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价通货膨胀会卡美国经济的脖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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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打算写通货膨胀（通胀, inflation)这个话题。这周去超市，才买了几桶冰激凌、一盒牛背肋、寿司和些许早点，结账时候发现价格已经超过90美元了。

连我这种对物价迟钝的人，都觉得能装的袋子好像比经验中的少了，不由抬起眉头瞅了账单一眼。这下感受到了动力号召，回来赶紧把文章写完。

超市购物单

通货膨胀的现状

通常美联储希望把通货膨胀率（也被称为消费者价格指数，Consumer Price Index, CPI）控制在2%，太低进入通货紧缩(deflation)同样对经济有很多伤害，会导致商品滞销打击市场发展，带来生产及供应的萎缩。

而美国现在的通货膨胀率达到2008年以来的最高水平，尤其在过去几个月中急剧攀升，从3月份的2.6%（跟一年之前的环比），窜到4月份的4.2%（预期是3.6%），5月份再破预期为5%，13年来最高。

其中核心物价指数增涨了3.8%，为1992年以来最大的月增幅。

四月单项物价上涨最严重的三项分别是：汽油涨价50%（三月份涨23%）；燃油涨价37%（三月份涨20%）；二手车涨价21%（三月份时涨9%）。

过去10年美国通货膨胀率曲线

让人记忆犹新的是，2020年4月，当时全美国各地纷纷开始进入社会关闭，导致通货膨胀率一度跌到0.3%。一些场景“昨日重现”，比如教科书里经济危机时牛奶厂把牛奶倒掉的场景，在现实中活生生地上演。有农场主因为疫情，牛奶滞销，又承担不起运输存储成本，于是选择直接倾倒进下水沟。

当时的通胀率骤降和现在的攀升，背后原理简单来说，取决于供需关系。

当市场上有充足的货品，但社会停摆让大家消费骤降的时候，只能降价处理；现在社会开始恢复正常运作，消费需求蓬勃增加，然而过去一年的疫情让生产只维持部分运转甚至停滞，货品供应量跟不上日渐恢复的消费热情，自然就会带来物价上涨通货膨胀。

拜登政府上台以后，又抛出1.9万亿疫情救助计划，美联储实行货币宽松政策，导致物品生产供应不足下市面却有更多的钱在流通。超热的股市，大量新入的炒家，以及飞快飙升的数字货币市场，都是政府注入了太多货币刺激，而大家拿到钱后消费、投资选择有限的体现。

拜登政府还给出了丰厚的失业救济补助，并且计划延续到今年9月份。这带来一些低收入尤其小时工资在$15以下的人群，回去工作甚至还不如在家拿失业金的现象。部分经济学家，包括克林顿时期的财政部长也是奥巴马政府的首席经济顾问的萨默斯(Larry Summers)教授都对此做法忧心忡忡【1】。再加上部分地方，尤其在蓝州或蓝区，依然迟迟不完全复学，也造成成年人不能及时回去上班，需要在家陪孩子。

这些原因，都让劳动力回流、生产恢复速度不理想。数据说话，美国4月份就业情况令人失望，比专家预期的增加一百万工作机会，少了73%；5月份增加了55.9万工作，但是依然比专家的预期少了十多万；相比疫情前的2020年2月，美国总就业人数还是少了760万人。

实际上并不是工作机会不足，相反，随着经济重开，市场对招工的需求在持续回升。4月份的工作机会突破960万个；截至5月下旬，求职网站Indeed上的招聘信息甚至比疫情爆发之前还要高出26%，而且这是考虑了季节性变化因素做出调整后的统计。

几乎每个餐馆，每个超市，每个CEO都在谈论，他们缺人手。这些现象都佐证了丰厚的疫情救济金耽误了劳动人口重返工作的可能性。

Indeed上的招聘信息比疫情前高26%

近几个月的通货膨胀率，每次都超过了专家们的预期值，这也是一个不佳信号。不过也有人指出，因为通胀率是跟一年前的环比，而去年这个时候是受疫情打击最严重的通货紧缩期，因此认为这几个月的通胀率高只是短期现象

。

持有这种看法的主要是美联储、拜登的经济高参及民主党支持者，不过也有“木头姐”(全名凯瑟琳·伍德，Catherine Wood)这种非拜登支持者，她因成功投资特斯拉等股票而名噪一时，是许多散户心目中的投资界女神。她的观点是，科技的发展会带来生产力的提高，降低商品和服务的成本。

大通胀及历史

但凡与进货、物流打交道的行业最近都见证了惊人的物价飞涨，这是笔者了解到的一些情况：

“比如来美国的40F货柜，数年前最低的时候西岸800美元东岸1200美元。去年疫情后货柜价格暴涨，尤其是在洛杉矶港口卸柜排长龙加上码头缺人手以及苏伊士运河堵塞之后更是直线上升。前两个月东岸货柜已经冲到7、8千美元，上个月9千多，现在12000美元！

从世界工厂运货出来厂家的运输成本贵了10倍，加上美国找工难（连快餐连锁店都靠雇用奖金吸引招人了)、原材料价格大涨.....难怪家得宝(Home Depot)的建材费翻了几倍，也难怪房价发烧。

所有这一切，都为滞胀(stagflation)打下结实的基础。”

滞胀，就是经济增长停滞与通胀并行。美国人对此有谈之色变的记忆，从1965年到1982年，美国经历过一次长程的通货膨胀期，其中70年代是典型的滞胀。

过去100年美国通货膨胀率曲线

20世纪下半叶这轮的大通胀，是决定性的宏观经济事件。历时近二十年，二战期间建立的全球货币体系被抛弃，期间经历了四次经济衰退，两次严重的能源短缺，以及和平时期前所未有的工资和物价管制。沃顿商学院的知名经济学家西格尔(Jeremy Siegel)把这称之为，“战后美国宏观经济政策的最大失败”(Siegel 1994)。

不过像很多失败是成功他娘亲的故事一样，那段经历孵出来今天指导美联储和世界其他中央银行货币政策规则的蛋。

60、70年代的美国，其实经历着经济上的过山车。60年代末期，约翰逊总统大举推进扩大福利的政府计划，给饱受越战拖累的国家财政加码新压力测试；之后，美国经济又马上转接70年代的货币政策巨变。

尼克松（左）；约翰逊（右）

70年代的大通胀，触发点是美联储允许货币供应过度增长的政策。当时流行一个“菲利普斯曲线”理论，就是在通胀与失业率之间做长期权衡，认为高通胀会帮助降低失业率。经济学家菲尔普斯(Edmund Phelps, 1967)和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 1968)都对此唱了反调，但也无法改变这一想法成为当时对决策者有吸引力的主流假设。

此外，美元与黄金脱钩也是造成大通胀的一个坏影响。二战后通过布雷顿森林协定(Bretton Woods agreement，1944年7月在新罕布什尔州布雷顿森林签署）确定了美元作为中心且与黄金挂钩的货币系统。但是最终，他国持有的美元储备量超过了美国的黄金存量，美国无法以现有的黄金价格保持美元的兑换性，外国政府和货币投机者看到这一事实。

1971年，尼克松总统停掉了给国外中央银行美元换黄金的服务；之后这套战后确立的全球货币系统又残喘了2年，终于崩溃。于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次，在工业化的世界中开始采取以不赎回的纸币为货币的标准。不过之后的历史证明，缺失国际体系的货币系统，也为一些国家操控其货币开了便利之门。

70年代汽车工人要求加薪的游行 https://bit.ly/3zgOi9Y

1970年代还有一个加深美国经济问题的重要因素，就是全球石油供应受中东局势影响，一再中断，导致物价全面飙升以及汽油短缺。也促使了浩浩荡荡的汽车工人大罢工，五万通用汽车公司员工走上街头游行抗议，成为美国劳资抗争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时也是美国工会力量最强劲的时期，系列的罢工运动为工人争取到了连续三年每年6.5%的加薪，以对抗当时在4.5%的通胀。但是这也促成物价迅速上涨转嫁给消费者，羊毛终归要找羊出。

1973年，纽约加油站排长队的景象

总结一下美国那次的滞胀，问题初现于1964年，当时通货膨胀率为1%，失业率为5%；十年后，通货膨胀率超过12%，失业率超过7%；到1980年夏天，通货膨胀率接近14.5%，失业率超过7.5%。

决策者陷入对抗高失业率几乎肯定会推高通胀，而对抗通胀同样肯定会导致失业率飙升的恶性循环。整个70年代的中后期，美国笼罩在公众对经济和政府政策失望的情绪中。

直到1979年，美联储来了一位风格大刀阔斧的新主席，大才沃尔克(Paul Volcker)获得卡特总统任命，他将成为影响美国经济政策超过一个甲子长度的人物。

沃尔克（左），卡特总统（中）

沃尔克施行改革时受到巨大压力，这种政治角度不受欢迎、但是经济手段上奏效的独立派行事风格，放在今天看难得。此君也是个性人物，做美联储主席时候，他住在乔治华盛顿大学学生公寓楼，洗衣服还靠蹭弗吉尼亚外郊的女儿家的洗衣机。

沃尔克的做法是，将联邦基准利率(interest rates)提高到历史最高点，用紧缩性货币政策结束了美国两位数的通货膨胀。

简单说这个原理就是，随着利率上升，消费者倾向于存钱，因为储蓄的回报更高。这样可支配收入减少，经济放缓，通胀下降。

1980年3月份，沃尔克将联邦基准利率从10％大胆提升到20％，在当年6月份他又短暂地下调利率，但随后通货膨胀持续，于是他在12月又将利率提高到20％，并保持在16％以上。一直到1981年5月终止。

这种极端的利率上调整政策被称为“沃尔克冲击”。他确实结束了美国的通货膨胀，但这也造成了1981年的经济衰退，报销了卡特总统谋求连任的机会。一时美国的失业率达到近11%的峰值，不过通胀继续走低。久而久之，同比通胀率回到5%以下。随着美联储实现对低通胀的承诺，失业率下降，80年代中后期，美国经济进入持续增长和稳定繁荣。

终结噩梦般的大通胀成为里根总统的成功政绩之一，但是任命通胀屠龙大师沃尔克的是卡特。那个时代从事公共服务的人，还有着把国家放在党派之上的底线。

里根总统（左）跟沃尔克（右）

通胀问题的未来

一个日新月异的社会意味着，不同时代面对不一样的问题，整个经济像70年代那样被石油石化能源动一发而牵全身的过往，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今天的问题不同于当年，但是可以更加棘手。

现在一些专业人士的担忧在增加，认为本次通胀将持续，导致美联储加息，带来经济下行。

美国近年通货膨胀率控制在较低水平，一大功劳来自房价这块定海神针的稳定。但是过去一年房价开始飞速上涨，全美范围内出现大部分房子的售价都高于卖家开价的现象。预期今年第二季度房价增长继续炙热，会到10%。

通胀相当于对底层和中产阶级的加速掠夺，因为富人们总是比他们有更多对抗通货膨胀率，对冲风险的办法。经济的问题影响民生，也会转化成政治代价。

60年代阶段性地成功控制通胀，助力尼克松的压倒性获胜。而70年代因失败的货币政策造成的失控通货膨胀率，是卡特失去连任的重大原因。也难怪有分析开始把拜登跟卡特作对比，提出警告。

拜登近期推出了二战以来最大手笔的财政计划，预算6万亿（点击前文），而美国近年联邦税收也就每年3.5万亿上下的水平。这将使美国公共债务在10年之中增加到GDP的117%，是个比二战一年后美国创历史最高纪录的国债GDP比例还要高的数值。

拜登的左翼经济学家班子推出该计划的立足点在，认为美国应当利用目前历史性低利率的机会加大国家投资，即使会给近期带来赤字增加，但是从长远看，在未来接近十年的时候，政府的财政赤字将显著下行。

但是，这些设想都是基于利率和通货膨胀，在未来十年里没有明显变化的基础之上，而这个前提很值得怀疑。历史上美国70年代深陷滞胀泥潭，也是从60年代约翰逊总统的大财政预算计划开始触发的。

这一轮的通胀危机的决定权也不单在美国，很大程度取决于世界工厂的中国。在封锁渐渐解除，全球需求和流动性复苏的推动下，影响生产者价格指数(PPI)的煤炭、钢铁、铁矿石和铜等大宗商品价格今年飙升。5月份，中国的出口商品价格上涨达到10年以来最高速度，而出口商生产价格在以13年以来最高速度上扬。

深蓝线美国从中国进口价格

淡蓝线：中国生产价格

换句话说，拜登的6万亿的经济计划，一大成败因素取决于能否成功控制住通胀，而不管美国是否情愿，

这方面卡脖子的权利，很大程度在中国手上

。

美国的长期自救方式是重建制造业供应链，显然，这不是个短期能解决的问题。80年代中后期，沃尔克因对里根政府财政赤字扩大和过度依赖国际投资的做法不满，两人开始不合。美国在送走大通胀的时候，也开始进入制造业供应链和资本市场全球化进程的新篇章。而后来的克林顿总统是那个加速师。但是甘蔗没有两头甜，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似乎到了被讨债的时候。

只是今天的华盛顿，还有多少能像沃尔克当年那样，把公共服务放在政治计算之上，正直清廉的人？

参考资料：

1.https://time.com/6053319/larry-summers-inflation-worries/

2.https://www.federalreservehistory.org/essays/great-inflation

3.https://www.nytimes.com/2019/09/18/upshot/us-economy-1970s.html

4.https://www.wsj.com/articles/yes-its-still-the-economy-stupid-11622670377

5.https://www.marketplace.org/2018/09/05/5-things-70s-inflation/

6.https://www.wsj.com/articles/us-inflation-consumer-price-index-may-2021-11623288303?mod=hp_lead_pos1&mod=hp_lead_pos1

7.https://www.nytimes.com/2019/12/09/business/paul-a-volcker-dead.html#commentsContai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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