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葛剑雄教授题为《我们应该怎样对待历史》的演讲摘录,在社交媒体广泛传播,引发争议。据了解,此演讲于2021年1月4日在西安交通大学进行。2021年6月13日,葛剑雄教授在个人微博对部分读者关心的问题进行了答复交流,他表示“我只是把一层纸捅破了,不知为什么有些人会大惊小怪?”
6月16日,知名作家、深圳市文联副主席杨争光发文《我也捅一下葛先生的纸窗户》称,葛先生曾经的学问是带刺的玫瑰,现在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粽子和月饼。这样的学问,自有它的逻辑,是无所谓耻与无耻的
6月17日凌晨,葛剑雄公开回应杨争光,请问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哪一点不是事实?哪一点是我个人的观点?哪一点是我的发明?哪里是在向当局献媚?
今天本号为读者梳理葛剑雄教授演讲摘录争议,供参考。
葛剑雄
(教授,历史学博士,博士生导师,祖籍浙江绍兴,1945年12月15日出生于浙江湖州,民革中央委员。曾任复旦大学中国历史地理研究所、历史地理研究中心主任。曾任复旦大学图书馆馆长,现任教育部社会科学委员会委员,十二届全国政协委员会常务委员。2016年8月,任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
杨争光
(深圳市第四届政协委员。一级作家,影视编剧,深圳市文联副主席。1957年生于陕西省乾县,1982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长期从事诗歌、小说、影视剧写作。电视连续剧《水浒传》编剧之一,《激情燃烧的岁月》的总策划。)
葛剑雄教授演讲现场部分图片 
6月13日葛剑雄教授微博交流摘录 
晓歌午马:有一点想请教葛教授@葛剑雄 。历史的选择代表什么?焚书坑儒的暴秦曾是历史的选择吗?涂炭中原的蒙元也是历史的选择吧?发动二战的希特勒上台也是历史选择吧?历史选择永恒吗?正确吗?做选择的不是历史而是人,人的选择就有对有错。谈合法性不要用历史说事反而坏事。历史里什么都有!
葛剑雄回复@晓歌午马:事实判断只有一个答案,或者标准答案。价值判断没有标准答案,可以有无数个答案。历史的科学部分有标准答案,历史的人文部分没有标准答案。
历史选择的结果是事实,无论你是否愿意接受,如何评价。但选择的对象和过程可以是自觉的、不自觉的,自动的、被动的,自愿的、被强迫的,偶然的、必然的,自然的、人为的,单一的、多元的,而且往往是多种因素的复杂产物。
卡萨布兰卡的man:历史就是胜利者说出的。
葛剑雄回复@卡萨布兰卡的man:历史本来就是后人对过去的有意识、有选择的记录。无论胜利者、失败者都是这样记的,只是失败者一般不具备传播、推广、解释、影响的条件,甚至无法保存他们记录的历史。除了纯粹的研究者,没有哪个群体或个人记录、解释历史的目的是为了自我否定或自取灭亡。
多少10684:回复@葛剑雄:先生的文章讲课一向扎实令人钦佩,当然除了这图上的说词。
葛剑雄回复@多少10684:我只是把一层纸捅破了,不知为什么有些人会大惊小怪?是一些人想象的“历史”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还是我说的不是事实?
多少10684:您的这个说法完全不是捅破窗户纸,我几十年以来听到的宣传独到的教科书都是这些(我说的是屏幕上的话语,直观理解,您作何解读我倒是不知道)。
葛剑雄回复@多少10684:看来你尚未理解,那不妨说得再明白些:一直有人在质疑你“几十年以来听到的宣传读到的教科书”不真实、不可信,我要告诉你,任何国家、政党、群体讲的历史都是为了加强自己的政治合法性,是不容质疑,更不许否定的。否则就是历史虚无主义。
林仲微博:就不能有超脱或旁观的视角或态度吗,注定必须把自己的利益或爱好做前导吗
葛剑雄回复@林仲微博:当然有,我不是提到“除了纯粹的研究者”?但研究的结果往往是不合时宜的,无法公开发表的,更不可能在网上讨论。
学良不汉卿:回复@葛剑雄:葛教授学识过人,了解独到,请问历史是什么,能否给一个定义呢?!
葛剑雄回复@学良不汉卿:历史是后人对过去有选择地、有意识的记录。详情请参阅拙著《历史学是什么》,北京大学出版社。
灵峰探煤:葛先生,这是您本人在回复吗?
葛剑雄回复@灵峰探煤:每一个字都是我自己录入的。但该回答的我都回答了,到此为止。网上的截图只是我讲座用的PPT的最后一张,我的讲座一般都会讲2至3个小时,真要讨论请先看一遍,听一遍,再发表意见或评论。其他无聊的话我不会奉陪,太过份的或许只能拉黑。
杨争光:我也捅一下葛先生的纸窗户
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在深圳见过葛剑雄先生,曾向他表达过我的敬重。两三年的光阴,葛先生因他的摇身一变而又一次爆得大名。
葛先生变身后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已然成为名人名言了。
这两个短语都不怎么新鲜,前者是民间的语言,后者是学者文人和政治家的。经过葛剑雄先生的金口就成了名言。就因为是经了著名学者葛剑雄先生的金口。
(葛先生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说,略去不写,原因“你懂得”。有兴趣的朋友可网上搜索。如果类比的话,就是,希特勒和德国纳粹是历史的选择,斯大林和他的恶政也是历史的选择。所谓“历史的选择”说的是存在的合法性。)
全民一致的时代已经过去。所谓的好口碑好学问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在这一群是好口碑好学问,在另一群就是坏口碑烂学问。一致说好的学问在分裂的时代没有了生存的土壤。
但,聪明的学者不妨在每一个时代都如鱼得水。葛先生正是这样的与时俱进的学者,始终和时代的脉搏一起跳动。葛先生曾经的学问是带刺的玫瑰,现在的“捅破纸窗户”和“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就成了货真价实的粽子和月饼。
在不同的时期不同的环境有不同的学问,学问始终是舒适的。这也不是葛先生的创造,这样的学者历朝历代都有,现在中国尤其多产这样的学者和学问。
你可以质疑葛剑雄先生的学问,却无法否认葛先生和他的学问的舒适度。
经历过艰难探索时期的文人与学者,大都会做两种学问写两手文章,是机巧,也是实力。
你可以质疑这样的学问和这样的做法,却很难否认这样做学问能够获得学问之外的名声和实惠。学者也是人也需要吃喝拉撒,需要引人注目,需要活得舒适,不是么?
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文人学者给自己预留了广阔的天地。而葛先生这样的学者和文人,是要在任何时候任何环境成为达人和达的学问,不会有穷的时候。他(们)做到了。
然而,哪一个时期的葛先生和他的学问是真的葛先生和葛先生的学问?
答曰:都是真的。
除非不承认墙头草是真实的存在。
除非不承认人会巧舌如簧。笔和键盘不过是为舌头代言而已。
有没有始终如一的学者和学问呢?应该有的,却处境艰难,甚至做不下去,岂止一个不舒适能够尽言。或者将做未做,做于半途,就被剿灭或者被隐没,是否存在过,也几乎无人知晓。
时势造英雄,很骨感,也很残酷。
成王败寇也适合于学者和学问。
如此说来,葛先生和他的学问也是“历史的选择”。这样的学问,自有它的逻辑,是无所谓耻与无耻的。
别不服气,我也只是捅破了一层纸窗户而已。
6月17日凌晨葛剑雄微博公开回应杨争光
我知道这几天网上骂我的文字不少,但都是躲在暗处或他们自以为安全的角落里用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名字,甚至公然造谣污蔑,我一律不予理睬,也不会上他们的当,增加他们的点击量。再说,其中有些人连基本的逻辑关系都不讲,有的连再明白不过的话都故意不懂,回应他们纯属浪费时间。我也从来不上微信,看公众号,也不知道那些地方还有什么不同的文字。友人转来杨争光先生的大作,我才得知还有如此认真的公开批评,要再不回应那就太不尊重杨先生,太失礼了。
不过,读完杨先生的大作,却大失所望。如果杨先生真的看过听过我在西安交大的完整讲座,以杨先生这样一位大作家的敏锐洞察力和精准的表达能力,何至于对我说的大白话产生那么大的误解,作出如此脱离事实的判断。
首先,我究竟说了什么?无非是这几层意思:中国古代的历史、尤其是正史、官史,都是为了维护当代当朝的政治合法性;当代的历史自然是为了肯定执政党的政治合法性,在中国的特殊情况下,“历史的选择“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所以近代史就是政治,反对历史虚无主义也是政治,而不是所谓”学术“。官方对近代史的解释是一根完整的证据链,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不容抽掉或脱节。学术研究仍应坚持真理,实事求是。但在成果发表时要将国家利益放在首位,如不利可在内部说,或直接报告当局。”宣传有纪律,学术无禁区。“
请问我的话哪里说错了?哪一点不是事实?哪一点是我个人的观点?哪一点是我的发明?哪里是在向当局献媚?我的确说了,在中国,《宪法》规定了执政党的领导地位,所以如反对执政党就是最大的违法。讲近代史不是学术问题,而是证明执政党合法性的政治。我说这番话,意在告诫青年人、天真的读书人不要以为近代史是学术,可以自由讨论。网络、媒体都属宣传,要守“纪律”,课堂也要守纪律。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学术的“无禁区”。
如果杨先生认为这些话本身是错的,那应该直接批评呀!我不过是个解释者、说明者,至多只是个按教材讲的教师呀!譬如“历史选择说”,难道杨先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怎样提出的吗?如果不赞成,为什么不直接批评?当然杨先生有保持沉默的自由,我也理解杨先生为了安全适可而止的智慧,但我只是将这层纸捅破了就成了善变,成了失节,成了无耻,成了杨先生的讥讽和批评的对象,这公平吗?
我变了吗?这些话我并非第一次说,至少已经说了五六年了。在网上传的另一篇就是当初在岳麓书院讲的,我在高校、图书馆、论坛讲过几十次了,基本内容和观点都没有变过,今后也不会变。我一直主张,在学术上要坚持自己的观点,但没有必要也不应该触犯政治的底线,更不应走极端。如果想搞政治,就堂堂正正搞,不要打着学术的旗号,更不要混在学术界累及他人。请杨先生扪心自问,难道你不是一样吗?
关于历史研究和现实观照的关系,葛剑雄先生在《中国国家历史》2021年4月文化沙龙活动中也有详细论述,下文摘录部分。
1.沙龙无禁区,学术有自由,宣传有纪律。多年的体会,我们要在遵守纪律的前提下从事学术研究和普及,学者考虑的范围只是学术层面,但是领导层高瞻远瞩,考虑的是政治层面,领导层掌握的信息更加全面,视野更加开阔,更有全局观,所以在政治层面我们必须听从领导层。当前中国面临前所未有的变局,特别是互联网时代,宣传和课堂守纪律尤其重要。
2.重视导向与正确的历史观,在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唯物主义指导下,多做基础层面的研究和发掘,重视分析内在历史逻辑关系,做出正确的历史判断,弄清什么是历史,什么是研究历史,将历史研究和研究成果的运用、普及要区分开来。文学作品、小说、讲故事、戏说都不是真历史,有人认为金庸的小说就是历史,玩游戏《王者荣耀》、《大航海时代》就能学历史,至少是很片面的。即使其中包含着一些历史知识,也取决于创作者的选择,更不能保证历史价值观念的正确。
3.关于反对历史虚无主义。这不是一个学术问题,而是政治问题。任何怀疑否定动摇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不利于解决历史与现实问题的历史观和所谓“历史真相”都是历史虚无主义。
4.1840年起的近代史是一个完整的证据链,是中国共产党执政合法性的保证。早在1949年政协召开时,中共深谋远虑,已经通过人民英雄纪念碑的碑文奠定基础:三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三十年以来,在人民解放战争和人民革命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由此上溯到一千八百四十年,从那时起,为了反对内外敌人,争取民族独立和人民自由幸福,在历次斗争中牺牲的人民英雄们永垂不朽!这充分说明了中国共产党执政的合法性是历史的选择,人民的选择。研究历史首先要尊重历史,尊重现实。反对历史虚无主义并不妨碍学术自由,但有些研究成果因为政治原因暂时不能发表就应该从国家利益着想,服从大局。
5.历史学者不能做书呆子,更不能做伪君子。
6.信仰是很难改变的,用不着讲道理,信仰从小养成,成本很低,不容易改变。后天培养成本很高,形成政治信仰很不容易,但一旦形成,就是巨大的力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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