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小丑》2019年威尼斯电影节首映,业已过去一年。
而电影里的场景,在2020这一魔幻之年却真实上演了一遍又一遍。
《小丑》:非常恶,非常美
文|郝建
作者简介: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现任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访问学者。
01
唯美主义的怪笑
《小丑》是2019年引起艺术争论、社会议题最多的电影。它笑声极多,却没有丝毫喜剧的意思,越听越是惨烈。
公共汽车上、社会工作者办公桌前,亚瑟(华金·菲尼克斯饰)焦急地想逗笑别人时,自己却陷入止不住的狂笑。那不是即兴表演,而是一种疾病症状,会让人“经常突然间发出的不可控的笑,这笑声与患者心境不符”。在本片中,菲尼克斯笑出了一种无比的苦涩,加上那血盆大口的妆容,小丑时而孤独可怜,时而邪恶无比。
近年来常常跟朋友讨论电影和电视剧已经超越文学的话题,这又是一个例子。
由于患有奇怪的病,小丑总是在该表现出悲伤、愤怒的时候大笑。
就艺术价值和表现生活的广阔和深度、细腻和质感来看,美剧《黑道家族》《罪恶之夜》《绝命毒师》和《小丑》这类电影至少已经与一些写实主义的长篇小说文学家比肩而立,甚而是傲视群雄。
《小丑》是一部新黑色电影,让人倍感黑暗、阴沉。从那汪洋恣肆的血色、四处蜿蜒的涂鸦和街道上的杂物和脏水,我们看到一个下沉的都市。但就在这些精心呈现的脏乱环境和整体上的摄影造型设计中,我们也看到黑色电影特有的那份美学上的优雅、华贵和精致。
同时这是一部十分个人化的电影,叙事性偏低,许多地方都不讲究因果性,而是一种意象性的表演华彩。从内在精神气质到故事的道德落点,本片都有可疑之处,它显然具有浓厚的艺术电影品相。可是,它的票房数据却如此高高上扬。或许,它真的触到了人们的心理痛点。
《小丑》是一部新黑色电影,片中有中毫无人性光辉的黑暗主题以及风格化的美学表达。
02
疯狂的理由
如果给亚瑟这个人物贴标签,大概是绝望、孤独、暴力、癫狂。他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各种欺骗和伤害,但这是被他夸大甚至臆想的,他与世界相处的方式把他带向疯狂,使他的生活成为“一个他妈的喜剧”。
作者并没有试图启蒙我们,告诉我们该如何对待绝望和愤怒,它只是把一个人的绝望和愤怒写得有力,写得美。影片写了一个孤独无聊,张扬愤怒,不需要缘由地走向疯狂的人。
亚瑟是个疾病缠身的羸弱中年,同时吃七种药物。他十分内向,不善交际。他注意到一个单亲妈妈女邻居,示好的方式居然是跟踪她。在地铁里枪击三个华尔街的坏种金融男后,他就勇气倍增,性致大发了。逃离现场后先去厕所里舞蹈一番,然后勇敢敲门闯进女邻居家拥吻她(不过后来影片揭示其实是他的幻想)。
杀死妈妈是写亚瑟最重的一笔,那种即兴感觉和无动于衷的冷漠让我大为震撼。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卡缪的《局外人》开头那一句话,“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昨天,我搞不清。”
小丑的生活中没有一丝温暖和光亮。
在亚瑟看来,自己杀掉的六个人都死有余辜:地铁里的三个华尔街青年暴打他;妈妈隐瞒了他的童年经历;同行兰德尔送给他一把手枪;而电视主持人莫瑞·富兰克林(罗伯特·德尼罗饰演)在电视上嘲笑了他。
而本片更让我震撼的是亚瑟病态的冷漠感、间离感。地铁杀人后,侦探找到门上,亚瑟依然故我,生活如常。他浓妆出街,舞动步伐,走向电视台去营造新的血色辉煌。就是这份冷漠和疏离让我再一次想起《局外人》。
亚瑟走向疯狂,带着满满的恶意和快意。看到街头的火焰和死亡,他满意地笑了:“这不是很美吗”。他向着小丑狂奔,为去往《黑暗骑士》中充当绝对的邪恶之神做好一切准备。
影片中有一个亚瑟把自己放进冰箱的场景,它并无情节功能,是一个十分强化的意象。他拿出冰箱里的东西,自己缩成一团钻进去。这一有点超现实意味的场景也许是他重新回到那安宁的一个人世界,那或许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告别仪式。我们知道,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这个世界上担任撒旦的使者。
小丑最后陷入疯狂,在大众面前展开他的屠杀表演。
03
坍塌的世界与死亡情结
说《小丑》黑色不仅仅是看到它的画面风格,更主要在于它用非常有魅力的笔触写出一个恶人,写出了走向疯狂的道路,它彰显了疯狂的理由。它把反社会的情绪写得魅力无穷。
它的结局部分展现了暴力的华彩。看到街头施展暴力的狂欢人群,被关在警车后座的小丑心情愉悦,他满意地赞美。随即,导演就用黑色电影叙事偏爱的偶然性笔法把亚瑟解救出来,好让他站在汽车前盖上参与街头狂欢的大结局。
但本片中的蒙面人群是在掀起无政府的狂欢,没有《V字复仇队》那种昂扬的正气、华丽的抒情。在那里,我们看到一个人民奋起抗暴,戴着面具击碎恶托邦世界的理想主义结局。
当年央视播过的《V字仇杀队》,如今在豆瓣成了“查无此片”。
《小丑》搭起的是一个向内坍塌的世界。
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有数不清的人觉得自己活得像一张强迫性的笑脸。谁都能在它这里找到知音或者政敌。马克思主义者在这里可以聆听摧毁资本主义社会的号角;齐泽克同志就说它讲的是对政治秩序本身的绝望;追求自由的人们在其中看到反极权、反法西斯的寓言;反对川普总统的人把本片当做警惕民粹的当头棒喝;《时代周刊》把亚瑟读解为“带来大规模的枪击或暴力事件”的病人;罗伯特·德尼罗也赶紧出来撇清自己,说不应该给NRA(美国步枪协会)捐款。
有趣的是,德尼罗在《出租车司机》中扮演枪击妓院老鸨的愤怒青年,在这部作品中出演一位颇有权力的电视主持人。他对亚瑟的羞辱引发了其走向小丑的最后一步。小丑的自言自语,用手指向自己头部开枪的动作都是来自《出租车司机》。
小丑变成一群反社会者的领袖,带领大家向这个不公正的世界复仇。
仅仅从具体的场景看,这部作品也有数不清的现实指涉,美国的枪击案、法国的黄马甲,智利首都烧教堂的黑衣人,其它地方戴面具和不戴面具的抗议者……
无因的作恶,合理的反抗,都可以被读者附会在亚瑟的心路历程里:砸烂旧世界建设乌托邦的美好冲动,凭什么我是倒霉蛋的诅咒,杀死有钱有权人的复仇快意,为正义振臂一呼的英雄主义豪情。
——也许它不过是宣泄了我们的反社会、反文化冲动?也许,那些血色和枪击不仅是表面的刺激,在心理深处,它触摸了我们毁灭自己的死亡情结!
它在宣告存在无意义。
编辑|徐元
排版|透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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