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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朝雨
前几天看到一个网站,可以购买一颗星星的命名权。想来应该是自娱自乐性质的,没什么权威性。不过买一颗星星送给所爱之人,听起来倒是挺浪漫的。
不禁想到,如果星星有灵,会喜欢人类赋予它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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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虽只是个称号而已,却一直是我的软肋。在上大学之前的漫长岁月里,我曾为自己的名字感到深深的自卑。但我没有对任何人说过,包括我最亲近的家人。
年方二八,正是耽于幻想的少女时代。那时的我着迷于席绢、琼瑶的小说。女主的名字总是美好而梦幻,充满诗情画意,像一首绝妙的唐诗,勾起我无尽的遐想。比如白吟霜、孟忆湄、江雨薇、江雁容、汪紫菱……读来那样婉约,楚楚可怜,口齿生香。丁香般结着愁怨的姑娘,从雨后的红莲中翩翩走来……单是名字已让人心生怜惜,回味无尽。
好的名字为一部小说增分不少。名字所带来的幻觉,使得一部言情小说氛围感十足,满足了青春少女的憧憬与迷思。
《又见一帘幽梦》剧照
爱上武侠的第一个原因,也是被书中人物的名字所吸引。女子本娇弱,却冠以一个个荡气回肠的名字,让我读之念念不忘。名字可以塑造性格。看到或听到一个人的名字,虽然还不认识他/她,但自己心中仿若已树立起他/她的形象。比如金庸《雪山飞狐》里的袁紫衣,紫衣就是缁衣芒鞋的缁衣的谐音。她一袭紫衫,明丽动人。袁紫衣与胡斐真心相爱,只是这个名字,早已暗示了她的归属,以及两人之间的有缘无分。
古龙《三少爷的剑》里的慕容秋荻,情场失意,事业却扶摇直上,她对谢晓峰由爱生恨,这份恨意驱使她奔赴远大前程,建立起强大的天尊组织,一心置曾经深爱的人于死地。慕容秋荻这个名字集秋的凋零肃杀与芦苇的纤弱柔美于一体,反映了人物自身的矛盾与复杂性。一个靠恨来支撑生命的女子,很难说她的人生不是悲剧的。
《三少爷的剑》剧照
我想象自己的名字若是她们其中任何一个该多好,这样的话,自己的人生也拥有了故事里的仗剑天涯。
然而,想象在现实中沉入冰冷的海底。我的名字叫孙强男,户口本上这三个标准的印刷字体注定了我与小说中那些自带主角光环的名字无缘。大千世界里,我最终只能是一个卑微的配角。
2
孙强男。这三个字无论是读出来还是写下来,都毫无美感可言。况且里面还深藏了令人不愉快的记忆。我经常沮丧地对着自己的名字出神,想着如果刚生下来自己就会说话抗议该多好。
那时候北方的农村,重男轻女的观念在很多家庭仍然根深蒂固。据说生下我之后,一心盼望抱到孙子的爷爷奶奶对我母亲很不满,母亲偷偷落了几场泪之后,怀着悲愤的心情给我起了这个名字。于是,这名字多少带了些忍辱负重的味道。她对我寄予厚望,希望我长大之后有出息,不输男子。仿佛只要我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站在荣誉的高台上,才能洗刷掉她当年未能生出男孩的“耻辱”。这一点在她对我不遗余力的培养上也可见一斑。
《请回答1988》剧照
但是“强男”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某种性别歧视,不是吗?否则为什么没有男生起名叫“胜女”?
跟我名字同病相怜的还有我的表姐“杨转转”。这个名字多少透露了姨妈对于第一胎是女孩的失望,于是她给孩子起名“转转”,寓意下一胎就转到男孩。这在我们乡下已是某种不成文的传统,仿佛名字带有着某种巫术的力量,能带来意念中想要的结果。后来姨妈的第二个孩子果然是男孩。表姐也拥有着与名字相对应的人生,过早地辍学务工,为弟弟赚取学费,在家庭生活中始终是弟弟的陪衬。
如果说,名字带有巫术,那便是将我本该热情、开朗、自信的青春之心封印起来的巫术。高中时候,情窦初开,喜欢班里的某个男孩子却始终不敢开口,于是开始了漫长的意念恋爱。他有着相当文雅的名字,举手投足间带着魏晋士人的风流。我开始构思一篇小说,他是我的男主,而我,幻化成一个有着美好名字的女主。至于小说情节是什么,我发现自己根本无暇去想,因为我所有的课外时间都一心为自己构想着一个清奇脱俗的名字——一个足以令男主一眼万年的名字。
《最好的我们》剧照
可是,回归到现实中,我只是我,我还是那个我,拥有一个男性化而又土气的名字,一张平凡无奇且青春痘层出不穷的面孔。有时候自我解嘲:这样的我,大概只适合《乡村爱情故事》的语境吧。与这种自我否定相伴随的是,不能变成更好的自己的无奈。一切正如余光中的那句诗:“你不知道你是谁,你忧郁;你知道你不是谁,你幻灭。”
名字成为了我青春期里的一大烦恼,很多人大概不会对此有共鸣吧。每当老师课上点到我的名字,我的心都要不自然地颤抖一下,然后不情愿地站起,仿佛不愿承认自己就是这个名字的主人。小心翼翼地瞥一眼四周,总感觉又有同学在偷笑……我变得越来越不自信。尽管写作是我的强项,每次语文老师总喜欢拿我的作文当范文全班宣读,但是当自己的名字被提及,我总是有些无地自容,这个名字与我细腻、善感的文笔完全不搭。
记得有一次把成绩单带回家,被邻居家的哥哥无意中看到了,他立马笑道:“你看你们班同学的名字都多好听,就属你的最土了。”这话深深击中了我的软肋。好听的名字,让人感觉到那是被祝福的人生,而那些长辈随意为之的乡村气息浓厚的名字,低到尘埃里,并且开不出花来。
另外一次,在操场集体跑步时,由于痛经我落在队伍后面,我清楚记得那位爱讽刺人的体育老师,不由分说挖苦我道:“强男强男,我看你都比不上女生!”
高考前,母亲对我一次次改名字的请求不厌其烦,辗转终于在户口本上改了名字。改成了一个更女性化的、但辨识度很低、全国重复率很高的名字,这个名字终于让我稍稍安心,如此再也不必看到人们异样的眼光了。
3
上大学后,我终于摆脱了强男这个名字。名字一换,人生重启。我开始找回青春的朝气,参加各种社团,试着融入每个集体,也重新期待着一份爱恋。
我就像那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将自己装在新名字所带来的安全感中度日。渐渐断掉了跟所有高中旧友的联系,偶尔对话框里闪现高中同桌的问候,强男这个名字乍现在屏幕上,几乎都会让我内心经历一次山体滑坡。苦心经营的生活,在这三个字面前败下阵来。排斥这个名字,就如同在排斥中学阶段那个害羞不自信的自己,那段怯懦沉默中度过的乏善可陈的时光。
韩剧《我叫金三顺》曾莫名地治愈了我。主人翁金三顺也曾因自己的名字而纠结。她一直不满意不喜欢自己的名字。“出生于碾米店家的三女儿”,这就是金三顺名字的由来。这个名字给三顺招来了很多嘲笑,三顺甚至觉得自己老大不小嫁不出去就是因为叫了这个名字。所以,她把自己的工作用名和相亲用名改成了“金熙珍”。
《我叫金三顺》剧照
三顺,就好像中国乡村里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翠花,狗蛋,天然带有泥土和胡同的气息。无论怎样,这名字都与偶像剧中唯美的爱情无缘。她害怕别人叫自己三顺,也许是想掩盖这个名字之下那个胖胖的不自信的自己,那有些落魄的人生和失败的恋情。
尽管抵触自己的名字,但三顺面对人生的直爽、热情和勇敢,深深打动了我,也打动了当年很多韩剧迷。是啊,一个名字又能带来什么困境呢?真正让自己困住的,难道不是自己的心境吗?
4
我跟丈夫当初通过网络认识。说来可能有些难以置信,在网络彼端那个充满未知的世界,最先吸引我的是他的网名。
自我介绍时,他说自己就叫那个名字。他的名字深得我心,符合我幻想中意中人那种超尘脱俗的形象,见面之后发现也是完全中意的类型。
相处之后,他吐露真言。原来那个好听的名字是他后来为自己起的。他的真实名字叫飞飞。因为觉得不好听,太幼稚,所以一再要求家人、朋友改口叫他现在的名字。我立即心领神会,莞尔一笑。
后来他去我家,我妈十几年仍然不改口,习惯叫我的小名强强。这下被他知道了我的曾用名,从此总爱叫我强强,以此取乐。起初我很抓狂,后来慢慢习惯,居然觉得那名字也没什么。
《大力女子都奉顺》剧照
婚后有了小孩,曾为自己名字所烦扰的我们,对待孩子的取名格外慎重。现如今起名的流行趋势是女诗经男楚辞。有的朋友为展示汉语言丰富的文化底蕴,喜欢用生僻字给孩子取名,比如朋友家有个孩子取名“或彧”,在我看来这样的名字着实有些为难人了。毕竟,名字是用来给别人叫的。
经过几个月的冥思苦想,好多名字被我们提出又pass掉了。最终,等孩子落地,我们还是决定用我们最初想到的名字:熠辰。源于我们共同喜爱的那首诗:渭城朝雨浥轻尘。看到那三个字在出生证明上被打印出来,我们长舒一口气,这个名字将伴随他一生。不过现在,我更喜欢亲昵地叫他狗蛋。
如果一个人真正爱你,不管你是叫三顺还是强男,他仍然会穿越人海最终寻找到你。在新海诚的作品《你的名字》里,只要记得对方名字就不会忘记这个人的存在,以及与之相关的记忆。可是三叶消失的那一瞬间,泷还是忘记了她的名字,只朦胧记得生命中有一个重要的人。
在数年后的现实世界中,三叶和泷再次相遇,互相问道“你的名字是?”在回想起这个名字的同时,一切记忆便都复活了。
END
本文作者:朝雨
微信排版:阿田
微信审核:小风
三联人物故事征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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