高,主要就是靠高周转,贷款就是周转的第一环。所以,学建筑、学土木、学经济、学会计的专业人士一般当不了房地产老板,因为他们胆子太小,往往是那种敢想敢干的大老粗,什么牛都敢吹,什么钱都敢借,才能抓住这个暴富的风口。
所谓贷给实业的贷款其实也是挂羊头卖狗肉,中间转转手,大部分还是进到了房地产,早些年为啥央企一窝蜂地都去搞房地产,为啥大型民企动不动就搞个什么集团,特别喜欢跟热点,多样化程度世所罕见,无他,方便骗贷而已(当然,同时也可以骗补、骗地、骗股民,这四骗往往都是一体的)。当今这个时代,真的很难有什么工匠精神,企业做到一定程度,全部都成了玩金融,只要融得到钱,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只要银行一抽贷,99.9%的企业都会打回原形。
大型企业在负债这个问题上和美国是一模一样的,只要还能周转得动,贷款和发债自然就会越来越多,如果哪天资金链吧唧断了,要么被政府花钱救回来,要么就只能破产了。不管怎么说,还钱是不可能还钱的,我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
对单个大型企业的专门救助看起来很戏剧性,但更多的其实是放水救市,当大量的企业都负债累累的时候,政府就不得不放水来稀释债务,不然的话就可能产生经济危机。如果任何金本位时期的企业敢像今天这样负债扩张,那他早就不知道破产了多少回了,也就是信用货币不断注水不断通胀,这套玩法才能成为世界主流。
现在问题来了,既然有这么多的国家和企业借钱不还,那么有谁遭受了损失呢?答案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在持续遭受损失。并非只有那些遭遇了暴雷的投资者才有损失,事实上由货币超发导致的通货膨胀才是最大的损失,每个人都难以逃脱。不断高企的政府和企业负债率,随时都在给金融决策者敲响警钟——赶紧放水!大量放水!持续放水!如果你胆敢不放水,明天就是经济危机!
债务人挟持了每个国家和全世界的经济,谁敢跟债务人较真,他就随时死给你看,所以在信用货币时代,放水是基操,通胀是常态,存钱是傻帽,债务的雪球因此越滚越大,形成恶性循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借钱不还就是王道,能不能参与这个借钱不还的游戏,是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最根本的区别。这个巨大的庞氏骗局,令每个人都无处可逃,只要你还在进行经济活动,你就主动或被动地参与其中,最后的结果会怎么样,或许只有老天知道。
这种普遍借钱不还的情况无疑是非常糟糕的:站在金字塔尖的人利用自身的政治影响力,通过金融系统吸取越来越多的资金,但债务风险却需要全社会甚至全球共担;同时,他们利用充裕的资金,大肆收买媒体、学者、选票、政界关系、流氓无产者,又进一步强化了自身的政治地位和这套模式的合法性。这个系统是一个非常不公平的剥削系统,更是一个非常危险的正反馈系统,因为发币严重缺乏制约,货币总量增长长期显著快于经济总量增长,以至于通胀成了人类的常态。一千年后人类如果还存在的话,他们一定会感慨历史的荒唐,他们的祖先怎么能够发明出这样无耻的制度,就像我们会感慨自己的祖先曾经是食人族一样。
现在我们面临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怎么办?
取消信用货币,回归本位货币吗?但这是不可能的,正如前文已经阐述过的,贵金属本位制承载不了今天的经济总量,即便是把一切标准化商品(所有商品期货品种原则上都可以,粮食、石油、钢铁等等)都拿过来搞一个混合本位,其总量与世界经济总量仍然有几个数量级的差异,这绝非几倍的货币乘数所能弥补的缺口。一旦信用货币紧缩,债务链条瞬间就会大面积断裂,国际贸易甚至日常贸易都会陷入崩溃,这就是一个死结,金融系统绑架了实体经济,哪怕大家都知道金融系统很贪婪,但你仍然只能忍受他的贪婪,否则就只好大家一起完蛋。
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并不追求改变这种借钱不还、无限扩张的货币体系,但是把借钱不还的主体变更一下,剥夺有权有势的大型组织借钱不还的权力,把借钱不还的特权平均地分给每个公民。具体而言,每个公民在每个时间周期(比如每个月)可以获得一个固定且不太高的借款额度并有一个月的免息期,公民还可以按较高的折现率透支将来的借款。当他借款时,系统就直接凭空造出钱来给他,于是该公民就发挥了央行的职能,相当于直接创造了基础货币;而当他还钱的时候,相应的货币就被消灭,相当于央行回笼货币。看过央行资产负债表的人应该知道,所有的基础货币都是央行的负债,但我们现在不需要央行了,每个人都是央行的一份子且人人平等,所有公民加在一起就等于央行。我个人喜欢将这套新的货币系统称为“人本位”货币,也只有这种体制下的货币,才能实至名归真正被称为《人民的币》,正如本文的标题一样。
对于这样一个天马行空长虹贯日般的天才性制度创新,肯定读者会有很多疑问和疑虑,我下面先简单解释两个典型问题,有其他问题的,可以给我留言。
第一,每个人都可以借钱不还,岂不是大家都会赖账不还?
并不会,虽然的确是每个人都可以借钱不还,但不还钱并不意味着没有代价。新制度下将把人的政治权力分为几个不同的等级,当欠款总量或欠款占总额度的比例到达某个程度的时候,当事人就会失去一部分政治权力。如果一个人老是借钱借满且从来不还,那这个人就将没有任何政治权力,请不要只在中国的背景下思考问题,在一些政治文明的后发国家,剥夺政治权力的确算不上什么严重的惩戒,但就像《大同策》的宗旨一样,请想想世界上其他国家的情况,当某些群体不能投票的时候,恐怕该国的政治反而会清明高效很多。
这是一个很周到也很公正的制度安排。
新体系虽然从资金性质上来讲不是福利,但承担了绝大多数福利制度的功能,因此不再需要其他任何社会福利,西方的失业金、食品券等等和东方的扶贫、低保等等统统可以取消。当你失业吃不上饭的时候,请从系统借出人民币,当你碰到倒霉事需要大笔用钱的时候,请从系统透支借出人民币。在承担福利系统主要功能的同时,避免了西方国家现行福利体系的弊端,首先方便快捷无需申请,其次少养福利系统一大帮人节省行政经费,最后避免了一部分人装作贫穷或甘于贫穷。为了装穷领福利,西方大量人连银行卡都不办,更遑论电子支付了;为了不失去福利,西方很多人会花式拒绝收入较低的工作,主动失业到天荒地老。在新的人民币体系下,这些问题都会消失,因为不管你多穷或多富,借款的大门永远都向你平等地打开。
官方的态度肯定是提倡不借少借按时还款的,但人的趋利性决定了肯定有相当比例的人会尽量多借且从不还款,任何社会都会有这两种人,区别仅仅在于比例。那些借钱不还的人,本质上欠的是整个社会的钱,或者说,是其他不欠钱的公民帮助了甚至养活了他们这批人,那么两者的政治地位显然就应该有所区别。总体而言,那些不借钱或者借了以后总是能及时归还的人,明显具有更高的责任感和道德水准,让这些人在政治生活中取得更大的发言权,对整个国家都是好事。西方那种领福利的人投票要求更多福利进而导致财政崩溃的情况根本就不可能发生,同时,落后国家那种底层人民生活陷入困境求告无门的情况也不可能发生,这是一种既能照顾穷人又不至于让穷人放纵的非常平衡的制度。
除了对政治权力的限制之外,还有其他一些机制可以进一步减少借钱不还的情况,比如规定欠钱过多的人不得担任公职或企业法人,比如对债务人的消费和投资行为进行一定限制,比如每个人的负债情况都在网上公开可查,等等。人是一种社会生物,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希望得到他人的认可,在这样的规定下,除了那些厚颜无耻或者极端困难的人之外,大量普通人并不会肆意借钱不还。这套体系建立起来之后,无论是竞争公职、企业招聘、商业合作甚至是寻找配偶,大家都会频繁地查询他人的负债情况(仅限于欠中央货币系统的债务),并以此评估该对象的财力和道德,借钱不还的人无疑会失去很多发展机会。
从个体角度而言,借钱不还当然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但我们应当允许这种行为,让公民个人根据自己的人生追求和经济状况来自由选择。因为货币的本质是欠条,没有欠债就没有货币,从总体角度而言,有人欠钱不还是保障货币持续增长,避免发生恶性通缩和债务危机的必要条件。我所提倡的新系统并没有改变现代金融借钱不还的根本特质,只是将借钱不还由一种少数人秘密掌握的特权变成了所有人平等分享的普惠权利,这样的货币才配得上人民币这个称呼。
顺便多讲一句,在这种制度下,贿选将极难发生,因为那些贪图小利的人多半已经把钱借出来花掉了,他们因此失去了部分甚至全部的投票权,剩下的选民都是有节操、重脸面的人,要贿赂他们显然要困难得多。
第二,怎样进行宏观调控,还没有货币政策存在?
宏观调控和货币政策不但仍然存在,而且会变得更加科学,由于整个系统是去中心化的,决策者个人在金融市场上通过预知政策而牟利的可能性反而大大降低。
一方面,本系统有自动宏观调控的能力。比如当经济低迷的时候,肯定更多的人生活会陷入困境,那么借钱出来用的人和到期还不上钱的人就会自然增加,这就相当于直接向社会注入了货币;而当经济景气的时候,大部分人收入都会增加,衣食足而知荣辱,肯定按时还钱的人就会多一些,而借钱的人却会减少,这就相当于从经济体中回收了货币。对于一些轻微的宏观经济波动,这种机制自然而然就进行了调节,无需任何人为干涉,并且反应非常灵敏,完全避免了人为决策的滞后性和投机性。
另一方面,在经济面临较大冲击,自发调节不足以解决所有问题的时候,传统的货币政策手段仍然有效。比如调整借款的利率、额度、免息期以及透支性借款的折现率,就可以非常高效地影响借款结余总量,实现放松或紧缩银根的目的。在更加极端而危急的经济形势下,还可以临时授予某些法人一定的借款权限,企业和各级政府都可以从系统中获得紧急贷款。我个人其实非常不提倡这种做法,因为这就相当于无缝衔接回到了现有的放水体系,一切毛病都会回归,但考虑到世界性经济危机、特大自然灾害、战争等难以预料的风险,还是可以将其作为一种备选的政策工具放在那里。
毋庸讳言,在新的体系下,政府定点推动大型工程和定向推进特定行业的能力会有所降低,因为不能通过政策性银行直接输血了。但这并非坏事,因为中国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投资过剩、内需不足,大量投资并没有达到预期的经济效益,让市场对行业、企业、项目来进行筛选投资,启动速度或许会慢一些,但长期效益必然会更好。
放水是永远都存在的,但受益群体与现在大大不同。在目前的体制下,只要放水,金融机构和大型财团总是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通胀尚未显现的时候就获得大量低成本的一手资金;而等这些资金进入到实体经济辗转流通,通胀效应逐步显现出来之后,普通劳动者才能获得部分n手资金,但收入的提高往往还不足以抵消通胀。这就是个上游吃肉、中游喝汤、下游喝洗脚水的格局,与资金源的关系远近完全决定了你的经济地位。但在新的体制下,所有自然人都是完全平等的上游,而各类机构反而成了下游,放水首先就会全面提高消费能力,然后才通过市场流转、盈利积累转化为投资能力。这样的格局下,政商关系将变得异常简单,只有得到市场和消费者认可的企业才能成长起来,而政府的认可反而变得可有可无了。
新的货币体系从理论上来讲也可以无限增发货币,但在实际操作中,其增发货币的速度必然低于现行体系,长期来看,基础货币的积累只能依靠债务人的自然死亡。因为当今各国,有权决定增发货币的精英本就是从增发中获利最大的人,说白了就是那群借钱不还的人,通胀是他们的根本利益,他们当然会推动不断增发;但在新体系下,有权决定增发货币的人群都是借钱要还的人,借钱不还的人已经失去了政治权力,因此决策者是天然倾向于紧缩的,关于增发的决定必然审慎而保守。在今天,增发的上限是恶性通胀,决策者会尽最大的努力印钱,直至再也不敢多发一块钱;在未来,增发的下限是恶性通缩,决策者会尽最大的努力避免印钱,新货币产生的根本动力不再来自于财政金融政策,而是来自于时间和人口,所以我将其称为“人本位”货币。
货币金融制度是一个庞大而精细的体系,本文只是描绘了一个大致的原则,将来在《大同策》系列中会给出更多的细节。本系统的主要好处就是,将金融系统与福利系统合二为一,既解决了现行货币发行机制中劫贫济富、无限膨胀、以权投机的问题,又解决了西方福利体制中的行政成本高昂、只能增不能减、大量养懒人的问题。
现行的金融是一个自我膨胀的正反馈不稳定系统,有钱有权的人不断借钱再不断印钞稀释负债,再在印钞的过程中借更多的钱;现行的福利是另一个自我膨胀的正反馈不稳定系统,福利人口投票支持左派,左派推行高税收高福利,通过增加失业人口、增加非法移民、增加特定群体生育率的方式又制造更多的福利人口。但只要将这两个系统巧妙地结合起来,却会形成一个自我克制的稳定的负反馈系统,说白了就是选票和福利自由二选一,借钱不还的人是享受福利的人,也是从货币扩张中受益的人,但是他们政治权力受限,无法自我膨胀,整个系统将处于更健康的平衡当中。
长期关注我的读者会发现,这又是一个减法,因为人类今天的制度实在是太复杂了,大多数制度都是过时的、低效的、副作用巨大的、维护特殊利益的,我将把减法进行到底。当《大同策》完结之后,读者们将发现,其实全套社会制度的复杂程度,不会超过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类的理解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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