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模因图(meme)或许是很多人的现状,正如资深睡眠科医生盖伊·勒施齐纳的自述:
“对我来说,一闭眼就马上睡着的日子早就已成过去。通常的情况是,当我枕上枕头,要写的论文和演讲稿、还没写的信件、要回电的病人、要安排的会议就会纷纷进入我的脑海,而当我把我的小女儿抱上床后,她会像一盏灯似的一下子关闭。”
是的,睡眠已经成为了我们几乎都需要面临的困境就连专职的神经科医生也不例外。
通常,我们期待在睡醒之后,就能精力充沛地开始一天的生活,但现实却往往不是如此。甚至于,我们越想告诉自己“要好好睡觉”,却更加陷入到难以入睡的焦虑之中。
为什么明明身体已经很困了,大脑却还是不想睡觉?又为什么困意总是无时不刻地将我们包裹着?今天,我们希望与你分享,盖伊·勒施齐纳将多年从业经验所写成的《脑子不会好好睡》一书,看看这些所困扰我们的问题,有着哪些可能的缘由与迷思。
作者|盖伊·勒施齐纳
来源|《脑子不会好好睡》
(文字经编辑整理,有删改)
01.
上床睡觉,变成一件令人焦虑的事情
很多时候,我们感觉自己已经思维混乱、视线模糊,四肢也疲累到疼痛了,全部的渴望就是抓紧几分钟睡上一觉。
但却好像有个监狱守卫站在一旁,看到自己一有睡着的迹象,就立刻把你摇醒。其实摇醒我们的是自己,准确地说,是自己的大脑:我们变成了自己的行刑人。也就是说:我失眠了。
我曾经接待过一位被失眠所困的患者克莱儿,她的睡眠是在接近更年期时开始恶化的。但在克莱儿心里,促成失眠的直接原因很清楚:“在家照顾孩子15年之后,我决定重返职场。失眠的部分原因,是50岁的我急切地想在职场证明自己。我其实薪酬很低,但责任很重。我肩负着一项使命,就是证明自己配得上这份工作,是有价值的人。”
听起来,为了给人留下好印象,她像是给自己施加了巨大的压力,不仅如此,克莱儿还要为加薪斗争。“在更年期开始前,我的睡眠就不好了,但那时我只是(对自己)说:‘我睡不好觉,夜里会醒。我只是睡眠不好而已。’但白天我还是能工作的。”
然而工作上的事似乎把克莱儿推到了崩溃的边缘。“这下我再也睡不着了。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但我真的感觉有大约一年的时间,我的深度睡眠少到了无法正常生活的地步。”
我又问了她在那段时间的睡眠模式,她说:“我还是会上床躺下,但是一走上楼梯,我就开始恐慌了,我知道前面会有什么。接着我的心跳开始加快,还没到惊恐发作的地步,但我能感到肾上腺素在全身流动。”
对上床睡觉这一过程的焦虑,成了一个自我实现的预言:她越是害怕自己难以入睡,就越是给失眠问题火上浇油。克莱儿接着对我说:“我在床上一躺两小时,然后知道这样是睡不着的。于是我就起来,下楼给自己泡一杯花草茶,在厨房里走几圈,让灯光一直保持很暗,然后再上楼试着入睡。”
但睡眠总是遥不可及,这种痛苦对她的身体和情绪都造成了伤害。
如果你也像克莱儿一样觉得难以入睡、入睡后容易醒来或醒来后感觉睡得很差,那你可能也是这个巨大群体中的一员。
失眠是最常见的一种睡眠障碍,患者人数远超其他。成年人中,约有1/3自述过睡眠不佳的情况;1/10长期失眠进而睡眠体验持续低下,这也在白天造成各种后果,如疲倦、易怒、注意力难以集中、缺乏动力等等。
即使背后没有其他潜在问题,“失眠”本身作为一种医学障碍,也是一个“口袋”术语,它包含着太多不同的类型。
失眠不仅是一种医学病况,它也是一种症状,可能由甲状腺亢进等疾病导致,也可能是服药的后果,还可能是多种精神障碍的表现,如焦虑、抑郁或双相情感障碍。
通过睡眠诊断测试,在睡眠时间很短的人身上,能够清楚地看到压力所导致的生理指标,即所谓的“过度唤起”:神经悸动、心跳飞快、全副戒备的状态、激动或警惕的感觉。因为人在承受压力时,多种神经递质和激素就会产生作用,这会激发体内多种生理系统的运作。
失眠和心理或精神问题间的关系很复杂,这种在严重失眠中常见的过度唤起状态,背后可能是某种形式的焦虑,如心境低落、疲惫、对健康的焦虑等。
当人在压力过高、换新工作、感情不顺、家人离世的时候,常常都会有一段时间的失眠和过度唤起。而如果你本来的基因就容易导致失眠,又刚好遇到了这些应激源,就可能有更高的风险进入这种精神和身体都过度兴奋的状态。而且这种状态在应激源消失后仍会持续存在,失眠就可能转变为慢性。
另一种“睡眠状态感知障碍”患者的状况,和严重失眠者有着某种程度的重叠,他们也会心境低落且焦虑,但往往会把时间花在“钻牛角尖”上,一遍遍地思考自己的状态,还会产生无法控制的想法。
因为心理状态有细微差别,再加上相关激素和心血管指标的生理紊乱,有研究者提出,不同失眠状况是根本不同的,往往也更会难治疗。
总之,许多问题仍无答案。这个研究领域还处在“婴儿期”,无论是睡眠和精神健康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是这种关系背后的原理,我们都还没有充分理解。
失眠和精神障碍都会改变脑内的回路和生化反应,因此,睡眠和精神健康的变化会对彼此产生连带后果也不足为奇。两者都既是鸡,又是蛋,很难厘清其间的关系。
后来,通过一系列治疗后,克莱儿的状况有所缓解。但有一阵,不知什么原因,她的焦虑突然复发,睡眠也再度变差。她把原因归结为在睡眠治疗项目中自律不足,我认为这还是由于她对自己期望过高,她想对周围的一切担起责任,不愿接受自己无法控制生活方方面面的现实。
我给她增加了抗抑郁、抗焦虑药物的剂量,还建议她再找一位临床心理医师治疗她的心理问题,克莱儿自己也找到了一位补充疗法治疗师。
在医生们的帮助下,克莱儿发现是自己的行为和思维模式将她置于不必要的压力之下,让她对自己的生活和成就产生了负面想法。通过认清这些破坏性的思维过程,克莱儿试着了减轻那些生活琐事引起的情绪后果,使它们不致像之前那样诱发沉重的压力。
最后,缓慢而确定地,她变好了。回顾这段经历时,克莱儿感叹:“睡眠改变一切,没有了它,没人能正常生活。那几年感觉我的身体和脑子都罢工了。而睡眠恢复后,我一下子又完全开工啦。”
02.
睡多少才算够?没有唯一的答案
我在睡眠诊室里最常听到的问题,第一个是“睡多少才算够”,我不会作答,至少不会回答多少小时才够,因为我真的无法给出那样的答案。
这就像在问“一个10岁孩子的正常身高是多少”一样,我女儿班级里的孩子们身高悬殊,但每一个都是正常的。同样,正常的睡眠需求也有一个范围,它取决于你的基因,还有睡眠质量。恰当的睡眠时长,是指睡够这些小时后,你醒来就感到有精神、白天也不觉困倦,但每晚又在固定的时间想睡觉,且能轻松入睡。
如果你能长期达到这些标准,如果你能在闹钟响起前醒来,且周末有空时也不用补觉,那么你的睡眠时间就属正常。
另一个问题,是关于当下常见的“睡眠监测手环”,对此我持保留意见。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都要测量的时代,常常觉得有必要度量自己的生活,走了多少步、社交网络上有多少关注者、挣多少钱、摄入了多少热量,都要一一算清楚,当然也要包括睡了多少。
但是我很怀疑这种对睡眠时长的追踪记录是否有益。如果你符合这一标准,即睡眠长度足以支持你在白天正常生活而不感到困倦,那么你的睡眠就大体充足。如果感到疲惫、精力不济,那么你多半是睡眠不足,而这并不需要睡眠追踪器来告诉你。
另外,这样一件设备除了会浪费钱之外,还可能不太精确。你在手臂上绑五个追踪器,得到的睡眠时长估算会大相径庭。它们测量的不是你的睡眠,而是你的动作,然后根据一套算法推算出精度不一的睡眠数字。
如果能证明你的失眠是由于“睡眠状态感知障碍”,就是你主观上觉得失眠但其实夜里睡得不少,那它们还算有点用处。不过这也需要可靠的数据,只有数据可靠,你才会信任身上佩戴的设备为你的睡眠绘出了一幅准确的画像。
此外还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已经在为失眠而忧虑,那么再时刻追踪睡眠会使这些忧虑变本加厉,加深你对睡眠的执念,使问题更加严重。这一现象已经有了个名字:“完美睡眠症”(orthosomnia),即仅凭睡眠追踪器的不可靠读数就诊断自己有睡眠障碍。
对大多数人而言,睡眠都是一种主观体验,判断失眠往往是参照睡眠时长是否正常。但如果在你认为应该处于深度睡眠的时段,睡眠追踪器说你睡得很浅,那么这本身就会对你造成影响,使你不能正确看待自己的睡眠。
当然,也不是说这些设备全无价值。它们能够在失眠者接受了“认知行为疗法”这样的干预手段后,追踪他们的睡眠质量是变好还是变差了。而最重要的也许是它们能为研究者提供睡眠模式的“大数据”,海量的个体数据能稀释睡眠量化技术因其缺陷而带来的噪音信息。但是面对一个一个的人,特别是坐在我面前来看睡眠门诊的人,我却对这类设备保持怀疑。
同样要强调的是,针对睡眠和身心健康之间关系的各种研究大多并不完善。在我告诉你们的故事里,一个显而易见的教训是,我们对自身睡眠的体察常常并不可靠,对自身夜间行为的感知往往迥异于现实。所以,这些研究的一个重大问题,是我们很大程度上依赖于研究对象告诉我们的信息。对每个人都进行睡眠监测成本极高,现实中不可能实现,至少依靠现有科技还不行。
如果一味执着于卧床的时长,加上不太准的测量方法,就会忽略我一直提出的观点,即睡眠的质和量受许多因素的共同影响:生理的,心理的,行为的,环境的。
03.
失眠者的孤独:踏入一个不该清醒的时间
有时候,即使我们都身处同一个环境,却感觉跟周围的人有“时差”。
我们知道哪里不太对劲:阳光如此明媚,自己却不合时宜地渴望倒在床上大睡一场;需要保持清醒的时候,体内的每一根纤维又都渴望睡眠。半夜两点,周围的世界已经沉寂,自己却还非常清醒。到最后,人也变得迟钝,和周围的环境就像是隔着一层。
地球的自转和阳光的照拂,创造了一个24小时的节律,规定着我们的睡眠模式。这看起来是完全合理的:在光线充足、能看见猎物和猎食者的时候醒来觅食,到了天色昏暗、容易被猎食者袭击的时候就躲起来睡觉,我们要生存,好像就非服从这样的安排不可。
不过,被这个节律规定的不仅是我们的睡眠。
24小时的生物节律影响着我们的脑、肠子、肾脏、肝脏和激素,还影响着我们体内的每一个细胞。即使将一个细胞从体内取出,放进培养皿,它仍会表现出某种形式的24小时节律。甚至为我们编码蛋白质的基因,也有40%都受此种昼夜节律的调节。
所有的钟都需要校准或重置,就像钟表商需要拨弄落地老座钟的钟摆来确保它准时运行。生物,尤其是复杂生物的昼夜节律,也需要根据季节的变换模式来拨弄调整。过去几十年里,我们对个中道理已经有了一些了解,但情况却比我们想象中复杂许多。
大多数人在晚上10点至午夜之间感到困倦,并在早晨6点至8点之间醒来。但人本来就有各种“睡眠类型”(chronotype),处于早睡和晚睡两极的,就是那些被称为“早起鸟”和“夜猫子”的人。某种程度上,只要可以固定早睡早起或晚睡晚起,其实都是正常现象。
许多睡眠遇到问题的患者,规律却被完全打乱,他们可能到凌晨3点才觉得困,有时更是延迟到早上7点才会入睡。但如果能保证七、八个小时的睡眠,他们就会有精神。
麻烦之处在于,生活常会妨碍我们睡觉。在现代社会的限制下,“作息不规律”的人,不管是读书还是工作,都会遇到极大的困难。
和体内的时钟抗争,可能会导致嗜睡或失眠,甚至对认知能力和警觉能力也有影响。在医院住院部,连续值班到第三天的护士,在护士站打一会儿盹并不稀奇。这并不能说明她们懒惰,而是她们体内昼夜节律的作用。
我曾在一个周一的凌晨3点开车赶去医院,当时有病人中风,我被叫了过去。我一路上头昏眼花,有点恶心想吐,思维也不太清晰。
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那时的感受,当我驶过伦敦中部的一条条街道,望着这忙忙碌碌的世界都市时,心中竟产生了一种孤独感。
我感到孑然一身,仿佛已不是周围世界的一分子。当城里的其他人几乎全在床上熟睡,我却踏入了一个本来不该清醒的时间。
说到底,人类都是社会动物。虽然昼夜节律发源于我们的祖先(甚至可以追溯至单细胞生物时期),还演化出了使我们在日光下清醒、在黑暗中沉睡的功能。
但在这背后,我们无法忽略的,是这种生理上的“昼夜节律”,却被同步成了一种整个社会群体都必须遵循的“规律”:它们使人以相似的节律生活,使大家在同一时间吃饭、同一时间工作,在同一时间玩耍,也在同一时间睡觉。
比起睡眠所带来的生理问题,睡眠问题真正让人困扰的,或许是这种望不到头的隔绝:我们如何能够在和所有人不同的“规律”中生活下去呢?

*本文内容摘编自《脑子不会好好睡 : 睡眠科医生的奇妙物语》,目前书籍已由理想国出版,点击图片或文末“阅读原文”可购买。
配图:《迷失东京》《重庆森林》
内容编辑:苏小七、驼驼
监制:猫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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