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渣渣郡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对于很多人来说，提起滑板，大家脑海里就会浮现出一帮街头少年在加利福尼亚的阳光下飞翔的画面。
因此，当这项运动作为比赛项目刚刚加入东京奥运会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作为滑板发源地的美国将是这个项目的绝对统治者，会从2020东京奥运会开始塑造出一代滑板王朝。
但奥运会比赛结果却告诉我们，日本，似乎才是滑板界的王者。

在今年的东京奥运会的滑板比赛中，来自日本的22岁选手堀米雄斗与13岁选手西矢椛，分别获得滑板街式比赛的男女组冠军。而另一位日本滑手四十住樱，也在刚刚结束的滑板女子碗池赛中获得金牌。
截至目前，奥运滑板项目冠军，日本选手4占其3。
图片来源：yahoo.jp

图片来源：CCTV5

这个成绩引发了互联网的讨论，人们都很惊讶为什么相比从滑板文化起源地成长起来的滑手，日本滑板选手会更厉害？
图片来源：百度

在大家的思维里，一个国家的某个运动特别强，那它必定是项全民爱好，社会各界都支持，就像中国国球项目乒乓球一样，每个空地都给你摆上案子，让你有空就能好好练习，方便提高整体水平。
但滑板运动在日本，并没有类似的待遇。
图片来源：Reddit
在日本，街头滑板特别不受待见。
法律上，日本《道路交通法》第76条第4款第3项规定：
禁止在交通繁忙的道路上玩球类游戏、滑旱冰或进行类似行为，违者会被罚5万円（3000元左右）以下的罚款，滑板就属于“类型行为”中被禁止的一项。
在街上滑板被罚款的日本板仔

图片来源：IG@japanese_super_rat
在公共场域玩滑板就算不撞人，它产生的噪音也会影响他人，故而在日本的传统认知中，滑板并不是一项讨喜的运动。
因此，你总能在日本街头，在很多公共场合看见市政竖起的“禁止滑板”标识。
图片来源：Twitter

除了活动场域受限、法律明令禁止之外，日本板仔还会受到社会的鄙视，1991年出生的东京板仔Suzuki告诉我：“在我小时候，滑板就被视作是不良青年的游戏。现在有时还是会被误解。”
而20岁的日本滑手Shimon Iwazawa在近期接受媒体采访时，也提到了主流社会对他们的围追堵截：有一次他背着滑板老老实实路过东京站的时候，受到了警方盘问，在调查中他背包里用来切割砂纸的小刀被作为武器没收，而他也被拘留了几个小时。
这种固有观念，在日本选手获得滑板金牌之后的互联网讨论中也可见一斑。

在一则名为“夺冠之后，滑板在你心里还是不良少年的爱好吗？”讨论贴下面，数以百计对滑手以及滑板运动的抱怨层层叠叠，你能从中明显感受到日本一些民众对于这项运动的反感。
右上角的一则板仔暴力新闻被日本网友拔出，里面说的是：

一位板仔在地铁站门口玩滑板，差点撞到受害者，受害者提醒，被板仔殴打。
图片来源：yaraon-blog
在民众的声讨下一些板仔决定改变玩耍的方式，避免打扰他人。
现年43岁的板仔森田贵宏认为，尽管滑板来自街头，但人们必须彼此体谅，避免给城市居民造成麻烦，有利于缓解滑板运动在他人心中的坏印象，构建和谐城市。
图片来源：redbull

但仍有一些人决定保持滑板运动的底色。
日本耐克滑板团队经理Nino Moscardi就表示：滑板本就是街头的产物，只能去滑板场玩它，是滑板本身的误解。
与此同时，更多的日本20岁左右的年轻滑手则选择直面罚单，在街头上与警方打游击。
图片来源：IG@japanese_super_rat

这种行为必然是一种对主流的冒犯，但对于坚持街头滑板的日本滑手来说，这样做一方面可能是为了获得《猜火车》式的快乐；在另一方面，则是为了返璞归真，既是玩法上的，也是价值上的——滑板曾是反主流文化的一部分，它来自街头。
而这也是日本著名滑手、TIGHTBOOTH主理人上野伸平坚持街头滑行并赢得“Anti Hero ”称号的原因。
图片来源：IG@Shinpei_ueno

有意思的是，在舆论场刻板印象的另一面，是越来越多日本人加入其中，他们正汇聚成浪，让滑板登堂入室。
一个有意思的数据，展现了日本滑板浪潮的规模：尽管2018年至2021年6月期间日本公共滑板公园数量增长率高达150%，达到243家，但日媒@文春オンライン在报道中，仍指出目前的设施不足以满足滑板爱好者数量的10%。
而由于越来越多的人在周末前往滑板公园，很多滑板公园不得不使用单双号限制入园人数。
你或许会觉得这种状况又是一波随时要翻篇的“滑板潮流”，但事实上，今天日本滑板的风靡背后藏着历史的动能。
从战后的50年代开始，日本青年文化便开始觉醒，他们试图摆脱整齐划一的制服以及主流文化创造出自己的文化。从常青藤（Ivy Style）穿搭、到Sneaker、再到滑板文化，日本青年文化在70年代随着日本迈入发达国家行列的同时，也完成了集体主义与个人主义的转型，愈发突出享乐性。
这点在1975年的一项政府调查中也有所展现：72.4%的日本青少年（15-23岁）将个人自由作为价值观中的第一权重。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滑板开始在日本流行，这为日后的大风靡打好了基础。
这波浪潮中最大推力来自1976年创刊的《POPEYE》，在创刊号里编辑部特意用大篇幅向日本青年介绍了滑板运动，并提出了一项影响日本至今的生活方式——体育。
总编辑木滑良久在开篇词里说：“运动是日本未来的支柱，它不但能让你愈发健康，也能让你享受到乐趣……我们应该利用所有闲暇时间去运动，哪怕是那些不能称之为‘运动’的运动。”
《POPEYE》创刊号，日本滑板协会已经将它视作滑板风靡日本的重要因素。
在《POPEYE》的指导下，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抱着滑板或是抱着自制滑板走向街头，在每一个能滑板的地方研习技术。
他们饥渴地寻求一切与滑板相关的资料，每当滑板店得到了刚从欧美传来的滑板技艺录像带，大家都会三五成群跑到那里，细细观看，记下技术细节，然后走向街头，结合自身的身体条件改造动作，并不断练习。
1984年一群日本板仔聚集到原宿的一家滑板商店观看刚刚到店的滑板录像带

这种狂热时至今日仍在延续，有时你看上去特别板正的日本上班族可能就是一个痴迷于滑板的板仔。
现年30岁在东京上班的濱田告诉我，每当到了休息日，他都会早上5点起床，去附近滑板公园一直练习到很晚，为了能够做出Ollie和其它更花哨的滑板动作，他会刻意控制体重。
“大家都很努力，但如果说日本选手比外国选手哪里更优秀的话，我觉得可能是日本选手更细腻，这个特性可能让日本选手更能把握滑板的细微变化。”谈及这次奥运会日本队的好成绩时，濱田这样认为。
同时，滑板在与日本主流文化的碰撞中，也正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东京的 Vantan Design Institute 高中再几年前还开设了滑板专业，旨在培养精通滑板文化的人才，就读本专业的学生不但采取弹性上学时间，还能不穿制服滑着滑板去上学。
目前他们还计划在大阪再开一家滑板高中
在采访中，80后板仔Bunny认为，当日本第一代板仔成为父母，接受子女玩自己的游戏就成了一件顺理成章的事。
现在，滑板已经成了一部分日本家庭的亲子活动，一些日本家长会给自己孩子报滑板班，甚至和他们一起玩耍。
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加入滑板大军，60岁的北海道居民NAOYA就感叹：“对于现在的00后来说，滑板就像他们的自行车啊。”

图片来源：YouTube@Luis mora
在这种转变中最具代表性的例子，就是滑板历史首金得主堀米雄斗与他爹。
雄斗他爹名叫堀米凉太，出生于1974年，是个老板仔。但在结婚的时候为了显得靠谱，发誓此生不再碰板，好好开出租车养家糊口。
他是否遵守了这个诺言，我们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堀米雄斗的滑板事业，是在6岁时从他爹手中接过滑板时开始的。
堀米凉太（右）与堀米雄斗（左）

图片来源：kokonablog
对于日本滑板的快速崛起，日本记者吉田佳央认为：与美国地广人稀各地板手相对独立的状况不同，日本的狭小地理特性也使得各个滑板团体能够得到充分的交流，当滑板成为越来越多孩子的游戏，就产生了独特的协同效应。各个板手从小就一起玩耍，非常利于在竞技中切磋技艺。
“虽然选手人数上肯定不如美国那么多，但是这些较少的人聚集在一起，也会有非常大的协同效应。”他说。
从左到右分别是2012年的增田龙万、堀米雄斗、池田大亮。从小开始，在家人和周围人的帮助下，成为了对滑板衷情的一代选手们。 
传承与热爱之外，海外派遣机会也是日本滑手拥有更高实力的原因。
就像《足球小将》里的大空翼从小就想去五星巴西获得更大发展那般，日本很多板仔都希望在国内获得成绩后，通过日本滑板协会获得海外派遣机会，前往“滑板发达国家 —— 美国 ”获得职业化机会。
日本滑板队教练早川大辅认为，滑板的海外派遣可以理解为日本的足球留洋，能跟最先进的滑板文化接触，一方面，可以让日本滑板与世界更加紧密地接轨，而另一方面，在先进文化的环境下，选手能力也能得到突飞猛进的发展。
图片来源：B站

而关于一个板仔如何拉近与奥运冠军距离的问题，我觉得这个独门秘籍，就藏在堀米雄斗一条练习5050动作的视频留言板里。
那条留言是这么说的：原来夺冠的动作是这样练出来的啊。
图片来源：抖音@堀米雄斗

无论是一个动作的反复练习，还是跟主流文化的不断碰撞，摔，永远是板仔生活的主要经历。
每一次摔得四仰八叉，再拍拍屁股上的灰重新开始的过程，正是这项运动的迷人之处。
人们总会为大卫战胜歌利亚的叙事而感到着迷，而我觉得滑板运动的内核精神，就是这种神话故事的完美映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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