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4月2日,南京,一对情侣在参观体验“雨境”装置。 /视觉中国

曾经,人们习惯性地认为,离婚是一种迅速斩断式的、“给个痛快”的决定。但从今年起,所有打算离婚的夫妻,都需要把这份决定拉长30天,甚至更久。
今年1月1日之前,中国是世界上离婚最方便的国家之一,一对夫妇决定离婚,当场就可拿到离婚证。只要一瞬间,他们就能完成法律上的身份转换。今年元旦起,因为一条新规定,离婚变难了。
2021年1月1日起,《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实施,新的法案中,离婚包括申请、受理、冷静期、审查、登记(发证)等各项程序,其中冷静期时长为30天。在此期间,只要任何一方反悔,就可以撤回离婚登记申请。在冷静期满后30天内,如果双方没有亲自到场申请发给离婚证,也将被视为撤回申请。
这引发了网络上不同态度的争论。一部分人认为,离婚冷静期的设置可以降低“冲动离婚”的可能,给予矛盾中的夫妻缓冲时间;而另一部分人觉得,这一制度强行增加了离婚的难度,也给婚姻中弱势的一方带来了更多的潜在危机。
在冷静期里,一对夫妇处于一种微妙的关系之中,每个人对它有自己的定义。有时候,一方已经称呼对方为“准前夫”,但另一方可能认为,这只是一次吵架。
婚姻里倘若真遇到了欺瞒与背叛,那三十天的伪装也不过如此。/《致命女人》
那些处于冷静期内的夫妇,正在经历一场对婚姻的别样审视。
曾经,人们习惯性地认为,离婚是一种迅速斩断式的、“给个痛快”的决定。但从今年起,所有打算离婚的夫妻,都需要把这份决定拉长30天,甚至更久。
在这期间,有人坚持离婚,有人选择放弃,也有人在与对方的拉扯之中心力交瘁。
申请
经历了无数次吵闹、冷战、提离婚的轮回后,子琰和丈夫廖亭终于站在了厦门某民政局的大厅里。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2寸照片……能想到的证件都带了。
一起开车来的路上,廖亭不停地说着,自己即将开始新生活了,要赶快下载“陌陌”和“探探”,传最满意的照片上去“撩妹”。子琰知道,廖亭在故意刺激她,但她心里没有一丝波动,只觉得累。
填好表格、上交照片后,工作人员给了他们一张协议范本,需要照着范本拟好并签字,而子琰的包里已经有了一份——那是她参考网上的模板早就写好了的。两人全程冷着脸,没有与对方说话。
2016年8月29日,上海,人们在离婚登记处排队办理离婚手续。/ Alamy Stock Photo
走出民政局,子琰的心里没有一丝轻松感,只是觉得迈出了第一步。因为廖亭的态度反复变化,好不容易才同意申请离婚,未来30天的“冷静期”里,她担心对方又搞幺蛾子。
不出她所料,当天晚上廖亭回到家,对子琰说:“一个月以后我不可能去领证的。你想去自己去吧。”子琰只回了句:“嗯。”
相比之下,上海的乔艾斯和丈夫则平静许多。丈夫出轨被发现后,两个人早已各自度过了漫长的“冷静”时光。
一次出差回来,乔艾斯发现浴室窗台上多了一对耳钉。丈夫没有过多解释,冷静地提出离婚,乔艾斯也果断地同意了。她觉得又气又好笑:“怎么跟电视剧里演的不一样呢?为什么你没有跪下来抱头痛哭?”
分居半年后,他们找了一个大家都不繁忙的工作日,相约申请离婚。民政局里的人比想象的多,乔艾斯看到一对正在用手语交流的聋哑人。这打消了她内心尚存的一丝忐忑:“人家聋哑人都有勇气离婚,我为什么不能?”
纠缠
结婚5年,子琰和廖亭没有互相叫过“老公”和“老婆”,也没有什么专属的昵称。廖亭对子琰从来都是直呼其名,子琰则几乎没有当面叫过对方,只有在和别人谈论到丈夫时,称呼他为“廖兄”。
这也成了他们之间关系的直接写照:他们是夫妻,但从一开始就带着一丝勉强和冷漠。5年前相识时,廖亭刚结束上一段婚姻,子琰正在被家里催促找对象,两人在交友软件上相识。恋爱过程很像一种各取所需,这期间他们争吵不断。在最后一次想分手的前夕,子琰怀孕了。
孩子成为两个人的新希望,他们决定再给对方一次机会。
给对方一个机会,或许是在给未来埋雷。/《三十而已》
不过,这次机会很快成为新矛盾的起点。怀孕期间,廖亭依然没有展现作为丈夫的关心,买菜、做饭都是子琰一个人干。婚礼也是充满火药味的,他们因为彩礼和嫁妆的事大吵。婚后,廖亭的脾气很差,子琰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就像两个大小不一的齿轮,永远无法匹配。他们没有买房子,因为赌博,廖亭欠了200多万元债务。
回忆起这些,子琰认为自己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婚礼当天做一个“落跑新娘”。她无疑是更坚定的那一方,但廖亭是不甘心的。
冷静期第二天,廖亭给子琰送了一个2万元的Gucci包,说是为昨天的事情道歉,希望她看在孩子的分上,不要毁掉孩子的生活。子琰没有接受,把包随手丢在沙发上。她觉得更愤怒了——心疼那2万块钱。
不久前,子琰曾经想给儿子报一个学费2万元的乐高班,但一直没舍得;也跟廖亭说过,而他只当作没听见。
廖亭仍不死心。冷静期第三天是5月20日,他手捧一束玫瑰花回家。以前,他从来没有主动庆祝过任何节日。他把“为了孩子”“我是爱你的”之类的话又重复了一遍,但子琰依然不为所动。
廖亭恼羞成怒,推翻了他们之前谈好的协议,要争夺孩子的抚养权,提出不会允许子琰与儿子生活在一起。
但子琰没有任何动摇,廖亭越纠缠,她越想离婚。冷静期进行到一半,廖亭再次求和,他搬出儿子做救兵。有天子琰下班后,儿子对她说:“妈妈,爸爸在后备箱给你准备了礼物,你一定会喜欢。”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相似的戏码每隔几天就要上演,子琰觉得这30天无比漫长,她感受不到冷静期存在的意义。“每一天都在期待着冷静期之后的重生。”她说。
冷静
申请离婚后如何居住,也曾是令乔艾斯困扰的问题。发现丈夫出轨后,她脑中的第一反应就是离婚,但随后更多的麻烦出现在她的脑中:她不知道该怎么告知神经脆弱的父母,也不知道他们的财产该如何划分。
房子是婚前两人各出一半首付款买的,婚后,每个月的房贷也是乔艾斯和丈夫各承担一半。以上海的房价,如果将这套房子卖掉,她是没有足够的钱单独买房的。
加上工作压力大,乔艾斯一直没有时间认真思考这些现实问题。两人从决定离婚到申请离婚,用了大半年时间。最终,他们约定,离婚后丈夫再买新房,这套房留给她住,以后想卖时,钱就平分。而在丈夫的新房子可以入住之前,他们依然住在一起,乔艾斯睡卧室,丈夫睡客厅。
2019年2月14日,俄罗斯莫斯科,马涅什会展中心举办弗里达·卡罗与迭戈·里维拉作品展。/IC
冷静期里,他们保持着一种室友般的关系,各自生活。不需要告知对方行程,不会一起吃饭,但会在周末一起看《奔跑吧,兄弟》。
两岁半的儿子没有察觉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乔艾斯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好。只是,一起带儿子出去玩时,儿子在中间牵起他们的手说“我们是一家人”,可爱得让她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乔艾斯眼里,尽管自己老公的行为没什么可原谅的,但她依然认为有必要设置冷静期。周围朋友们的婚姻也并不都是一帆风顺,常常会聚在一起吐槽,每次有人说要离婚,乔艾斯都扮演“劝和不劝离”的角色。“人真的会冲动,所以我就觉得,一些小矛盾,是可以在冷静期里慢慢解决的。”她说。
也确实有这样的例子。小田和张良结婚7年,在经历了多次分居、吵架、冷战之后,两个月前,他们申请离婚。小田将离婚的决定形容为“鸡毛蒜皮刺激下的情绪上头”,难以改变的生活矛盾很多:张良不参与育儿,爱打游戏、脾气很大;小田创业很忙,冷战时两人常常好几天不见面。
但两人都不是铁了心要离婚。签订离婚协议的时候,张良在抚养费数字的后面写了一个加号。工作人员问这是什么意思,他说,如果以后挣钱多了,就会多给一些。工作人员告诉他,这不符合书写规范,要删掉。
那一刻,小田多少有点感动,但心里的怨气还在。他们决定冷静期不住在一起,但依然在微信上保持着联系。冷静期第一天,小田在微信上与张良商量离婚后的生活,包括如何带孩子、如何居住等,还没说完,张良就说:“明天我回家吧。”
第二天晚上,张良染了头发,给小田买了一束花,回到家当着小田的面删除了“酒友群”,卖掉了苹果手机,换了一个不能打游戏,也不能刷短视频的老人机,算是一种表态。
小田觉得张良的转变要归功于冷静期:“我觉得冷静期真的是有必要的,有时候两个人走到离婚这一步,才能看见彼此的内心。如果没有这个冷静期,前天我们把本拿了,估计也就没有后续了。”
结局
在多个省市的新闻里,数据显示着离婚冷静期的效果:截至4月,江苏有超过1万对申请离婚的夫妻放弃登记;杭州今年1月申请离婚的夫妻中,有38%在冷静期后放弃登记;截至3月5日,武汉约有58%的夫妻申请离婚后放弃登记。
小田和张良成为这些数据中的一对,他们在短短两天之内迅速“冷静”,随后感情“升温”。张良选择了在家里做全职丈夫,同时支持小田的创业公司。
离婚冷静期后的“和好如初”是否真实存在呢?/《小欢喜》
子琰终于熬到了可以登记领离婚证的日子,她化了一个精美的妆,选择了明亮颜色的口红,跟廖亭约在民政局见面。
廖亭显然没有像她一样准备好。他忘了带钱包,中途回家拿了一次,子琰在民政局等了很久。好不容易赶到了,两人把相关证件递上去,廖亭拿的相片尺寸又不符合,子琰崩溃了,跟工作人员大吵:“1寸照片和2寸能有什么区别呢?!”
最终,领证推迟了一天,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子琰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乔艾斯和丈夫也像当初计划的那样,冷静期一到,就去领了离婚证。因为男方的新房子还没准备好,他们又一同回家,需要继续度过一段住在一起的日子。
民政局门前,一个中年阿姨正在把一个年轻女人往外拉,抢过女人手里的离婚协议,把它撕掉。

✎作者 | 崔斯也
✎排版 | 甄米粒
原标题 | 离婚冷静期内的夫妻们
首发于《新周刊》59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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