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好评和争议声中,《八佰》票房破21亿。
两个维度上,它都注定会成为年度国产片。
在推送过多篇评论之后,我们今天用下文做一次总结陈词。
我们希望当英雄,但更希望别人当英雄
文|梅雪风
作者简介:男性。资深媒体人,数码产品发烧友,长跑及太极爱好者。曾任《看电影·午夜场》创刊主编。
01
《八佰》的真实故事以及剧情设定很有意味。
这400多人死守四行仓库,其实并没有什么实际的军事价值,它更大的价值是宣传意义上的。
第一是对内。可以向国人展示整个军队的英勇以及他们所做出的牺牲。这样能减轻整个政府面对日作战失利所面临的舆论压力,特别是中国这个历史上一直自认为天朝的古老大国,败给了他们曾认为处处师法中国的蕞尔小国。
激战双方
第二个意义是对外的。当时的政府要向英美等国为代表的国联证明他们的惨烈,这能让他们进一步站在道义的高地上。他们希望在接下来的国际会议上制裁日本,希望借外国势力来制衡日本。
所以整个战争就是一场表演,只是以人以人命为代价的。
02
更有意思的,是那些租界群众。
他们本来是被英国人所保护的,但他们没有感谢英国人的庇护,更愿意相信是四行仓库那些还在奋战的士兵在护卫着他们。这种情感挪移大法是一种情感自尊的体现,或者说是当时中国的一种尴尬。
他们必须要用别的中国人的宁死不屈来麻痹自己,来逃避整个国家羸弱不堪的难堪事实。
整部电影最应该深挖其实在这儿。
租界群众的感动,来源于他们身处租界。
租界群众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们身处租界
这是一种奢侈的特权,他们因为具有了可以不舍身殉国的自由,所以说他们才有那个余暇为那些舍身殉国的志士们喝彩。
所以当日军的毒气与子弹越过界限时,他们就忘了感动得热泪盈眶,只剩下奔逃。
这就如同我们这些看这部电影的观众,作为那些隔岸观火的看客背后的另一种看客,由于我们远离战争,所以我们才有雅兴借反战之名来一过铁血的瘾。
渡过河的三个学生就是最活生生的例子。其中两个在飞在耳边的子弹声瞬间吓破了胆,热血青年秒变怂货,英雄梦倾刻破产。
整个故事里面真正让人不寒而栗的地方在于:由于这些人身处安全之地,于是就那么热切地渴望四行仓库的人成为烈士。
一边是生死决斗,一边是如常的工作生活
刘晓庆所饰演的蓉姐,拿出一面国旗,这当然是一种褒奖,但从某种程度,也是将这些战士加速送上断头台。因为国旗一升,将会加倍刺激这些日本人,带来更残酷的屠戮。
所有这些身在租界的看客,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包括何香凝在内,因为目睹这种抵抗的无意义,而提议这些人撤下来,他们下意识地渴望这些人牺牲。
这是一种以崇高命名的无意识残忍。
但在管虎的镜头下,他们更像是一群不在四行仓库的义士。其中包括那位积极募捐,甚至以身犯险游到河对岸去送旗的女童军。包括那位赌场里面看似小白脸实则忠勇的赌场管理者,他用他生命振臂一抡,为四行仓库的壮士们送去了和外界打通联系的电话线。
他对那些看客的嘴脸只是隐晦一提,它体现在四行仓库无论多么惨烈,而对岸的霓虹灯从来都没有减弱半分上,它也体现在王千源所饰演的羊拐对申报记者所发的牢骚上,“他们只是看”。
原先的看客变成义士
03
相较于对于河对岸那些过于理想化的群众的描写,四行仓库的那几位由狗熊变为英雄的人物倒显得颇有说服力。
他们不是被爱国等一套宏大话语所感化的,也不是为了捍卫所谓人类的普世价值而牺牲的,他们是由于别人的目光而变成英雄的。
欧豪所饰演的端午,这个开始一心想要游到对岸的怂货,在听到对面他所艳羡的漂亮女性说他是英雄时,他突然变得不那么畏惧,甚至开始留恋他刚离开的如同地狱的战场。
当谢晋元命令他们在屋顶上升起旗帜时,他们知道,除了对岸的租界的群众,还有高空飞艇上的国联观察员们在看着他们,他们是世界的焦点时,他们都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生命似乎也变得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这部电影告诉我们,我们比我们自己想象的更渴望被看见。
别人期待的目光仿佛能为自己镀一层金
影片最让人动容的地方就在于,当这些人知道自己终于站在了一个历史的聚光灯所照射的舞台时,这让他们获得了久违的存在感。这一点存在感,足以让他们在死亡时脸上带着阳光。
这让我想起了古希腊的一个传说:一个人本业无罪,却甘愿冒认犯罪而被判了死刑。很多人不理解当事人的选择,而他的理由其实很简单:比丧失生命更可怕的是被人遗忘。
所以辛柏青所饰演申报记者的摄影机才如此重要。因为它代表着历史的目光,被它扫到将成为历史,而没被扫到,则注定成为背景。所以最后摄影机的丢失这一并不被强调的瞬间,是影片中真正最悲哀的地方:他们刚被记录,然后又被遗忘。
或者反过来说,管虎所设定的这个摄影机,最大程度抚慰了这些无名者的内心,让他们获得了从历史的后台瞬间跳到前台的幻觉。
自己的姓名、形象、事迹被记录下来,于是死亡显得不那么虚无
04
影片中最刻画得最成功的是“表演”这个意象。他们在向全世界表演,然后在这种表演中自我陶醉。
影片里的那个戏台就是一个明喻。
影片中两次出现赵子龙孤身一人与万千军马对峙的画面,以及最后姜武所饰演的老铁挥着系着红缨的大刀唱着黄忠唱词的场景。
这是他们对着自我的表演。我们都活着属于自己的戏剧里,却没有像他们那样的机缘成为我们心目的理想人格。
这也是为什么当整个战斗被取消时,老铁和羊拐仍然选择继续战斗的原因。这是所有敬业演员的荣耀与悲哀,这个舞台这个戏剧实在太壮观,他们不舍得走下这个舞台。
小战士杀敌之前,脑海里出现了赵云单枪匹马的画面,在他的想象里,自己显然已是将军的化身
这未必是管虎的理性选择,但他直觉上意识到了英雄就是一种表演,一种把死亡当作平常戏码的表演,英雄就是一种自我感动,是一种自我与自己理想中的自我的瞬间合体。
英雄不是成为自己,而是成为他人。
这是一部幼稚与深刻杂交的电影。
它的幼稚,让它并不特别情愿去探索那些这场战斗那些真正复杂的地方,这种近乎于后现代戏剧般的梦魇时刻,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去表现荒诞、表现所有宏大背后的琐细与暧昧。它太放任自己的情绪了,它的热血从某种程度冲淡作为一场战争它本该有的肃杀。当然也让它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爽感,那种对英雄梦的一股脑赞颂,让我也流下了不少的眼泪。
它的深刻的地方,在于它对“英雄”和“表演”这两个字的有意无意的联连。它让英雄主义这一种充血的词汇露出了它背后的某种空虚的质感,“英雄”来自于某种程度的他人或者自我的误读,只不过用自己的生命去践行了它。
编辑|浪浪
排版|透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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