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吴棠
暑假还没到,乘着疫情起飞的在线教育,却已率先迎来风暴。
今年“六一儿童节”这天,国家市场监督管理总局召开新闻发布会,集中公布一批校外培训机构虚假宣传、价格欺诈典型案例。
对新东方、学而思、精锐教育、掌门1对1、华尔街英语等13家校外培训机构予以顶格罚款。加上一个月前的对作业帮、猿辅导的惩处,市场监管部门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处以顶格罚款3650万元。
这还不是最后的处理结果。
市场监管总局称,下一步,将坚决贯彻落实《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持续加大校外培训市场监管力度,坚决查处违法违规行为,促进行业规范健康发展”。
靴子尚未落地,玩家们风声鹤唳。
处罚结果发布的第二天,6月2日,“在线教育裁员潮”登上职场论坛脉脉的热搜第一。
脉脉截图
有员工匿名发帖称:“之前企业微信人数大爆炸增长,今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往下掉……小虾米太害怕了,怕死了。”
其实,早在年初,就有对校外培训进行规范整顿的风声传出。新东方董事长俞敏洪,更是在去年12月做出“预言”。
在第十届全国培训教育发展大会上发言时,俞敏洪说:“疫情发生后,以在线教育为核心的K12培训领域成为全世界的热点,投资者纷纷涌入……但一定会退潮的。资本退潮后,一定是一地鸡毛。”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他的预言便得到了验证。
倒在暑假大战前
“以前企业微信人数呈指数增长,最近开始降了。”一名猿辅导员工对南风窗记者证实了在线教育机构最近的收缩动作。
在5月28日听说高途课堂裁员的消息后,这名猿辅导员工开始关注自己公司的企微人数变化。每天早上,她打开群组,都会发现数字比前一天小了一点。
在某头部在线教育平台任教的谭老师对南风窗记者坦言,目前,裁员范围主要集中在per-k(学前班)和小低段业务线,裁员对象主要是支撑部门和销售工作,比如辅导老师。
高途课堂在线教育广告牌(图源:视觉中国)
“除了高途课堂把pre-k砍了以外,其他机构还在观望政策,并没有真正开始动人员架构”,他说:“我们公司目前的策略是谨慎扩张。”
不少应聘者的遭遇,证实了“谨慎扩张”这一策略。
恰逢毕业季,有应届生在社交媒体上抱怨,自己和在线教育机构签订的入职Offer遭对方单方面毁约。
HR给出的理由是,“近期在线教育政策变化,公司内部调整,紧急叫停招聘计划”。
脉脉截图
社会招聘岗位和暑假兼职岗位也存在类似现象。
公立学校规定的假期,本应是校外培训机构最繁忙的一段时间,通常,为应对激增的业务量,机构会提前招募一批前端、后端人员来补充人力。
然而,从今年应聘者所面临的窘境来看,机构们对于即将迎来的暑假,似乎并不如往年踊跃。
如此低调谨慎,皆因近日来持续不断的监管风暴而起。
这场风暴,已经断断续续地刮了小半年,5月2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第十九次会议正式审议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意味着,针对教培行业的“双减政策”正式落地。
“我是觉得要管,我个人也疲于之前推广宣传洗流量的乱象”,被问及对近期一系列监管举措的看法时,谭老师分析道:“而且对头部平台来说,是利好。”
无法再通过烧钱铺广告拉动新用户,对行业内腰部和尾部平台来说,无疑是致命打击。
对于已经形成品牌效应的头部机构而言,则是短时间内报课人数会下降。但从长远的角度考虑考虑,可以摆脱恶性竞争的泥潭,获客成本降低后,有更多资源和精力放在课程质量上,口碑也会好转。
2015年12月至2020年在线教育用户规模及使用率(来源:CNNIC)
从最初的红利期,到大量竞争者涌入,再到优胜劣汰、趋向规范,这是所有行业的必经过程。
在线教育正处于从第二阶段向第三阶段的过渡阶段,监管的到来,似乎正是时候。
四家教育机构共用一个代言人
资本的过度介入,是这次出手治理行业乱象的重要原因之一。
过去一年,在线教育被频繁爆出超前收费、超纲教学、教师资格不合规和虚假宣传等一系列问题。
这里,不得不提到此前最令人啼笑皆非的一次广告乌龙——著名的“四校同师”事件。
今年1月,“四家在线教育机构代言人为同一人”的话题冲上热搜。
网友发现,猿辅导、作业帮、高途课堂和清北网校这四家在线教育机构所投放的广告视频主讲,竟为同一人。
四家在线教育机构代言人为同一人(图源:界面新闻)
在猿辅导的视频里,她自称“做了一辈子小学数学老师”;在高途课堂的广告中,她则又变成了“教龄40年的英语老师”。
有网友发现,这位为四家网校背书宣传的主人公,疑似某“网红”。
于是网友质疑,这四家在线教育机构找了同一家信息交流广告供应商,而供应商聘请了同一“演员”制作广告。
虚构教师的资质和履历,在教培机构并不罕见。
据市场监管总局报告,在检查过程中,15家校外培训机构里有8家存在虚构教师学历、教龄、荣誉等情况;有9家机构存在虚构教师教培经验、授课时长和工作履历的情况。
市场监管部门与校外培训机构老师当面求证资质、履历真实性(图源:市场监管总局)
比如,蓝天教育,宣传“教研团队超过85%的老师来自985、211大学”。事实上,该团队121名老师里,来自985、211大学的仅18人,占比15%不到。
再有,是对培训效果和机构实力的夸大宣传。
比如,思考乐宣称其教学研发团队老师“培养出数十名中考状元”“已向当地五所名校输送超过650名高端学员”,却无法提供任何相关材料证明。
铺天盖地的宣传战,电梯里、大街上、娱乐综艺里,教培广告无处不在。
而这一切,可能还关乎着更为深远的社会问题。
电视剧《小舍得》导演认为教育问题的普世价值很高
一位教育专家在内部行业电话会议上分享了这样一个观点:某种程度上,教育与人口结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教育减负,不仅仅让孩子得以健康成长,也是在减少家庭对教育的支出。当抚养一个孩子的成本降低后,生育率会不会适当有所提高?当子女数量增加后,家长对“成才”的焦虑会不会得以减轻?
“教育内卷得太厉害,不是说放开三孩儿大家就愿意生三孩儿,是抚养成本太高了,教育成本太高了。”谭老师猜测,“这应该也是出手整顿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张卷子不能解决的问题
作为某在线教育平台的学科运营从业者,程老师入职不过一年,但早因业内所谓“资本化玩法”感到失落,觉得偏离了自己入行时抱有的理想和初心。
比如,机构对月考的难度设置会有一套自己的小心思。
第一次难一点,第二次简单一点。
反映在数字上,是成绩的提高,以及转化率的提升。
如此设计,当然不单纯为了检验学生学习成果,而是以利润最大化为目的。
电视剧《小舍得》剧照
“如今整个行业快速发展,不停融资,就是为资本服务的,所以,从宏观层面上,我肯定支持监管”,程老师对南风窗记者表示:“但从细节一点的层面来说,有点矫枉过正了。”
程老师举例,现在,课程详情页不让写具有承诺性质的文案,不能说“掌握10个知识点”,只能写“了解、学习10个知识点”,还有什么高分、名校、小升初等等词汇,都不能使用。
“有些也不是特别夸张、贩卖焦虑的文案,都不能用了。”她十分苦恼,觉得有点“重拳打在棉花上”。
罚款、检查,浩浩汤汤,“但也应该看看课程到底在讲什么,内容过不过关、符不符合学段要求,以及在线教育整个运作链条是怎样的,哪个环节问题最大。现在感觉单纯在堵广告投放、文案内容,轻视了内容质量”。
之后,义务教育阶段的课后辅导是否会被全面禁止,谁也说不准。
不过,谭老师对非义务教育阶段的业务开展依然持乐观态度,毕竟“好大学的资源永远稀缺,高中会一直‘卷’下去”。
电视剧《小欢喜》剧照
风暴过后,苦恼并未彻底解决
一位女儿正面临小升初的北京海淀区家长曾与南风窗记者分享,升学竞争变得如此激烈的原因恰恰在于,“学校教的实在太简单了”。
“小升初,一张卷子能解决的问题,不让你一张卷子解决,得用其他好多证书来解决。”她说。
减免学校的课业压力,初衷是好的,但消灭不了竞争,孩子们还是不得不通过其他方式来完成竞争,于是,巨大的需求促成了教培行业的兴荣。
这位海淀区的家长让自己的孩子三岁学英语,八岁学奥数,课外辅导从未间断。
孩子们与家长们每分必争,无非是为了把孩子“鸡”进所谓的重点学校。
对于小孩来说,尤其是成绩不足以赶上其他同学的小孩,补习班甚至是赶上其他同学唯一的途径,也是融入其他同学最便捷的方式,哪怕这种方式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指责的是,教培机构的夸大宣传、煽动焦虑,确实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线教育,从一定程度上而言,本可以让不同地区、不同家庭的孩子共享优质教育资源,弥补差距,促进公平。
但没有改变的是,好学校生名额是有限的,成绩更好的孩子才有被选择权——少,这一话术,并不是教培机构纯粹虚构出来的
板子打在培训机构身上,但问题真正的根源,是优质教育资源的稀缺和不均衡,是不同职业在社会评价上的巨大落差,所以大伙才会拼了命地对稀缺教育资源进行极致的追逐。
有办法让“鸡娃潮”降温吗?
“如果职业教育真正发展起来,从高中分流一半学生走职业路线,‘内卷’或许会缓解,类似于德国的高等教育模式。”谭老师谈到。
但在资源的分配与倾斜上,职业教育后的孩子如何得到所谓“体面”的工作,长一段时间内,答案依然很难让人满意。
要无视学区房、超前学习、掐尖录取,要逃避内卷和焦虑,需要的不只是让校外培训远离我们的孩子,不只是家长要“小舍得”。教育的责任,在一个社会的成长过程里,由每一个人共同承担。
的教育,要思考的不仅是培训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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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 煎妮
排版 | 八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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