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岁汽修女生：兴趣是最好的选择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前一段时间，深圳的17岁职高二年级女生古慧晶突然火了。今年4月，她代表自己的学校，参加广东省职业院校学生专业技能大赛，在汽车机电维修赛项目中获得一等奖。她是自己所在学校第一个获得这样成绩的学生，也是广东省第一个参加此类赛事并夺得一等奖的女生。

汽车机电维修，既需要力量，也需要技巧，并不是刻板印象中女孩子擅长的事。但她做到了。

作者 | 实习记者刘田

汽修班的女生

古慧晶第一次走进实训室，是刚入学深圳市第二职业技术学校不久的时候。看到学长们穿着工服，站在汽车旁，古慧晶就决定要加入机电维修赛项训练队。她那时还什么都看不懂，但“感觉穿工服很帅，拿扳手也很帅，我觉得他们好厉害。”

古慧晶是2019年通过自主招生进入这所职高的。她初中就读于深圳一所普通私立中学，最开始总成绩在班里中等偏上偏科，卷面满分一百，语文和英语稳定在七八十分，但随着年级增长，数学从七八十分，下降到三四十分。

初中毕业时，面对普通高中和职业学校的分流，古慧晶想得比较长远。如果考普高，以她偏科的状态，对于向往的大学，很可能机会渺茫。选择职校，反而有机会发展兴趣。古慧晶喜欢芭比娃娃，也喜欢汽车，尤其是银幕上的改装车，让她觉得特别“酷”，她甚至还喜欢闻机油味。

古慧晶穿上自己的工作装（作者供图）

所以，决定报职高后，她还决定和父母商量报考汽修专业。父母吓了一跳，古慧晶报职高他们不奇怪，但女生哪有选择汽修的，他们是个体户，在深圳做生意，家里没有一个人从事汽车行业，连亲近的亲戚朋友也没有。

但古慧晶的想法挺坚定：“其实我有分析，汽车运用与维修专业中，维修是不可缺少的技能。从事汽车行业，可以选择的岗位不仅是汽修。但如果你知道汽修要做什么，汽车的问题在哪，就算做其他岗位，你给别人的答案可能会更仔细、精准。”

古慧晶用自己的逻辑说服了父母。2019年4月，她参加了深圳市第二职业技术学校的自主招生考试，拿到了汽车运用与维修专业的预录取资格。7月底，她去了学校报道。整个年级6个班，240人左右，其中16个是女生，是有史以来女生最多的一届，古慧晶所在的班级占了8个。隔壁班上另一个女生杨薪告诉我，她是听从家人建议，报考这个专业的。

集训和参赛

在全年级的16个女生中，古慧晶是唯一一个参加了汽车机电维修赛项训练队的。这是学校专门为广东省职业院校技能大赛准备的集训队，技能大赛与汽车相关的赛项有两个方向，分别是汽车机电维修赛项和汽车营销赛项。前者从未有过女生参赛，后者是女生的常规参赛项目。

深圳市第二职业技术学校采取梯队建设，集训队教练李世川说，高一学生入学后，会根据个人意愿选择报名参加集训，通过简单筛选后，才会进入集训队学习和训练，竞争参赛名额。

集训队的学生跟其他学生一样，周一到周五住校，周末放假回家。每天早上6点起床，7节课，上午4节，下午3节，日常上文化课和汽车运用与维修的专业课。集训是利用每天放学后的社团活动时间和晚自习时间参加的。高二起，古慧晶还主动周末留校加训，回家次数从一周一次，变成两三周一次。

汽车机电维修赛项有4个赛项，分别是汽车定期维护，车轮定位，机械拆装，和汽车故障诊断。其中，机械拆装涉及个人力量，汽车故障诊断则会考察汽车电路图，这是古慧晶的弱项。在实际维修中，能够熟练诊断汽车故障的，绝大多数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师傅。

刚开始训练时，古慧晶是队内年纪最小的，无法建立关于汽车的思维体系。入学时间短，课堂内容里的专业知识太浅，她的基础知识不足，对汽车故障诊断一窍不通。高一一整年，她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学懂，“脑袋空白，怎么讲也听不懂。”学习进度也很慢。

这一整年里，她只能一点点请教老师，做有关的针对性训练。到高二，有一天，她突然开窍了，逐渐可以在脑海里构造了一个完整的思路，形成体系。

古慧晶在进行汽车机电维修项目训练

今年3月，深圳市教育局要求深圳二职组队参加广东省职业院校汽车机电维修三项的技能大赛。正式组队前，校内对参加集训的选手进行了一次内部选拔筛选赛。内部选拔比赛将4个赛项按照规定的比例进行整合，名额只有一个，比赛总分数最高的就会获得参赛资格。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力量远不及男生的古慧晶拿下了内部选拔比赛汽车机电维修赛项的第一名。她成为了学校有史以来第一名参加广东省职业院校技能大赛的女性参赛选手。

争取最小的机会

正式参赛后，今年3月4日，古慧晶开始一个多月的正式强化训练。参训的除了古慧晶，还有后备梯队选手，区别是古慧晶这一整个月都停课训练，其他人则是维持先前的训练节奏。

强化训练时，古慧晶的固定训练时间从早上8点到晚上10点，但凌晨一两点回宿舍也是常有的事。

她总觉得自己拿下名额，有运气的成分，“感觉好像还是有很多内容没有巩固的，（校内比赛时，）跟平时训练比，发挥得特别好。”另外，因为身材削瘦，在拆装、装拆、卸装这类环节，力量和体能仍是她的弱点。

贵州省从江县职业技术学校的学生在进行汽车维修实操。（视觉中国供图）

这是对她的挑战，也是对两位带队教练的考验。李世川和李海带了十几年的比赛训练队，古慧晶是他们职业生涯带的第一位女选手。李世川说：“由于对体质要求比较高，机电维修一般都是被标签化的男孩子参赛赛项，汽车营销赛项才是女孩子的主要赛道。我们对她来参加是比较惊讶的。”教练们专门针对她的个人弱点，制定了相应的一些专属的训练方案。训练方案主要围绕着如何采用技巧，做到借力用力和用巧力。

以拆卸汽车的下摆臂举例，李世川说，下摆臂部件本身有十几斤，拆卸加安装，耗费的力气远超平时的简单拿举。安装下摆臂颈部的螺栓，他这样的老师傅都会感到吃力，需要借力。所以古慧晶得采用其他的工具来协助、配合，再安装是在规则范围内，合理地利用物理原理借力。古慧晶说：“比如说像拆一个弹簧，我真的拆不下来，所以我不会选择蛮力，而是拿着一个很长的那种扳手，胳膊下撬就撬起来了。”

但古慧晶也有自己擅长的部分，就是小范围维修，比如拆装发动机，测量的读数准确，对于做事仔细的她来说不在话下。但最让她有成就感的，还是她曾经最苦恼的汽车故障与诊断。只要能把教练出题考核的故障全部排查完毕，她就会觉得“像顺利解出一道数学题那样舒服”。

广州汽车维修大赛（视觉中国供图）

一次完整的训练需要2个小时，古慧晶常常无法计算自己一天具体的训练次数，“早上我就先来四遍，每个项目来四遍。下午的话，可以走个六七遍这样的流程，强度特别大，走一遍流程后喝一口水，休息个5到10分钟，休息时间教练会给我一些提醒，然后我再继续做第二遍。一直到吃饭时间。”

高一时，古慧晶还会惦记着跑步改善体力，高二的训练强度已经不允许了。一个多月的集训里，李世川眼中本就“瘦瘦弱弱”的古慧晶，一口气又瘦了15斤，1米68的身高，从训练前的110斤瘦到了95斤。

“我可能机会很小，但我还是要努力去争取，”古慧晶说。

广东省职业院校技能大赛比赛4月8日当天，古慧晶和其它市的33位男性选手同场竞赛，表现惊艳，最终获得了广东省赛的第三名和广东省教育厅拟定的参加国赛的评选赛资格。虽然经过三场对决赛，古慧晶最终无缘国赛资格，但这以足以激励她和更多的女生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凭借比赛成绩，古慧晶已经拿到了深圳一所高职院校的入学免试预录取资格。

孤独与爱美

回顾继续和比赛，古慧晶最大的感受是孤独。古慧晶并不是一个孤僻的人，好友杨薪对她的第一印象就是活泼，教练李世川也说她“开朗”。

但从高一就开始训练，任务繁重，她和舍友的关系平淡。集训时，训练结束时间不稳定，有时候到凌晨一两点，她回来时，室友大多数时候都睡着了。为了不影响室友，她会关着灯洗澡，有时候怕洗澡的水声太响，就蹲着洗澡，或者用水桶接水洗澡。

集训队里也没有女生，男生们都是对手，她常常有“好想要再有一个女生”的时刻。杨薪住在古慧晶宿舍对门，两人从高一起就经常一起玩，但高二古慧晶训练时间变长后，两人就很少交流，特别是集训时期，古慧晶偶尔去宿舍找她说话，聊几句，抱一下，又得回去训练了。

杨薪和教练印象中，她都是非常精神的样子，但偷偷躲起来哭是古慧晶最常做的事。每个留校集训的周末，舍友回家，宿舍空无一人的时候，她就会忍不住在厕所痛哭，大多数时候是边洗澡边哭，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也会边刷牙边哭。

古慧晶的娃娃（受访者供图）

宿舍床上那堆娃娃是她眼泪唯一的见证者，这些娃娃里，她最喜欢的是一个小女孩模样的棉花娃娃，她取名“熹熹”，“熹”字底下是四点水，上边是个“喜”字，四点水是不开心，“喜”是开心，“喜比那点水大，而且喜是压在四点水上的，就是再怎么样都会开心起来的意思。”熹熹是高一末时，古慧晶找了很久的货源，预先交定金，定时拼手速才抢到的。高二开学拿到后，在班级、宿舍、实训室三点一线的生活里，这只娃娃与她几乎形影不离，去比赛时也带着。

实训室里她也留了一堆娃娃，每天都和它们说早晚安，抱着午睡。不开心的悄悄话也留给娃娃听，每次抱住娃娃，也仿佛得到了一个拥抱。她为数不多的人前崩溃，发生在训练时。当时，她正在算练着一个项目，练着练着，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情绪憋不住，就哭出来了。她这一哭，反倒把第一次带女生的教练们当时也吓得很慌张。

教练打趣说：“你怎么从来没有这样子过，终于露出了女生一面的脆弱。”

比赛结束后，古慧晶终于回归了日常的校园生活，报名参加学校的技能节，合唱比赛，当升旗仪式的主持人。5月初放假，她还和朋友参加了深圳的漫展，她特地做了美甲，指甲油是梦幻的粉色，亮晶晶的。训练时，不能留指甲，机油让指甲壳里面也都是黑黑的。她想做指甲好久了，上回做美甲还是19年10月，她足足憋了一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