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下“春暖花开”的第二天,
他走向自己的破碎。
当年海子没有钱。
有一天,他饿了,去了一个饭馆,对老板说:“我给你念首诗,你给我一杯酒行吗?”
老板睃了他一眼,说:“酒给你。诗,求你别念了!”
坊间把这个当笑话讲。
但细细想来,不免还是辛酸。
他一生都穷。
不仅如此,还出身农家。
家中两个姐姐夭折,一个2岁时死了;一个出生仅1天就死了。
海子出生后,3个弟弟也相继出生。一大家子,全靠父母在土地里谋生存。
后来海子考上北大,父母对他寄予“光耀门楣”的厚望,可不曾想,结局竟那般破碎。
他像在万丈高楼边看花。
繁华一望无际, 可是他的风景,没有根。
人世其实挺好的,迎迎送送,来来往往。
但不是诗人的人间。
高晓松曾采访海子的故友,说起当年事,讲得嘻里哈啦的。
那人说,当年和哥们儿一起聊天,聊得正嗨。
海子来了,想加入,听他们在聊什么。结果竟被一帮人轰走:“去去去,你来干嘛!”
他们把他当异类。
还有一回,一对夫妻吵架,他去调解。
也被人撵出来。
大概也是话不投机,或者干脆就是不会说话,令愤怒的夫妻更加愤怒。
他成为笑料的一种。
他160的矮小身材,他的不合时宜,都成为一种谈资。
大家视他如孔乙已,如黑塞笔下的荒原狼,莫名其妙,甚至荒唐滑稽。
人们以谈论他的窘状为乐。
他难堪越甚,大家越兴奋。
——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的痛苦是最美味的嚼头,一个人的无助也是最好的下饭菜。
人们看不见反常背后的挣扎。
只看见反常所带来的滑稽,一谈起,笑声阵阵,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如今时间一去不回,那些事就成为隐遁的难堪,剔除不掉,也无从申辩,只能化为不提之事。
海子生于1964年。
死于1989年。
1989年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年仅25岁。
他的遗书是:
我叫查海生
我是政法大学的教师
我的死和任何人无关
他在自杀前夕,即1989年3月25日大概12时到1时的时候,半夜忽然嚎叫。
当晚他入住的,是政法大学在学院路的单身青年教师宿舍,别人被他惊醒,问他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
第二天,大家再次醒来,海子已经不见了。
从此,他消失在这个人间。
家人接到“病危”消息后,忐忑赶往北京。人已经没了,只有他的破碎。
他的骨灰运回安徽后,五年后才入土为安。
接下来,就是生者无尽的悲痛。
母亲一直活在他的诗中。
她能背诵海子几十首诗,每每读来,都是潸然泪下。
其中一首《雪》,一读就痛苦得无以复加:“妈妈又坐在家乡的矮凳子上想我/那一只凳子仿佛是我积雪的屋顶……”
而他的父亲,则一直隐约有遗憾。
他觉得海子天赋异禀,应加官进爵,光耀门楣。
“如果不死,应该也能做到省长级别了吧。”
离开人世的人,成为了传说。
留在人世的人,怨恨杂糅。
据海子的家人称,海子是早慧的。
15岁考上北大(当年安庆市的文科状元);
19岁成为中国政法大学的教师;
21岁在诗歌圈有了盛名。
只可惜,上天没有因为他的诗,就给他磨难的豁免权。
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他一直是畸零人。
孤独的,被弃的,自我认同匮乏的。
于外形来说,他过于矮小。
在他死后,他的一个学生回忆说,海子虽然是政法大学的老师,但很矮,可能都不到160。
体重一度只有41公斤,又长着一张娃娃脸。
所以大家都不叫他“查老师”,也不叫“海子”,而是叫他“小查”。
他头发很长,胡子拉喳,观感也不太好。
——这样的长相,想获得异性的倾心,真的难上加难。
他第一个女友,是他的学生,叫波婉因为他的诗而走近他。因为他的贫穷而离开他。
第二个女友,叫安妮,是有夫之妇。
第三个、第四个女友,都没有带给他幸福的爱情。其中一个,依然是有夫之妇。
似乎有些感情还是同时进行的。
甚至还有传言,他被对方丈夫教训,闹出不小的风波。
可惜,这些乱纷纷的深情,这些他爱过的“四姐妹”,最终都一一离去。
他孑然一身,站在曲终人散的原地,蘸着自己的悲伤,写诗。
于出身来说,他过于卑微。
他出生于安徽安庆的农村。
贫困与卑微,一直是这个家的阴影。
他作为大哥,早早学会懂事,向现实低头,自觉低人一等。
后来海子考上北大,毕业后被分配到中国政法大学教课,在故乡看来,是一个行走的逆袭故事。
可在北京,他就像一块地砖般不值一提。
人人都是天之骄子。
人人都是背景惊人,天赋异禀。
他一无所长,只能写几句废话,想获得认同,太难了。
他的故乡是接纳他的,也是高看他的。可惜,他们离海子的世界太远了。
老家人以为,海子做了官,发了大财。
还以为,海子是“一人得道”,整个家族都能“鸡犬升天”。
权、利、色双收,这是故乡对他的想象,也是故乡对他的期待。
但这些都与海子没有关系。
他要诗,要概念化的爱。他们却要光耀门楣、加官进爵、衣锦还乡。
他在这种错位中,愈发痛苦。
于经济能力来说,他一直寒酸。
他没有房子。没有钱。
在政法大学,他住在一个窄小的教师宿舍里,乱而暗,满地是酒瓶。
工资很低。
因为没钱,他的初恋女友——也就是那个女学生——毕业后,铁了心要去深圳。因为深圳有钱途。
也因为没钱,他的宿舍堪称家徒四壁。
有一回,母亲去北京。
他带着母亲去玩。看风景,吃小吃。后来母亲要回村,海子给了她300元。
海子死后,母亲才知道,这300元钱,是海子从朋友处借的。
母亲每每想到这里,就悔恨得直掉泪,认为自己如果不要这钱,也许海子就不会死。
这当然是老人的自责作祟。
她要不要300元,海子都会走向绝路。
他内在的性情、外在的遭遇,都在冷酷地要他的命。
于影响力来说,他也备受质疑。
80年代是诗歌的年代。
人们说,在大学校园里随便扔一块砖头,就有可能砸到一个诗人。
人人都爱着诗。
人人都爱写诗。
海子的诗,并不属于艳惊四座的。
李韵秋在回忆海子的时候说:“可能我们当时平庸吧,我们觉得呀,这就是一个爱好者写了一些东西。”
他并没有得到今天的追捧。
甚至在当时,他还被围攻。
有人在诗会上,公然称他的长诗,是一种灾难。说他“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还有一回,他去成都旅行,与一名诗人投缘。
他一下子没收住,讲了很多话,并将自己的长诗,拿给那人看。
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走以后,那人就开始公开发表文章,在杂志上讽刺他。
“从北方来了一个痛苦的诗人,从挎包里掏出上万行诗稿……人类只有一个但丁就够了……此人现在是我的朋友,将来会是我的敌人。”
他和他的偶像梵高一样,都活在人世的夹缝之中。
也因此,海子将梵高视为同类,称他为“瘦哥哥”。
同样被漠视,被贬损,被逼入绝境。
最终也都血肉横飞地离开人世。
1989年1月23日,他在《黎明·之二》中写道:
“我把天空和大地打扫干干净净 ,归还给一个陌不相识的人。”
1989年3月14日凌晨时分,也就是他离世前12天,他写下绝命诗,《春天,十个海子》:
春天, 十个海子全都复活,
在光明的景色中,
嘲笑这一野蛮而悲伤的海子......
1989年3月25日,他写下此生最著名的诗歌,《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
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
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写完以后,他没有周游世界,也没有喂马劈柴,更没有等春暖花开。
他整理好手稿,打扫好房间,带着四本书,在春寒料峭的3月底,走向山海关的铁轨,躺下来,等着列车呼啸而过。
80年代的最后一个春天,他七零八落地,离开了人世。
这一生,他只爱麦芒,爱花椒树,爱德令哈,爱春暖花开的房子,爱一个概念化的姐姐。
他在语词之中如鱼得水,却在现境中受苦受难。
他写,“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走在路上。
但现实是,他心上的“四姐妹”,一个接一个对他鄙夷无比。
他写,“你是我半截的诗,不许别人更改一个字。
现实是,没有人属于他。
他是自己的残诗。
他死时,陪在他身边的,没有人。
只有四本书:《康拉德小说选》、《瓦尔登湖》、《孤筏重洋》、《圣经》。
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他困境的隐喻。
康拉德小说,代表暗黑现实;
《瓦尔登湖》代表孤独;
《孤筏重洋》象征抵抗;
《圣经》象征救赎。
这就是他的路——
一直在寻找。一直寻找不得。
现世容不下他。诗歌的“远方除了远,一无所有”。
他终于生出退意。
在他25岁的春天,他沿着血色天梯,去往他的“春暖花开”。
人来了。
人走了。
万古苍莽,昼夜不息。
春天依然若无其事地到来,花依然开,人们自顾自游山逛水,饮酒作乐。如同什么都没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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