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式口音风靡世界,女王口音(RP口音)更是迷粉众多。不过在英国本国,RP口音近年来在衰落而光环不再。
目前只有3%的英国人持这种口音;BBC也在招募更多地方口音主持人;语言学家发现,女王的口音越来越接近普通民众。
更有甚者,RP口音被认为是炫耀出身,看不起人;如果讲得刻意,还被认为是一味往上爬的势利小人……
根据去年的一份民意调查,约克郡(Yorkshire)口音超越RP,被认为是最令人信任、放心的口音。
基于政治正确的风潮,RP口音要被消灭了吗?事情没那么简单。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最近调查发现,在权力的中心——英国政府,“上流社会”的口音能让人更快晋升,操地方口音、其他种族的口音不仅会被歧视、受极大羞辱,而且很难进步。RP被看作“行为密码”。
这种现象已持续数十年,且越演越烈。
职场也不乐观。新闻网站The Conversation研究发现,雇主更欢迎RP口音。
尽管英国社会越来越变得更加平等、多元,这种现象存在背后的原因是什么?会如何发展?
难道,“世界是你们的,但归根到底是‘我们的’”?
这么多年过去,口音天花板依然存在
光在英格兰,专家认可的口音就有37种之多。当然,世人最熟悉的英格兰口音还是Received Pronunciation(RP),传统上称作女王口音、BBC口音。
RP口音被认为标准、通用,甚至跟高贵、高学历划等号,一般被看作英式口音的标准、“普通话”。不过,近些年来,RP口音在衰退,光环不再。
但在那条“衙门林立”的白厅街,依然是RP口音的天下。
根据社会流动委员会(SMC)委托LSE所做的调查报告,拥有“正确口音”的公务员更可能在公共部门往上爬,而来自弱势背景的人士不得不“改正”自己的口音,整个过程“非常羞辱”。
对于上级来说,那些说RP口音的人往往被认为更有智慧,更了解文化和政治,更有礼仪。
报告作者山姆·弗里德曼博士说了,正确的口音似乎让人在公共服务领域“无往不利”,“那些不懂‘规则’的人,就无法前进一步”。
一位文官透露:“进入政府部门之后没多久,我就发现,要上位就需要掌握某种‘密码’。那些在财政部工作的人……他们知道往上晋升的秘密通道,被称为‘天鹅绒密道’……他们有一套自己的语言。”
调查还发现,地方口音被看作有攻击性、吵闹或者太过热情。
另一位女性文官表示:
我想,大臣们会总是更愿意听到他们熟悉的口音,而不是像我这样的人做简报——年轻、穆斯林和工薪阶层出身的女性。
和RP口音一样受欢迎的,还有拉丁语笑话。
另一位文官透露:“我知道这听上有点刻板印象,但这太真实了。你可能参加一个部门会议,他们会开始用拉丁语聊天,比如在说到欧盟的时候,大家似乎都理解拉丁语,而你要事后才能反应过来。”
其实,口音和语言歧视背后,是出身阶层的歧视,是依然牢不可破的阶级、种族壁垒。
报告发现,72%的文官出身优渥(这是指,他们的父母不需要工作,有司机、佣人等),四分之一的人私立学校出身。与之相比,只有18%的文官出身于弱势背景。这就形成了一种玻璃天花板。
报告甚至指出,主管们“出身比上个世纪60年代更优渥”。1967年的时候,出身优渥的文官占67%。也就是说,在英国整个社会趋向更平等、多元的时候,权力内部核心的情况却“50年不变”。
这种情况并不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因为出身优渥者常常有自己的关系网,提携“同类”。
一位文官坦言:“如果你来自劳工阶层,我不知道你能走多远。”
弗里德曼博士说,政府的潜规则的制定权都由那些出身优渥者把持,十年如一日。
不过,不同的部门,情况不尽相同。比如,在财政部,77%的文官都是出身上流社会,只有12%的人来自工薪阶层;而在劳工和养老金部门则有45%来自工薪阶层
有意思的是,根据文官系统自己做的报告,他们总是显得比社会上更公平、更多元化,但这份报告指出,英国政府部门的社会经济多元性很少受到监督,这个情况已经持续数十年——当然,政府部门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开始改善。
而最近发布报告的SMC,是一个独立委员会,负责向内阁提出建议、让英国变得更加平等。他们建议,在选材和晋升过程中,屏蔽“阶级出身”的影响,就跟屏蔽种族、性别、年龄和地区的影响一样。
SMC的临时联席主席史蒂芬·库珀说:“出身弱势背景的文官在政府中的代表性严重不足——即便他们能够走进这个大门(get in),也不懂得如何往上晋升(get on)。”
他们敦促修订法律,确保更多出身贫寒的人进入政府。
内阁办公室发言人回应说:“尽管我们对这份报告不是完全认可,我们明白还有很多改进空间。”
他表示,政府正在改变,根据社会流动性基金会的调查,在表现最好的75个组织当中,有15个是公共部门。
RP口音悖论:
在民间不受待见,在高处仍掌握话语权
RP口音并不是凭空发明出来的,它来源于19世纪英格兰南部土地贵族的所谓上流社会口音(自然也包括王室),后来在私立学校和大学当中流传(当时上得起私立的公学和大学的,大部分来自上流社会),并在1922年被BBC采纳为播音标准,通过广播和电视节目传播,形成了某种规范。
世界各国往往都订立了标准语音,但RP口音和它们相比,有更明显的阶级属性,因此社会难免对它有复杂的情感。
1.RP口音在衰退?
实际上,如今在英国,操RP口音的人只有不到3%。
尽管RP口音又被称为女王口音,可是就连女王自己的口音也在发生变化。有语言学家曾经研究女王几十年来的圣诞演讲,发现她的口音越来越接近普通人。
RP口音的另一个名字是BBC口音。但实际上,BBC近十年来不断努力,吸收地方口音主持人。现在打开BBC电视台和电台,尤其是地方台,采用地方口音的主持人比例很高。只有在BBC电台四台等地方,真正RP口音的主持人比较多。
2014年,BBC电台四台著名主持人夏洛特·格林感慨:像她那样操标准RP口音的主持人的时代,在某种程度上已经结束。
最近,BBC一台更宣布:加强吸收籍贯在英格兰北方的人士,比如来自约克郡、林肯郡、东北部和西北部的人担任主持人,鼓励他们用自己的地方口音。
主流媒体的口音变化,反映的是民众的观感。至少在生活上,英国民众已经不再奉RP口音为宗。《泰晤士报》指出,说RP口音者被认为是“卖弄特权、一味往上爬的人以及BBC电台四台老古董的口音”。
2.地方口音更让人信赖?
与此同时,在民间,地方口音在崛起。
去年,OneBuy网站调查显示,约克郡(Yorkshire)口音是最受英国人信任的口音,被认为很有智慧、很冷静。
摇滚乐队Kaiser Chiefs主唱Ricky Wilson一口约克郡口音,就被认为非常有魅力。
当然,在OneBuy网站的这份调查中,RP还是占据第二位,排在后面的是苏格兰口音、威尔士口音和纽卡斯尔口音。苏格兰口音被认为很舒服、很友好。
而约会网站Illicit Encounter早前的一份调查则发现,在女性眼中,操约克郡口音的男生最性感,排在第二到第四位的分别是泰恩赛德口音(这个地方的口音被称为Geordie,以纽卡斯尔地方口音为代表)、曼彻斯特口音和伯明翰口音。
而在男生眼中,操泰恩赛德口音的女性最性感,排在第二到第四的则是曼彻斯特、西南口音和东伦敦(Cockney)口音。
性感女星Sheryl就是泰恩赛德口音。
难怪,作家乔纳森·米德斯早前在Radio Times网站撰文感慨,RP已经在消亡。
3.新的通用口音在形成?
忧国忧民的米德斯还认为,现在社会风气反感RP口音,是矫枉过正,英国需要标准口音,这样才有凝聚力。RP就是很好的社会粘合剂。
其实,RP口音让人排斥,不是因为过于标准,而是因为它源于上流社会,而现在时代已经变了。
地方口音太多了,再加上方言词汇,会让不是来自一个地区的人云里雾里。某种标准还是必要的。
和以往RP靠BBC推广不同,语言学家发现,如今英格兰民间自发形成了几种源于地方口音、但更让人接受的标准化口音。
·河谷口音(EE)
河谷口音从上个世纪80年代前后开始受到关注,这是英格兰东南部泰晤士河下游,即外伦敦、英格兰东南部的一种口音,由从伦敦搬到埃塞克斯郡、肯特郡等地的人士和当地居民口音融合形成。
两类人喜欢使用EE口音——那些认为RP太娇揉做作的人试图靠近东南部口音;那些操东伦敦Cockney口音者认为自己的口音太不受欢迎,也会靠近东南部口音。
曾在伦敦奥运会闭幕式表演的喜剧明星Russell Brand,就是EE口音的代表。
他曾在电视节目中谈到女儿的趣事,可以感受一下他的口音:
一些语言学家指出,EE口音已经成为英格兰东南部默认的标准口音。来自东南部各地区的人士如果认为自己的口音对于外地人来说太艰涩,就会试图靠近这种口音,更清晰好懂。
·标准北方口音(GNE)
新近出现的标准北方口音已经成为英格兰北方的某种地方化标准。一开始是北方的中产阶级在用,如今在民间流传,具有一般北方地方口音的特点,但又和RP类似,有人也称其为北方人的RP。
演技派演员John Simm是标准北方口音的代表。
听一下他是怎么介绍电视剧《连带伤害》的:
·西约克郡城市口音(UWYE)
在西约克郡的利兹和布拉德福德流行,具有约克郡口音的特点,但有所发展。
·伦敦多元文化口音(MLE)
发源自伦敦的Tower Hamlets和Hackney自治市,如今已经在大伦敦各地流行。操这种口音的人一般是年轻、工薪阶层,拥有少数族裔背景。
英国新生代说唱歌手Dave讲的就是MLE口音。
听一下他获得2020年全英音乐奖英国年度专辑奖时的感言(片段):
语言学家认为,在过去30年中,伦敦不同背景的少数族裔人士相互融合,因此形成了特殊口音。在很多种层面,MLE已经取代Cockney成为东伦敦年轻人的口音。
4.地方口音歧视仍在
不过,在民间人际交往和男女交往中是一回事,到了专业领域、职场,却又是另一番光景,地方口音的负面刻板印象仍然存在。尽管表面上英国人会嫌弃RP口音太posh(矫揉造作),但在做决定的时候,还是不自觉地倾向于选择操RP口音的人
新闻网站The Conversation的研究发现,对于雇主来说,RP依然更受欢迎。
研究人员给雇主听了38种英国口音,受雇主欢迎的,是RP口音、爱丁堡口音(更受苏格兰人欢迎)甚至法国口音。
老一代007肖恩·康纳利来自爱丁堡,但并不是明显的爱丁堡口音,而是更为普遍的苏格兰口音。

1988年,他获得奥斯卡最佳男配角奖时的感言是这样的画风:
而有些地方口音持续不受雇主青睐,比如东伦敦Cockney口音、利物浦口音、埃塞克斯口音和伯明翰口音。少数族裔口音,比如印度口音,也很不受待见。

The Conversation指出,50年过去了,尽管社会氛围明面上排斥RP口音,但私底下,这种霸权仍然存在。
看来,RP不仅仅是政治权力的通关密码,依然还是职场的通关密码。
其实这也不难解释。和口音相联系的,是某种刻板印象,而这又和社会经济背景有关。受到歧视的,是人的背景。口音和肤色一样,是难以掩饰的。在这方面,和表面倡导的不一样,英国人骨子里还是非常保守
老英剧《小不列颠》里充满了口音刻板印象的笑点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种悖论:没人敢公开歧视地方口音,在民间交往中,地方口音让人感到亲切;但到了涉及利益,无论是政治利益还是商业利益的环境,人们就变得无比谨慎。
5.刻板印象会影响判断
地方口音的崛起,也和刻板印象撇不开关系——人们厌恶RP,是认为讲RP的上流社会看不起自己;人们喜欢地方口音,是因为他们没有攻击性。这何尝不是刻板印象作祟呢?
The Conversation就认为,任何刻板印象在商业环境中都是不利的,尤其是在人才选拔中。换句话说,雇主如果用口音来判断一个人的能力,最终还是自己吃亏
这家网站做了另一项研究,让61位律师回答一系列难题,然后让律所雇主考核、决定是否聘用。由于问题很难,口音的因素就减弱了,每个口音都有答得好、答得不好的人。
最终受聘用的人当中,果然什么口音都有。
The Conversation指出,如果雇主经过相关培训,懂得口音歧视危害,这一点是可以改变的。当更多口音的人掌握大权,他们也可以摒弃以口音来做论断,中止恶性循环。
后浪君觉得,只要有语言,就有口音以及与之相关的背景歧视。一些移民花很大力气模仿RP口音,试图获得认可,但有时候用力过猛,也会被人在私底下讥讽为矫揉造作、忘本、一心往上爬,有可能被认为不可信赖。
因此,可以尽量在单词发音上和常见口音一致,遣词造句更地道,至于语音语调,还是自然地做自己比较好——而且,生活得越久,口音也会越来越靠近身边人。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竞争力。如果RP说得很溜,加分题(假设这是一种加分题)答得很好,但基础题一塌糊涂,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丨互动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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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浪/小逸
参考信源:Daily Telegraph, BBC, Spectator, The Times, The Guardian, Country Living, Gazette-News, Accent Britain.org., Independent, Daily Mail, The Conversation, The Sun, Sky news, The Wee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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