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法教育交流续新篇 | 专访法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与科学事务公使衔参赞高明（Mikaël HAUTCHAMP）

文化因差异而美，唯有“各美其美”，才能“美美与共”，世界文化大花园才能异彩纷呈。

在中国工作期间，高明始终怀揣着这份尊重与珍惜，推动中法文化在交流中迸发活力，在对话中彰显魅力。

本文首发于《留学》2021年第14期（总第177期）

记者 | 汝元昕

编辑 | 张影

百年历史车轮碾过，华夏大地历经沧桑巨变，世界格局亦乾坤扭转。翻开近代以来中国留学史的书页，留法勤工俭学运动无疑是其中浓墨重彩的华章。

百年前，一大批中国青年怀揣理想与热忱，赴法国学习先进思想和知识，以期“输世界文明于国内”，救亡图存，振兴中华。

百年后的今天，中法教育文化交流仍生生不息，并在新的历史时期焕发出新的活力。凭借丰沃的文化土壤、优质的高等教育，法国成为了颇受中国学子青睐的留学目的国之一。

2020年以来，受新冠肺炎疫情和国际局势影响，留学交流遭受了不可避免的阻碍，但这些阻碍只是暂时的，法国依然以开放友好的态度欢迎中国学生，并采取实际措施为他们提供求学帮助。

“尽管处于疫情期间，但法国从未向中国学生关闭国门。直到今天，他们都能获得学生签证。我们一直认为，教育是当务之急，应始终鼓励以学业为目的的国际间流动。”法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与科学事务公使衔参赞高明（Mikaël HAUTCHAMP）在接受《留学》杂志专访时如是说道。

跨越重洋 探索文化差异

两年前，高明开始在法国驻华大使馆工作，但他与中国的缘分由来已久。

自少年时期起，高明就对中国文化产生了兴趣。他出生于1975年，自幼生活在布列塔尼，这是法国西北部的一个沿海地区。在大海的陪伴下长大的他，一直怀揣着去远方旅行的梦想。

大洋彼岸是什么样子的？异域文化会有哪些不同？少年时代的他一直对此感到好奇。当接触到中国文化后，他立刻被其独特魅力吸引。“中国文明是非常伟大、古老的文明。中国文化与法国文化有相通的地方，但又完全不同。”这种巨大的差异感引发了他强烈的求知欲。

中学时代起，高明就开始学习中文，研究中国文化。他还和一位中国女孩结交为笔友，保持着书信往来。那时是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改革开放进程正持续推进，通过跨越大洋的文字交流，高明开启了中国文化的一扇小小窗口，窥得这个“神秘古国”日新月异的变化。

1992年，17岁的高明第一次踏上了前往中国的旅途。他与笔友见了面，并受到其家人的热情接待，在笔友家中度过了难忘的两个月。这段日子里，高明深入中国的街头巷尾，真切感受到了这里独特的风土人情，并对中国家庭的温馨和热闹记忆深刻。“我经常和笔友的家人们一起打麻将。”他微笑着回忆道。

中学毕业后，高明先后来到巴黎政治学院和法国国家行政学院深造，主修文学与社会科学。求学期间，他得到了一个来中国实习的机会，与中国的缘分得以延续。2000年，高明来到北京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实习，借此机会，他深刻感受到了世纪之交中国的发展风貌。

毕业后，热爱文化事业的高明投身于自己向往的领域，担任凡尔赛宫副总经理6年，随后在法国国家图书馆担任副馆长3年。2015年，他开始担任法国驻雅典文化参赞。2019年，高明与中国第三次结缘——他被任命为法国驻华大使馆文化、教育与科学事务公使衔参赞，肩负起促进中法文化交流的使命。这样的工作机会让年少时就喜欢中文的高明感到欣喜，“很高兴能够把自己和中文的紧密联系持续下去。”

除了公使衔参赞的职位外，诗人是高明的另一重身份。他曾出版过4部诗集，其作品《鸟姑娘的飞翔》（Le Vol des oiseaux filles）曾于2020年获得“马克斯·雅各布奖”。中国是诗歌的国度，从唐代李杜的千古名篇，到近现代的新诗佳作，都让高明感到兴趣盎然。

从诗歌、语言到文化，中国与法国有极大的差异，但又能融汇互鉴、相映成趣。“差异”是高明在采访中反复提及的一个词语。文化因差异而美，唯有“各美其美”，才能“美美与共”，世界文化大花园才能异彩纷呈。在中国工作期间，高明始终怀揣着这份尊重与珍惜，推动中法文化在交流中迸发活力，在对话中彰显魅力。

回顾历史

中法教育交流根基深厚

中法教育交流发轫于百年前的留法勤工俭学运动。作为两国教育交流的使者，高明对那段历史也有深入研究和独到理解。

历史档案记载，从1919年3月17日第一批勤工俭学生乘日本因幡丸邮轮赴法开始，到1920年12月15日最后一批学生搭乘法国智利号邮轮启程，两年间前后共有20批，1843名中国学生赴法做工求学，其中包括周恩来、邓小平、蔡和森、赵世炎、王若飞、向警予等革命先驱。

留法勤工俭学运动能够轰轰烈烈地展开，背后离不开中国教育家李石曾、蔡元培等有识之士的大力鼓励、支持与推动。蔡元培也曾于1920年赴法访问，并与当时的法国里昂市长、里昂大学医学院院长等人士达成在里昂成立中法大学的共识。1921年7月，里昂中法大学成立。在之后的办学岁月中，这所大学培养出一大批为推动中法友好合作作出贡献的杰出人才。如今，作为两国一段交往史的见证者，大学的旧址仍静静矗立在里昂富尔维耶尔山丘上，无声地讲述着那段动人的历史。

谈及那段历史，高明有颇多感慨。他指出，法国和中国是两个伟大的教育国家，两国有着良好的学术往来。“历史告诉我们，两国在教育领域早已相互尊重。一百年前，在既动荡又令人振奋的历史背景下，两个国家走到了一起。李石曾和蔡元培是标志这个时代的两位伟大人物。对于这些渴望将自己的青春奉献给时代的重大挑战的中国教育工作者来说，在20世纪初，法国是无与伦比的知识探索之地。”

放眼当今

两国教育交流持续蓬勃发展

在深厚的历史根基上，中法两国教育交流一个世纪以来蓬勃发展，取得可观的成果。

数据显示，2020年，法国共有37万名国际学生，这一数字在五年内增长了23%。其中，有29700人是中国人，约占8%。中国学生是法国接待数量排名第二的国际学生群体，仅次于摩洛哥学生（43500名），排在阿尔及利亚学生（29500名）之前；然后是意大利学生（16000名），塞内加尔学生（13700名）和突尼斯学生（13100名）。

高明告诉《留学》记者：“中国学生赴法留学数量在近十年呈平稳状态，每年约有12000份签证申请。与此同时，我们注意到中国学生申请材料的质量有所提高，我们对此感到十分欣喜。”他还特别指出了两国教育双向交流的趋势：“法国也有很多学生非常愿意来到中国深造，他们有的是继续学习中文课程，有的则是通过中国大学的课程继续研究其他领域的知识。”

2020年1月，法国高等教育、科研与创新部部长弗雷德里克·维达尔对华进行了第四次正式访问。访问期间，中法双方续签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教育部与法国高等教育、科研与创新部关于高等教育学位和文凭互认的行政协议》，这标志着两国高等教育合作迈上新台阶。

在高明看来，该协议的签署体现出两方面的重要内容：“一方面，我们两国之间的信任得到延续；另一方面，中国中学教育与法国高等教育的合作呈现出新的具体的可能性。”根据该协议，中国高中生无需参加高考即可接受法国政府认可的本科教育，这尤其引起高明注意，他认为“这是中国中学和法国高校现在就可以抓住的机会”。

法语和汉语是两国双边关系的重要支持点，也是双方教育合作的重点。据高明介绍，自2015年以来，在法国政府的支持下，中国中学开展了约10个法语试点学科，而法国的国际汉语学科也迎来了许多汉语教师和助教。此外，有8所中国学校开始了严格的认证程序，为中国学生提供法语方面的优质教育，从而帮助学生获得国际认可的法语水平证明文凭。同时，法国也拥有欧洲第一个学习中文的校园系统，目前有近50000名学生正在学习中。“我们正在朝着课程的国际化迈进，同时坚决维护双方的教育认同。”高明说道。

在中法教育交流中，法语联盟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法语联盟是致力于在全世界推广法语文化的非营利性机构，在中国，法语联盟以中外合作办学的方式创立，与中国当地学校建立有力联系，提供DELF、DALF法语文凭。据高明介绍，中国内地共有14个法语联盟，分布在北京、广州、上海、武汉、南京、成都、大连、西安、济南、重庆、杭州、天津、昆明和郑州，构建出了独一无二的地区性网络。2019年，法语联盟在中国内地拥有16000名学生，提供课程总时长为144万小时。法语联盟为中国学子学习法语、了解法语文化搭建了广阔的平台。

法国留学的多样魅力

“未来投资”计划惠及国际学生

在多种多样的教育交流形式中，留学是最深入、最能惠及千家万户的形式之一。近年来，法国成为许多中国学生心仪的留学目的国。高明认为，有四个主要原因可以解释法国对于中国学生的吸引力。

首先，法国高等教育的质量很高。法国高校国家文凭获得国际认可，具备很高价值。在上海交通大学世界大学学术排名（ARWU）、世界大学排名中心排名（CWUR）、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THE）等国际排名中，法国院校都有亮眼的表现。

其次，与其他受欢迎的留学国家比，法国的学费较为低廉，这与法国政府对高校的大力资助密不可分。高明介绍，法国规定公立大学的学费为170~3770欧元/年，私立学校的费用则根据学校不同而异。

再次，法语具有吸引力。法语是世界第五大使用最广泛的语言，在五大洲拥有3亿使用者。法语还是第三大商务语言，仅次于英语和汉语。除法语授课课程外，法国高校还提供英语授课课程。高明说，法国有1600个英文授课的课程面向学生开放。

最后，法国在各学科上取得了卓越的科学成就。法国每年投入480亿欧元用于科研。自2010年以来，法国获得了至少8项诺贝尔奖（医学、物理、化学、经济学和文学）和3枚菲尔兹奖章（数学）。大型科研机构（如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法国国家健康与医学研究院、法国国家农业食品与环境研究院）都坐落在74所大学以及众多高等院校中。“不难理解，这种科研的活力每年吸引成千上万的国际博士生来到法国。在外国博士生就读数量方面，法国位居世界第三。”

法国高等教育吸引力近年来持续攀升，得益于法国政府于2010年发起的“未来投资”计划（PIA）。该计划旨在为法国境内具有创新性和广阔前景的投资项目提供资助，以增加法国的经济增长潜力和工作机会，尤其是在高等教育、研究和创新领域。据高明介绍，该计划在10年内筹集了570亿欧元，其中约一半用于高等教育、研究和创新。“依据高校方案、课程质量、科研水平、国际开放政策等条件，数百所法国高校获得了资助，教育质量显著提升，外国学生和研究人员同样是直接受益者。法国政府在2020年启动了该投资计划的第四部分，金额为200亿欧元。受其影响，法国高等教育质量还将持续提升。”

多种政策提供学业支持

2021年赴法留学数据回暖

为保证中国学生在法国的学业能顺利地完成，法国驻华大使馆为中国学生提供了一系列利好政策，包括奖学金、学费减免和签证前行政手续简化等。高明也对此作了详细介绍。

首先，就奖学金而言，法国政府以及法国高等教育机构的参与者每年为国际学生提供数以千计的奖学金（公共机构、科研机构、大学、大区、市政府、基金会以及协会等）。学生可以在法国高等教育署奖学金目录（Campus Bourses）中查阅。

在疫情的环境下，法国驻华使馆于2020年设立了一项名为“法国政府—高校合作奖学金”的计划，以支持中国硕士和博士生赴法留学。该计划为获奖者成功融入法国的高等教育提供针对性服务，包括社会保险、优先入住学生公寓等。“一些中国大学已经与使馆达成了协议，将挑选该校优异的学生参加此项目。2020年，有50名学生入选；2021年我们希望能提供更多帮助。该计划创建的初衷是避免国际交流的限制给学生的学业造成损失。请记住，法国的国门仍对中国学生开放。”高明说道。

此外，自2019年以来，约有20家法国公立高校决定对国际学生收取差异化的学费（本科阶段为2770欧/年，硕士阶段为3770欧/年）。包括中国学生在内的最优秀的国际学生可以享受部分学费免除（本科阶段学费从2770欧元降至170欧元，硕士阶段学费从3770欧元降至243欧元）。其他相关的公立高校保持了原有的学费水平。

最后，使用ÉTUDES EN FRANCE系统进行申请的学生每年的11月至3月可以单次申请7所高等院校（注：该程序2022秋季入学的申请日期提前至2021年10月1日至年底），他们将享受免除法国高等教育署的面试评估的资格（占2021年入学申请者的为三分之二的学生），有机会得到“优秀”等级并被法国高校通过该系统优先处理申请。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法国2021年最新推出的政策，即将于2022—2023学年赴法留学的中国学生，如满足一定的学术及语言要求，法国驻华大使馆可以提供特别的支持。这些要求包括：最后一年在读或毕业于世界排名一流的中国大学（软科世界大学学术排名/泰晤士高等教育世界大学排名/QS世界大学排名/双一流院校）；或平均分达到80分/100以上（一本院校）或平均分达到85分/100以上（二本院校）；且法语水平达到B2或以上，或需到法国先进行法语学习的学生，法语水平达到A2；且将就读于可获得各类受法国国家承认文凭的课程。

中国学生如满足上述要求，即可获得以下支持：免除部分学费；预签证评估表标注“成绩优秀”，申请材料在 ÉTUDES EN FRANCE 系统中将被优先处理；免除预签证程序中的面试评估仅支付部分预签证程序费。

中国学生赴法留学的趋势一直在持续，尽管目前处于全球疫情时期，这样的交流意愿仍未停息。高明说，“我非常荣幸、非常开心地发现，在2020年，有超过6000名中国学生申请了法国留学签证，这个数字是很可观的。”他强调道，法国从未停止对国际学生的签证发放，尤其是对中国学生的签证，“我们一直欢迎中国学生。”

2021年，随着全球疫苗接种工作推进，留学事业呈回暖趋势。高明告诉《留学》记者，“法国高等教育署下设的专门处理中国学生预签证材料的部门，在2021年收到的材料数量增长了20%。前来参加法语考试的中国学生数量也比2020年增长了一倍。”高明指出，中法教育交流的脚步不会因特殊时期的阻碍而停歇，未来前景将是一片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