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鬼首天龙
很久以来，一直想写王爷的故事，却迟迟没有动笔。此王爷不是大清朝的贝勒爷，他只是姓王而已，前后左右的街坊邻居出来进去的都尊称他一声王爷。
王爷是我小时候姥爷家旁边院子里的一位大爷，小时候的我每个周末都跟着妈妈回姥爷家。爸爸妈妈特别忙的时候，就把我放在姥爷家里呆上几天。我是个很安静很乖巧的孩子，有吃有喝，再有几本小人书看，我就不会打扰大人。
我记得王爷是我姥爷家的常客，姥爷是个军人，每当有战友来看望他的时候，王爷总是陪坐在酒桌旁边，来访的客人都对他非常恭敬和客气。据我所知，王爷不过是屠宰场的一个杀猪的屠户而已。那时候的我，只知道这些信息。
讲王爷的故事，必须先说一个汉字，就是妓女的“妓”字。我识字早，很小的时候就可以看长篇小说。记得有一天，家里的大人们在闲话聊天，我自己在床上抱着抗日题材的长篇小说《敌后武工队》阅读，读到其中一个情节，武工队员们袭击敌伪特务夜袭队的老巢，并大获全胜，唯独夜袭队队长刘魁胜成了漏网之鱼。书中交代，这天晚上，刘魁胜逛妓院去了。
看到这个妓院二字，我不明白这是个什么所在，把书拿到我父亲面前，指着书上的妓院两个字，问这个妓字怎么读，妓院是干什么的地方。当时我父亲一下子不知道怎么跟我解释这个词，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我也没明白。最后告诉我这不是个好地方，只有坏人才会去的。话虽然这么说，我也没明白坏人到这地方干什么去。但是，幼小的心灵里涌出一种遐想和神往的感觉。
记得那又是一个周末，我仍然被妈妈带到了姥爷家。应该是在下午，听得院子外面一阵噪杂的吵架声音，我跳到院子里去，把大门打开一条缝隙，朝外张望。只见当时姥爷家那片的革命居委会主任杜婶儿义愤填膺的在高声喝斥辱骂王奶，王奶是王爷的老伴。只听杜婶儿高声喊道：你有什么资格批评革命群众？你不过是一个旧社会的妓女！
这“妓女”两个字在我耳边如同炸雷一样，因为在书上见过这两个字，知道妓院不是好人去的地方，也知道在妓院里面有妓女，更不是什么好人，怎么这王奶奶会是个旧社会的妓女呢？
现在回想起来王奶奶的模样，确实与众不同。很多人都看过当时的革命样板戏，对里面的女主角应该有深刻印象，一个个浓浓的眉毛红红的脸庞，眼珠子总是睁得特别大，一副仇恨满腔怒火中烧的样子。这是革命的审美情趣，这种人物造型是工农兵的光辉榜样。
可是这个王奶奶却不是这类长相，她有一对细细的卧蚕眉高挑着，眼睛是丹凤眼，细长长的，一双眼睛好像会说话，明亮有神。最有特点的是王奶奶衣着打扮很讲究，即使粗布衣裳也洗得干干净净，显得极有修养和有品位。如果把王奶奶与当时的无产阶级人民群众放在一堆里，那就是鹤立鸡群。
王奶奶是不是妓女暂且放在一边不表，再说王爷的事儿。前边说过，王爷是个在屠宰场工作的屠夫，但是你从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当时王爷五十多岁了，人却格外精神，身上的肌肉非常结实，记得我哥哥还有其他的半大小伙子排队和王爷掰手腕，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王爷最大的特点是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可以说是精气十足。
听爸爸妈妈说过王爷，都从心里感激他做过的一件事情，就是当时我姥爷受到政治冲击，一群红卫兵包围着我姥爷家的院子，要冲进去绑架我姥爷去开批斗大会。在危急关头，王爷挺身而出，站在我姥爷家的院子门前，一伸手揪住了领头的红卫兵头目，恶狠狠地告诉他：老爷子是我的老首长，你们他妈的要是敢动老爷子一根汗毛，我拧下你小王八羔子的脑袋来，你信吗？在王爷的威风面前，红卫兵小将怂了。我妈妈说，几次开批斗大会，真的没有人敢上台对姥爷动粗。说这故事的时候，我爸爸妈妈对王爷充满感激之情。
我是在成长的过程中，陆陆续续地听我家里人讲有关王爷的故事，一点一滴的丰满了这个人的形象。我姥爷是个军人，且有文化，在49年参加了解放我出生所在城市的战役，然后就地转业，在市政府做领导工作。王爷是我姥爷曾经的部下和战友。王爷在当时也转业在公安局工作，在一个派出所当所长。但是，随后的一件事情，彻底改变了王爷的命运。
王爷在投奔参加革命队伍之前是个农村的小伙子，以给财主家当长工谋生，以王爷五十多岁年纪的神采，想象得出来，年轻时候的王爷有多么帅气。他做长工的这家财主，财大气粗，在当地有些势力。这财主家的儿子更是个人物，走南闯北的，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话说有一天，财主的儿子从外地回到家乡，带回来一个女人，做了他的小老婆。据说这个女人是大城市里的一个妓女。
王爷在这财主家做工，出来进去的伺候着这一家人，不知道是王爷色胆包天，还是这财主儿子的小老婆喜欢上了王爷，最后这一对当时的青年男女滚到一张床上去了。插一句，王爷是娶过媳妇的人，还有两个孩子。
王爷和财主家的小老婆滚到一张床上去了，这在哪个朝代也是犯忌的事情，这叫通奸。今天的党员干部们特别喜欢这个游戏，想想倒也不是不可以理解。闷骚男与风流女整天打头碰脸，难免不发生点什么事情。可是，王爷的这个通奸节奏在被财主的儿子知道之后，惨了。财主的儿子纠集了一帮打手，把王爷给捆绑起来，打了个半死。
王爷不是个俗人，虽然是他睡别人老婆在先，但被如此暴打一顿，他不认头，誓不罢休。在一个风高月黑的晚上，王爷跳墙进去财主家的宅院，一把菜刀砍伤了几个人，然后连夜逃亡，后来就成为了革命队伍中的一个战士。王爷的身体素质好，非常善战，再加上人又机灵，很快在革命队伍里出人头地，成为一个骨干军人。50年退伍转业，被安排在公安局工作，担任一个派出所所长。本来是应该到派出所上任去的，但是他临时做了个决定，他要回家乡把老婆孩子接到城里来一起生活。临走的时候，还跟我姥爷打了个招呼。
回家乡接老婆孩子的王爷不久就回来了。但是他带回来的女人不是他原配的老婆，而是那个曾经和他滚到一张床上去的财主家儿子的小老婆，一个据说是做过妓女的女人。这下子出问题了，组织上不同意。问他为什么这样做。王爷对我姥爷说过这事儿，他说家乡的变化很大，农民们都在闹土改革命，老财主已经死了，财主的儿子也被扫地出门，整天地被游街批斗，然后被勒令住在村子里的一个最破的茅草房里，估计熬不过多久，也就没命了。这财主儿子的原配老婆不知去向，小老婆整天地被人奚落和侮辱着，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王爷实在看不下去了，他决定救人。毕竟两个人有过一夜之恩。听他这么解释，我姥爷一时无语，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因为这个女人，王爷被组织处分了，派出所所长是别当了，被发配到屠宰场当场长去了。他从老家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就是王奶。现在回想起来，两人过得非常恩爱，王爷的脾气并不很好，纯爷们的样子。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过他对王奶动粗，两个人从没有吵架的时候。王奶做得一手细致的好菜，始终陪伴和伺候着王爷的生活。王爷在老家的原配老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的两个孩子进城来看望过他，给他带些玉米棒子和山芋花生什么的。王爷总是拿一部分给我姥爷送过来，我吃过。
我上到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姥爷去世了。然后我就几乎没有再见过王爷。后来听我爸妈说王爷辞去了屠宰场的工作，回老家去了。此后，再无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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