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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男子身着蓝色衬衣,抡着警棍,回旋身体,从街上一个大跨步冲上人行道,将棍子甩向正在攻击其他华裔的黑人。有路人喊着“打911”,有人离得远远地拍视频,有人打电话报警,没人敢上前帮忙。
这是5月27日下午3点多,美国纽约曼哈顿下城街头,三名华人对战六名黑人帮派男子的惊险一幕。打架的缘由是,蓝衣男子开着车,被六名青年围住,被泼水、被骂“中国猪”,他决定拿出车里的警棍反击。
视频随后被发布在当地电视台和社交网站上,甩警棍的华人男子被网友称作“曼哈顿李小龙”。后经证实,他本名甄逸海,今年快五十岁,在纽约的粤菜餐厅“金满庭”担任总经理。
《凤凰周刊》于6月2日晚联系上甄逸海,他表示,这件事情在当天已经划上句号—六个意图抢劫袭击他的人均被逮捕,他没有起诉他们,但要求在警局保留其案底和照片。
甄逸海来美国快20年了,他几乎从零开始打拼,做过装修、工艺品行业,在KTV打过工,现在是4家餐馆的经理,女儿也考上了心仪的大学。
新冠疫情给美国的华人餐馆带来巨大冲击,甄逸海好不容易熬过餐饮业的寒冬。而在今年,歧视亚裔的现象在美国屡见不鲜,他积极参与各种游行活动。
他还大力支持之前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如今参选纽约市长的华裔政治家杨安泽,希望他能竞选成功,从而能更有力地发出华裔乃至亚裔的声音。采访当晚,“金满庭”刚刚结束一场热闹非凡的聚会。在电视直播结束之后,杨安泽来到这里和他的竞选团队成员见面、鼓劲儿,甄逸海也开心地和他合影。
6月3号,杨安泽在金满庭店里和竞选团队打气
以下为甄逸海的口述:
三对六街头混战
疫情这一年,每天我都会开车在几个店之间兜一圈,从中国街采购海鲜肉菜送过去。
那天(5月27日)下午三点左右,我照例买了三十包肉开车送去店里。到了曼哈顿下城3-4街的2大道附近,我看到店门口停了一辆送货的大车,于是把车停在它后面,打电话让店里的人出来拿肉。借此空当我正好点口烟抽,就把车窗打开。
这时,“砰砰砰”的声音突然从右车窗外响起,我一看,是个20岁左右的黑人青年在猛敲车顶。
我说“What's up man?”他用“Chinese pig”之类的侮辱性语言回应,接着将矿泉水倒进我的车里。我一看外面,一共有4名非裔、2名西班牙裔。
我没跟他对骂,第一反应是拿手机拍照取证。刚拍完一张照片,突然左手边窗口有只手伸了进来,吓了我一跳。我放下手机,把手推开,又问了一遍“What's up man”,这人从他胸前背包里掏出一把刀,有两个手掌这么长。这时,另一边的人也过来了,手里提着棒子。
他们其实很聪明,知道如果超过21岁使用武器才会被判刑,而几个人看起来是有计划分工的——年纪小的举着刀,年纪大的拿着棒子。
我第一反应是,如果不反抗,他们肯定要砸烂我的车,即便摇上车窗躲在车里也没用。正好,我车里有一个朋友送的警棍——因为这段时间抢劫事件多,我一直把它放在车里,还没用过。
警棍要发力使用才能甩出来,而车里空间有限,所以我先把门顶开,用英文骂了他们几句,再将警棍甩出来。
小孩一看到警棍,还以为我是警察,连忙跑到年纪大的孩子身边。他们几个人接着围到车头,一起攻击我。我实在太愤怒了,当时想,为什么总是要欺负我们华人?
警棒很重,我怕伤到他们,只甩打对方腰部。但他们能感觉到力度,就有些害怕,拼命往前跑。经过我的店门口,正好遇到两个员工出来拿货。员工们看到我被围攻,也加入了混战。
对方的人一棍子打过来,我用手一挡,手表被砸坏了,手肘被打得乌青。此外,我的头上中了一拳,背部中了一棍。我的分店经理中了两棍,服务生脖子上也有伤痕。那时候他们可能没想到我们会如此反抗,所以剩下几个人也不敢再追过来。
我们的店铺在3-4街中间,警局在5街。但十几分钟之后警察才到达现场,几个小孩早就跑了。
事发时街上没有多少人,也没有其他人帮忙,倒是有人在拍视频—一位是旁边酒吧的老板,一位是正巧路过的ABC(美国广播公司)记者。当晚,ABC电视台就把这个新闻播出来了,华文媒体接着也转播了。录口供的时候,我还用了这个素材。
第二天大家有些情绪波动,说黑人黑帮打砸冲击华人餐厅,但其实不是这样,他们不是针对餐厅,是针对我个人的抢劫和袭击。
我有很多黑人好朋友,这几天他们还过来看我,担心我被报复。但我说,这里有法律的,他们不可能乱来。
很多人称我是“曼哈顿李小龙”,真太夸张了。说真的,反抗也要量力而为。如果真遇到开枪的人,我也没办法反抗。
目前这个事情已经圆满结束——六个年轻人全被抓了。法官打电话过来问我,要不要起诉?我说我们华人很大方,这次就原谅他们了。他们打我,我必然要反抗,但我知道,如果他们留下这个记录,以后读社区大学或者应聘公司,都会受到影响。最后我说,要把他们的相片和信息留在警局,防止他们再犯,那时就罪加一等。
人生就是有起有跌
我是广东台山人,今年快50岁了,来美国将近20年。
来美国以前,我在广州打工,帮妹夫看厂,那时候我舅舅在香港承包工程,我也每年去香港打几个月工。
后来,父母和弟弟先来了美国,我也跟着来了。刚来美国时,英语不好,坐地铁都不敢看别人。我做过很多工作。一开始先去了加州,和弟弟一起做油画工艺品的生意。当时年轻,才二十多岁,很多老外不相信我们,不愿意和我们做生意,亏了很多钱。
但日常开销大啊,开车要加油,女儿也要吃饭。所以我只能打零工弥补开支。我们店铺所在的商场周末不营业。我周日便去一个台湾KTV应聘做酒保。那时候没有什么最低工资标准,每天20美元底薪,小费归我。来KTV的大哥喜欢在台湾陪酒妹面前撑面子,跟我说,你喝一瓶酒,给你5元小费。
就算冬天,啤酒也是冰镇的,有时候我5瓶连着灌,真是喝到想吐。下班已经凌晨,还得自己开车回去。有一次妹夫看我回来醉醺醺的,说,你再做下去命都没了。
2004年左右,我弟弟开的工艺品店倒闭了,纽约这边有一个老板说,你过来吧,我叫经理给你培训,以后可以做经理。所以我来了纽约,帮忙看店。
我父亲30多年前就做过粤式点心,我和弟弟也都会的。后来,我弟弟开了粤菜馆,他是大股东,还有两个合伙人,而我是总经理,平时负责管理所有店面。
我们在这边生活,经历过很多不能说的辛酸,但一直坚信勤奋踏实就能带来好结果。我们店(金满庭)七八年前就在装修了,但因为装修被骗过三十多万,所以直到五年前才开张。
当时被骗了钱后,其他中餐厅的老板帮忙筹钱,后来又找来两个朋友参股,律师也帮我们和房东商量延期付房租,慢慢才终于开了店。
现在你在谷歌上搜索,我们店是纽约排名前十的点心店。我们不像一些中餐厅,只图食物外形好看,客人拍个照就完了;食物的口感更加重要,这样才有回头客。
我管理员工,也十分看重仪表和工作热情,平时会体谅员工,如果家里有事,或者不开心,就不勉强他们上班,不要把情绪带到店里。
新冠疫情对餐饮业的伤害是很大的。我们的四家店铺,帝国大厦的分店关了一年多,时代广场的分店关闭7个月,另两家店关了一个月。
疫情期间,包括我们在内的很多中餐馆都改成外卖服务了。我也去送过外卖,还承担了去唐人街买菜的工作。疫情前我们共有120多名员工,现在只有70多名。
不过,人生就是有起有跌,只要能吃苦,就有奋斗的成果。今年,我们的生意正在恢复,基本上营业额能做到之前的七成了。现在正在装修一家新店,今年8月前应该能开张。那家店很大,一共3层楼,可以坐好几百人。
华人应发出自己的声音
最近拜登政府对餐饮业的政策是,可以按照以前报税的金额去领对应的补助。我们店一直都是足额交税。没想到做老实人,也能遇到好事。
因为新冠疫情,加上前总统特朗普不止一次说“中国病毒”,美国华人的日子很不好过,歧视亚裔的现象不断增加。我们街区的治安也不算好,如果一个人单独走路,或者老人在外面走路,要格外小心。
前两天,附近街区有个中国阿姨被打了,再加上我这件事,现在政府更重视华人社区的安全问题,路上有更多警察日常巡逻。
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几个月之前,我有一次下车,没关车门,车上还坐着两个朋友,就有个黑人跑过来,上半身探进车里。我把他拉了出来,报了警。
警察五分钟就来了,但看到我手里拿着铲子,就揪着我说,拿铲子是不对的,反而不去追究对方的责任。
我跟警察说,你是过来帮我解决问题,为什么还帮他讲话?我虽然英文不够流利,但会尽量讲道理说:“我们华人平时辛苦工作、捐钱纳税,我们不是病毒,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们?”这个视频当时被传到网上,也因此,有位年长的日本朋友送了警棍给我作为防护工具。
虽然总是有华人被攻击的新闻,但歧视华人的只是一小部分人,我平时有很多关系好的黑人朋友,我弟弟的律师也是黑人,之前装修被人骗钱,正是这位律师帮了我们很多忙。
我平时很关注公共事务,也会积极参与各种游行活动。“黑人的命也是命”的游行活动我有参加,今年各种反对亚裔歧视的活动我也参加了。
包括我的女儿,她今年22岁,和我一样关注公共事务。去年大选的时候我们都去给拜登拉票,这次也都支持杨安泽竞选纽约市长。
Kevin(左二)和杨安泽(右二)及其竞选团队人员
我经常呼吁,纽约的华人朋友一定要投杨安泽一票,他的爷爷奶奶是福州人(注:杨安泽的父母来自中国台湾),选他有利于改善我们华人的处境。
就在不久前,《纽约每日新闻》在漫画中把杨安泽描绘成一名纽约的“外来游客”,引发了他对于种族歧视的强烈抗议。他当时说,自己最喜欢的地铁站是时代广场,因为这是离他家最近的地铁站,结果那幅漫画把杨安泽画成一个游客身份,从时代广场地铁站出来,商店店主评论说,“游客回来了”
有美国媒体把杨安泽描述为外来游客,引发他对于种族歧视的强烈抗议
杨安泽的竞选团队成员经常来我的店里,喝点啤酒、威士忌,聊聊天。他本人有时也会过来给团队打气,大家互相鼓励。我觉得杨安泽是很实在的一个人,他经常跟团队成员说:“Kevin他们这一年很辛苦,你们要帮忙多消费,不要给他添麻烦。”
有人说杨安泽年轻、缺乏经验,但如果不给他机会去表现,怎么知道他不可以?就像我们当年创业一样,年轻人总需要机会去施展才华。
对于是否支持他,华人社区内部会有一些分歧。虽然我们总体诉求是一样的,例如反对种族歧视、致力于提高华人的地位,但到了最后,很多人出于自己的利益需求,会投给别人。
总而言之,我们华人一定要团结,发出自己的声音。我也会告诫身边的朋友,遇事要懂得反抗,但前提是要判断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制服对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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