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洞:
“每青你好。我座标硅谷,今年三十九岁,是某大厂(*脸书、苹果这种)的产品经理。我跟你差不多,也是人到三十才转行。当时怀着孕读完MBA;入职三年后又有了二宝。
去年,我身体出了点问题(幸好是良性肿瘤,已经手术成功了),但是我开始反思:假如我只有三年生命,我真的要这样子活着吗?
——怎么说呢,就是,每天都很焦虑,天天跟无数方面扯皮、真是很磨人,绝大多数同事是男性,感觉就是个boys' club*男子俱乐部),我又是个追求完美的性格,每出个产品总把自己弄得疲惫不堪。公司每年各个部门都有固定的淘汰比例,评价在底部15%的人就会被踢走,压力特别大。我会不自觉的把焦虑带回家,搞得家里气氛也很紧张。
试过争取公司内部换个岗位,然而一直没有适合的。这半年来我反复考虑,是不是该辞职、当个全职妈妈?那样,生活节奏慢下来,孩子们也处于最需要陪伴的年龄,我可以更多参与他们的日常。我老公很支持——他早就劝我不如回归家庭,说我天天这样焦虑,看着都糟心,不上班会快乐很多的。
我幻想过,每天种种花,画画画,带着孩子到处逛,简直不要太美好!然而,还是有很多顾虑,比如辛苦读来的学位和在公司打下的基础,放弃了会不会太可惜?再比如一直呆在家里的话,整个人会不会“垮掉”、不再进步了?但是好像会对孩子们有益?
总之思前想后,无法决定。很想听听你的宝贵意见,并冒昧的问一下,你当时从big law辞职时是怎么下定决心的?现在会不会后悔、感觉好像白读了法学院?还有你怎么调试心态来适应新的‘主妇’身份的?”
——媛媛
媛媛,你好啊!
先抱抱这么努力的你。能怀着孕去读书,然后在“大厂”里一边逆流而上、一边养育二宝,这两件事本身,就说明亲爱的你确实坚韧、自律、向往完美。也特别感谢亲对我的信任,愿意把你生命里的一件大事拿来同我讨论。
我懂你说的混“boys' club”有多难。任何需要领导和协调一群利益并不同统一的人(然而又常常是平行部门、自身并无绝对指挥权)来共同努力出结果的岗位,本身都劳心至极。此其一。
一名女子,在带领一群男人,普通办公室政治之余,还要对付潜在的性别歧视。这是其二。
你肯定还是眼里容不得项目、产品出一点瑕疵的,别人糊弄一下、左右推诿时,你内心是根本不接受的,可还得委婉、富于技巧的提醒、敦促、推进,就难上加难。这是其三。
而你竟然同时还养育两个宝贝!同时在克服着四重困境?!真的,我要叫你一声“超人妈妈”。特别敬佩。
我说不上能提供什么“宝贵意见”,就仅仅跟亲爱的叨叨些很个人的感触和想法吧(我了解亲的情况毕竟尚有限,讲错了的地方,还请多包涵)
大前提:Own your decision
拥抱你自己的决策
你的身体已经发出了信号:嘿,我需要休息!(谢天谢地,非恶性肿瘤。)
你的内心也在说:我好累,好想过一段节奏慢下来的生活;我想要种花、画画,我想要跟孩子们玩耍。
然而,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就这样轻松听从身体和内心的召唤,辞职。
为什么?因为,那样听上去似乎“太自私”了。
我们女性,从小所受的教育和暗示,常常是,你需要为家庭、为孩子付出和牺牲;当妈妈的,要先顾全家人的需求。所以,相对而言,用“对孩子有益”这一条来说服自己“放弃”事业,是稍微轻松的。
而我想要提供给亲的一个思路,恰恰相反:
请不要因为孩子,而辞职。
请对着镜子大声说出:我辞职,为了我自己。
因为我需要休息,因为我想做很多别的、更有趣和有意义的事,因为我需要多跟孩子们玩耍、想更多的参与他们的日常,因为目前这份工作我已不再对它抱有热情、我的自我实现已无法通过它而达成。这些,是我的需要。值得被满足。
亲爱的,你本身就是优秀的管理人才,你一定了解,当我们真正的“own our decision”(拥抱我们的决策、把它牢牢握在手里)时,接下来才会有最好的执行。
假设,仅仅假设,我拿用“孩子这几年太需要我了”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辞了职;之后的日子里,一旦小朋友顽劣“不争气”时,你觉得我会不会更生气,因为“妈妈可是为了你们牺牲了事业的呀”?
或者,假设我拿“为了让先生更开心、家庭环境更和睦”说服了自己,辞了职,那么接下来夫妻间有任何龃龉时,我会不会加倍气愤、伤心,“为了你,我连那么好的工作都不要了!你现在怎么能这么对我
只有暂时屏蔽掉“牺牲”和“利他”心理,先看清楚自己,直面自己的需求,承认它、接纳它,这样做了之后,如果仍然选择辞职,那么,之后做全职妈妈的日子里,我们会相对快乐很多,孩子、先生也会快乐很多。因为我们掌握了决策的主动权——并非外力、逼迫我们辞职的——这是我们,自己的心意和选择。
You’re in control. You’ll feel more powerful.
为自己心情愉快而辞职,一点都不可耻。
自身,才是一个人最优先的责任。而不是,让爸爸妈妈满意、让别人羡慕、让家人感动。——就好像,飞机上紧急情况下都需要乘客先替自己戴好氧气面罩、再替孩子和别人戴一样。亲爱的你如果能做一些改变、让自己不焦虑,让自己身心更健康,让自己重新生活的有滋有味,这本身正是在负起责任,而不是逃避责任。
已经不喜欢这份工作了、或这一类工作了,这就是辞职的完美理由。无需非得是因为别的赛道亟待我们去当英雄。
常有朋友们会对我说,现在你家娃还小嘛,你在家能带着她,很好的,以后再出去工作不迟。我都不厌其烦地小声嘀咕:我现在,就在工作...... 而我在家的重点,真的不是“带她”:我常常耳机一戴、在不属于我的监管时段里,绝对屏蔽掉“娃”的;假设我某天不写作了,也分分钟会去做别的更吸引我的事情。我的“没有继续在律所任职”,绝非因为我的孩子。
当然了,选择“写作”这一自由职业的客观结果是,跟大所律师比,我有了更多的亲子接触时间,可能确实也在家务中多付出了一些,但这仅仅是,而不是
如果亲真的想明白了,确实是在为自己辞职,那么我大大的拥抱并恭喜你。这个大前提,咱们达到了。
这决定太大、太沉重?
不不不...... 
但是即便如此,依然会思前想后、左右摇摆,对吧?(我跟你一样的,我天天纠结、纠结了快一年,才鼓足勇气去跟合伙人说我要辞职。
因为我们会感觉,这是如此巨大的一个决定!生怕一个没有选对,错失一切.....
其实呢,这是个错觉。
此刻辞职与否,绝不是亲爱的你人生中唯一、最后的重大决策点。不不不——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决策点。
首先,我们每一天,都可以决定做些改变,让自己的现状,比昨天更开心一些。
比如,呃,给自己买个桌子。不怕亲笑话,一年多以前,我是个不拥有“桌子”的人,总是趴在饭桌上写写写,一到喂饭时间就被保姆阿姨赶走;不然就跑到公共观景房去写,然而一旦有邻居在旁边热闹的喝酒聊天就很难专心。我做了一个小决定:给自己买张书桌。确立了一块“办公区”,哪怕是巴掌大的,也是一个专物专用之处。不再跟“家庭”、“孩子”交织在一起。每当我坐在窗前自己的书桌上读书写字时,都觉得,分外美好。看似小小的新决策,对于整体心情和幸福度的大大提升。
再比如,每天早上,都可以决定:今天,也要漂漂亮亮的!
你所说的怕自己“垮了”,我非常理解。精神风貌,越是“在家”,确实越要注意保持它的“不垮”。这真不是给别人看,而是给自己以积极的能量。
我也是懒的,并没做到天天化妆,不过会一起床就搭配好衣服,虽然是条“烧糊了的卷子”,也多少修饰一下,一般不允许自己穿着睡衣跑出来开工。
(上图是请先生刚刚拍下的我打上一段字时的样子——没化妆的家常状态,但是能看到戴了点首饰、头发胡乱盘了一下。)这种自我暗示,对我来说很有效,能够瞬间提升精神,生出一种“今天也要饱满的渡过哟”的决心来。亲爱的你也一定有使你自己感觉到“元气满满”的方法——可能是做一会你喜欢的运动,或者别的“ritual”。
换句话说,你的辞职,可不是写完辞呈就完了;递辞呈,仅仅是一个开头,它开启了一系列的新决策点。它并不为我们接下来的整个人生幸福“负责”,所以,不用太“为难”它。反倒是,接下来的决策链上的每一个新决策,都同样重要,不容忽视。
其次,我们总说分岔路分岔路,仿佛非此即彼;其实才不是呢。道路,是可以蜿蜒如流觞曲水的。并不是一个决策点之后,就只能往那个方向,走到黑。(我辞职后开了一段时间的餐馆,看到也学到了很多东西;然而并没有一直开下去,而是选择了往另一个方向前行。)每一天,你都可以重新衡量。
辞职本身远远没有那么“神圣”,说实话,你离了A家结果后天就后悔了,直接找猎头递履历去G家,都可行。无需被这种“决定”的“大”给吓倒。
假设,你选择也不去G家,就为了自己而回归到慢节奏的生活。做全职妈妈一段时间之后,若是腻烦了,自然而然你就会想要干点别的。你的阅历和基础,足以托住你的这个选择和下一个选择和以后许许多多的新选择。
(如果是21、22岁的在校小姐姐们来问我这个问题,答案则完全不一样。我一定会鼓励对方,别大学一毕业直接当主妇;哪怕家里完全不差钱,也要去看看社会。有一段 “斗兽场猎食”的经历,获取一些理解世情、处理人际的经验,积攒一份对“劳动”和“价值创造”的敬畏,无论男女,都终身受益。)
如果没有腻烦,一直乐在其中如鱼得水,那么就一直做全职主妇嘛——这是如此个人化的一个选择;而人生很短,自己开心,就够了。
我知道,说说容易,人总是有社会属性的动物,从“岗位”上下来,失去某种“标签”,确实会面临一个充满挑战的心理过渡期。急流勇退,考验内心的力量;退下来之后如何活得充盈,扩宽而不是缩小自己的天地,更是一件十分考验内心的事情。
——不知不觉间已经写得太长了,下次,我再跟亲聊聊我自己在那段心理过渡期中的糗事,以及关于辞职的一些更具体的考量吧。
今天,先献上母亲节的花!祝亲爱的你,和看到本文的所有母亲们、以及爱着母亲的孩子们,过上充满香气和爱意的美好一天!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