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HBO亚洲收视冠军的小众悬疑剧，有何看点？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文｜扛一扛

刚刚播出大结局的台剧《第三布局尘沙惑》，是今年HBO亚洲台的收视冠军，但在大陆听过这个名字的只能算是小众。拿下冠军说明它必有优秀之处，而囿于小众则或许说明它并没有优秀到出圈的地步。概括而言，大概是：骨骼清奇、血肉模糊。单论构思，它甚至可以好于同类题材的《沉默的真相》《东城梦魇》，但从执行细节上来说，它又出了不少纰漏，没有把构思的潜力发挥到极致。

下面展开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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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解释一下剧名：后半截的“尘沙惑”，原来是个佛教术语，指尘世间的各种烦恼和迷惑，像沙子一样多到无穷无尽。而第三布局指的是全剧有三个主角，他们有着迥异的社会背景和相似的个人创伤，所谓布局，就像一场命运的实验，看他们三个在困局中如何反应。

菜鸟警察陈家豪（刘冠廷饰）本是一个越南来的劳工，因女友被杀而考了警察，不料新女友再次以同样的方式被杀。两起凶杀案的嫌疑人都是一个吸毒嫖娼的二代恶少，此人母亲是检察官，且与警队长官相互勾结，导致案子总被压下。于是他愤而退出警队，私刑复仇。

年轻的议员兼旅馆少东家杨启逍（庄凯勋饰）表面有钱有权风风光光，内心却不知道自己是谁。原来他只是老议员的养子，一直以来按照老议员的期望兢兢业业地从商、从政，然而他真正想知道的是母亲到底被谁所杀，并且为自己应该如何复仇而犹豫不决。

而精英女特警徐仔薇（张榕容饰）是三个主角里的核心。23年前，还是小女孩的她偶然目睹了父亲杀死情人并分尸，父亲也因此被判死刑。这成为她后来当警察极力保护女性免受暴力伤害的原始动机。然而既然当了警察，她就和陈家豪一样面对法律的束缚，难以放手惩罚坏人，同时，她也像杨启逍一样，必须面对早年的心理创伤——实际上，她父亲杀死的情人，正是杨启逍的母亲。

三个人相互交织的内在创伤正如此剧的英文名Trinity of Shadows（“三位一体的阴影”），而他们互相分离的外部身份则撑起了一个立体的社会格局。对于今天的犯罪悬疑剧来说，社会解剖已经变得和谁是凶手同等重要，甚至犹有过之。

针对女性的连环杀人案，最起码可以追溯到130年前的开膛手杰克，这种模式本身并不新鲜，而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框架，如同两片面包是一个汉堡包的框架，真正的看点在于往框架里填什么内容。所以这种故事必然是“社会派”，如果对社会的剖析不够广泛和深刻，那么智力游戏再精妙也无法弥补。反过来倒可以，比如大卫·芬奇的经典电影《十二宫》和波拉尼奥的巨著《2666》，尽管最后凶手未知，我们却并不会有上当受骗之感，反而要长叹一声：凶手，其实就是这个社会啊。

顺着《第三布局》的聪明布局，几乎闭着眼睛都能想象出一定会碰撞出各种激烈冲突：正义与政治、法理与人情、过去与现在、穷人与富人、男性与女性、外来劳工与本省人……然而故事毕竟不能闭着眼睛就轻易写好。在具体的执行过程中，设定里的丰富层次渐渐变得扁平，甚至走向狗血。

悬疑剧里最吃功夫的是“红鲱鱼”，即设置假的嫌疑人来误导观众，其目的倒不是为了拖时间，而是为了不知不觉地提供更多信息，就像高明的司机给你绕路，不知不觉间让你看了很多风景。前面提到过一个无恶不作的二代恶少，就是一个不错的红鲱鱼，他让观众恨得咬牙切齿，但稍有经验的观众都知道坏得这么明显的人不可能是最终的凶手。

然而这个恶少的红鲱鱼位置竟然渐渐让位于他的打手胡大东，而此人竟然又是23年前杀害情人的徐父的司机。不仅如此，他简直就像寓言里的魔鬼一样，出现在每一个犯罪现场，好像没有他的唆使和强行操控，那些罪犯就不会犯罪。等待剧中的嫌疑犯全用完了，这个胡大东索性自己当起了最终Boss，这就不仅毁掉了表层故事的悬念，也毁掉了故事内在的主题。要知道，胡大东的本质是一个游离于社会之外的幽灵，却被推出来当做一切社会罪恶的源头。他最后实际上变成了编剧的打手，代编剧去做编剧无力完成的脏活累活。

恐怕就是因为胡大东在故事后半段的频繁出现，让此剧评分一路走低原，不过走低到目前，豆瓣还是有7.6，在观众向来苛刻的悬疑剧里也算不错了。但如果要对标题材类似的大陆网剧和美剧，比如同样纠结于陈年旧案的《沉默的真相》（豆瓣9.1）和同样以面对心魔的女警察为主角的《东城梦魇》（豆瓣8.9），还是差了一大截。在我看来，如果不谈制作和投资，单单在故事的层面上，其实《第三布局》本有机会超越后面两者。

《沉默的真相》制作相当精良，但单说故事不值9分，因为它的三条故事线，虽然错开了时间，却并没有撑开社会格局。它本质上只是一个“告御状之前先滚钉板”的老故事。复杂花哨的诡计只是用于滚钉板：用一连串离奇得只有日本侦探小说里才会成功的设计来博取一个告状的机会。而案件本身并不比法制节目复杂多少，人物是黑白分明的单调机械，好人苦情而愚蠢地被困在“找到证人然后被坏警长压下”的循环里，别说想不出后面滚钉板时的离奇诡计，甚至连正常的智商都没有，整个故事既不符合戏剧原理，也不符合真实的人情世故。

《东城梦魇》在这方面就好得多，至少把一个梦魇般的“东城”生态写活了。但“东城”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小镇，它崩坏的后果无非是传统家庭的破灭，破灭的原因仍然是“父亲”的出轨，整部剧的终极谜团落脚于：谁杀了那个未婚妈妈，谁才是孩子的“父亲”？而《第三布局》的格局就相对开阔，面对的人事线索也复杂得多（尽管编剧最后没有编排好）。相映成趣的，《第三布局》重视的是“母亲”，三个主角都在实际和象征的意义上失去了母亲，他们必须问自己：谁杀害了母亲？母亲会不会回来？如果母亲是凶手，我是否该原谅她？这些问题，显然远比“谁是孩子的爹”更为深刻和耐人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