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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李波
看完《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以下简称《大豆田》）第七集，我才像“醉意晚来”般感受到这部剧的后劲。
有多少人哭倒在这一集上，还要夸一句：不愧是坂元！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豆瓣评分9.0
日本大神编剧坂元裕二的这部新作虽然评分不错，但口碑自播出以来就一直呈现两极分化。负面评价大多集中于摸不着主线、金句过多等，末了还唏嘘一下坂元的江郎才尽。
这些争议在坂元近年来的作品中时有出现，而《大豆田》更加放大了娓娓道来与漫不经心的特质。
▲一分钟预告片
他的作品，人们熟知的《最完美的离婚》围绕光生和结夏夫妇的离婚始末来展开，《问题餐厅》讲述一群女性通过开餐厅来开展属于自己的抗争，《四重奏》则始终被浓厚的悬疑感所围绕，让四个各有失败的男女组成四重奏乐团共同追寻梦想。
▲坂元裕二过往编剧作品有《东京爱情故事》《四重奏》《最完美的离婚》等
但到了《大豆田》，情节、叙事的存在感微不足道。
形形色色的配角轮番登场又退场，坂元式碎碎念也常是没有什么推进作用的闲笔，甚至故事也不完全围绕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之间展开。
▲海报
看得出坂元在写法上做出更大胆的尝试。
如同意识流一般的呈现让观感觉得零碎，不习惯的观众会感觉一头雾水而弃剧。
这个过程不像是早有期待地、一层一层地去剥开洋葱的心，而是一刀横切下来，洋葱露出不一样的切面，同时挥发的气味也不经意地让人鼻痒眼酸。那些伏笔在出乎意料处忽然爆炸，这才后知后觉那条牵动观众情绪的引线早就伏隐已远了。
离婚三次的女人
大豆田永久子是怎样的一位女士呢？
一出场，大豆田的鞋子里进了颗小石子，她试图在不脱鞋的情况下取出鞋子里的小石子；
每天晨练的扭腰运动，她永远跟别人不合拍，反方向动作；
她不太在意别人眼光，随意地穿着套头衫就敢出入各种公共场合。
这位看着无比普通的中年妇女，最大的不同寻常或许就是她离过三次婚。
大豆田的三次婚姻史是在她侄女的婚礼上曝光的。
大豆田接连被三位熟人认出，令场面一度非常尴尬的是，三位熟人喊出的是她过去式的三种身份：“田中太太”“佐藤太太”“中村太太”。
日本女性在结婚后会被冠以夫姓，所以才会在婚礼上出现如此喜感的一幕。
但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大豆田一家人简直是乐天派。
亲爹跟宾客畅谈做当过三次新娘的父亲是一种怎样的体验：“第一次是suddenly，第二次是comedy，到了第三次就成了Fantasy。”
看似叛逆的女儿大豆田歌颇为贴心地安慰：“不用在意别人怎么看，我在健康成长呢。”
从卡司来看，大豆田的三任丈夫一出场就是妥妥的玛丽苏配置：
松田龙平扮演第一任丈夫田中八作，他是女儿的亲爹，也是一家餐厅的老板，沉默少言的他是桃花运很旺的一个人；
二号丈夫佐藤鹿太郎由角田晃广，看着其貌不扬、嘴巴又碎，让人感叹大豆田女士为什么会看上他；
第三任小鲜肉丈夫中村慎森是一名律师，跟前妻相差9岁，他总是会在某件很小的事情上跟人纠缠不休，脑回路不同于常人。
看着电视剧的开篇，或许会疑惑：大豆田永久子何德何能，让三个前夫围着她团团转？
原以为，讲述大豆田永久子和前夫们从相爱到离婚再到当下相处的故事或许就是本剧的主线了。
但现在看来，这四个人就像有交集但并不纠缠的河流，各自沿着自己的生活轨迹奔腾。
二号前夫最大的标签是气量很小，连长得一样但自己只用了三次的雨伞也要特地和同事换回来。但这样一个小气的男人却会将新伞偷偷留在门口给大豆田，会送给前妻大束花朵，会安慰遇到困难的大豆田：“气量小点又怎么样，牢骚该发都是要发的，毕竟自己已经继续不下去了。”
大多数人不就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没有那么完美，都有自己的缺点，但每个人同样也有自己的闪光点。
人总是多面的。就算是话痨、乱扔袜子、抠门的一个人，也会有让人感动的情调。
当社畜996到想哭泣的时候，能遇到陪伴自己、愿意邀请自己跳舞并在办公室里共舞的人，这还不浪漫吗？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大豆田和第一任丈夫田中的相处看上去最在一个频率上。
在首集里，永久子枕着前夫的腿睡了一夜，清晨醒来抬眸对视，这样的桥段颇令人心动。
但遗憾的是，田中一直喜欢的却是大豆田的闺蜜绵来笼目。单恋的人不喜欢自己，田中就选择跟大豆田结婚了。大豆田最后将丈夫赶出家门，两人离婚。
时过境迁，大豆田已能够与前夫坦诚心扉：“就是因为你那时另外有喜欢的人了。心里还装着别人，我只排第二。这也不算出轨吧，就是心里住着别人而已。”
真相要比自己的直觉还要残忍。
直到大豆田发现，前夫之所以送自己的生日礼物是两双袜子，原来是因为看到闺蜜的袜子破了一个洞。她这才后知后觉前夫真正单恋的人是谁。
故事到这里或许要往撒狗血的方向发展了，但是坂元止住了。
猝不及防地，闺蜜因为心梗意外猝死了。死生面前，再无其他大事。大豆田和前夫都失去了生命中意义非凡的人。
▲笼目因心肌梗塞去世
直到一年以后，大豆田再见到颓废无比的前夫，两个受伤的人不忍碰触彼此的伤口，能说的只有“你还好吗”和一声“抱歉”。
消失的手帕
闺蜜绵来笼目的死亡是突然的，突然到观众和大豆田一样都不敢相信。
在上一个镜头里，笼目还告诉大豆田，自己即将创作出一部令人惊艳的漫画处女作，她还将第一次看漫画的机会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大豆田。
笼目和大豆田从小一起长大，喜欢吃的东西一样，笑点也一样。
▲笼目（左）与大豆田（右）
笼目害怕过马路，每次当大豆田牵起她的手，她才会有勇气过马路。在四十年的人生里，彼此早已不止是朋友，是家人、是姐妹。
笼目是许多观众在这部剧里很爱的一个角色。她看着像是一个“怪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身上有天真的孩子气，天真得不像真实社会里的人。
她有朴素的正义感，会因为父母对小孩不好就偷走小孩而被当做通缉犯，会将巨额遗产说捐就捐。
她活得自由洒脱，敢于告别乌烟瘴气的职场，敢于重新开始追逐自己儿时的绘画梦想。
笼目像是大豆田身上的一部分，她们在不经意间流露的可爱稚气是相似的。
也可以说，笼目是所有普通人身上都曾拥有过的美好天真的一部分。
被大豆田视为天才的笼目，说自己是最弱的人，到了这个年纪拥有的只有一根又长又粗的眉毛。“猜拳游戏里最弱的是不懂游戏规则的那个人。我就不知道规则是什么，对大家来说理所应当的事我一个都做不好。你们都是山，而我被山包围着。”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笼目的死亡提升了整部剧的品质与思考深度。
大豆田经历了两次亲友的死亡。
第一次是她的母亲，大豆田始终无法解锁母亲的电子邮箱密码，甚至因为密码重置问题联系了三位前夫。
大豆田本人并不想解锁这个密码，在她心里，解锁就意味着和母亲彻底告别。这种纠结的心绪无比真实。
对于母亲的离世，大豆田是有心理准备的。
但笼目毫无征兆地离去，带着大豆田身上的一部分消失不见。
“她一个人死掉了，我让她一个人死掉了。”大豆田是自责的：闺蜜在自己生日当天猝死了，而自己没有接到她死前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
她冷静地照料闺蜜的葬礼，结束后还回到公司开会，心中还感叹工作进展不错。她没有悲痛流泪，唯一的失控只有看着灵车离去忍不住喊了一声闺蜜的名字：“笼目！”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演员松隆子的这一声吼足以令人落泪。
晚上，大豆田终于有空来到闺蜜的住所，她用冰箱里剩下的饭菜做了一顿饭，打开闺蜜留下的生日礼物——从未给其他人看过的漫画。
大豆田吃着吃着，满眼含泪。
真想用《四重奏》里那句话安慰：“一边哭一边吃过饭的人定能坚强地生活下去的。”
▲《四重奏》剧照
有的悲伤是当下流不出泪的。
在韩剧《请回答1988》中，德善的奶奶去世了，她看到爸爸和姑姑们笑着招待客人而觉得大人太冷血。而当大伯回来以后，掩饰了伤痛的兄弟姊妹才卸下面具，抱在一起哀嚎痛哭。
德善才理解到：“大人们只是在忍，只是在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大人们也会疼。”
▲《请回答1988》剧照
《大豆田》对失去闺蜜后悲痛到无法纾解、压抑到安静的真切描绘也打动了许多人。
观众共情了：“中年人的悲伤都不能持续太久”“这一喊，我在地铁里哭出来”“突然是人生常态，编剧在写生活”
……
而坂元的更厉害之处还在于告诉你：这种悲伤还会深入骨髓，要比想象的还要久远。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笼目的离世在第六集。
第七集开始，时间线已经到了一年之后。本以为这段故事已经翻篇了，但没想到，所有静水深流的情绪却在这一集里才开了宣泄的闸口。
时间的流逝并没有减缓大豆田的悲痛。她甚至想过离开这个世界。
大豆田变了，她无法躺在床上睡，她关心别人的方式是叮嘱好好睡觉、多吃蔬菜——健康是最重要的。
前夫们虽然都能体会到大豆田的心痛，但是无法让她释怀。
在这时，大豆田遇到了一个同样扭腰动作相反、喜欢数学的神秘男子大史。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无比真实。比起熟人，人们或许更愿意向一个陌生人倾吐自己内心的感受。
笼目的离去就像小时候魔术师将手帕变没了，“比起惊讶于消失的手帕，我更关心手帕去了哪、那块手帕现在是不是正孤零零地待着、非常孤独？想到这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外流。”
“笼目现在在哪呢，上哪去了呢？”
不是那种声嘶力竭地抓着别人说自己有多痛苦，而是像伤口结不了痂还要生扒开来。生命不能承受之重，只在短瞬的间隙才能瞥见。
大史想到以另一种的时间观来安慰她，时间并不是无时无刻都在流逝的，时间会停留在别的什么地方。
“5岁的你和5岁的她现在也正手拉手。从现在起，无论何时，你们都能心意相通。人生不是一部小说或是一场电影，不存在结局好坏，也不存在没有做完的事情。有的只是，一个人是怎样活着。”
“所以人生有两条规则：不要觉得死去的人可怜；人活着就一定要追求幸福。虽然人有时是会孤独寂寞，但你要享受人生，开心就好。”
还是那个坂元
这原来是一部治愈人心的疗伤剧啊。
转念一想，这的确是坂元剧里最常见、最温暖的力量。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和编剧有过多次合作的演员满岛光曾评价：“大家总是会有点可爱之处和孤独之处，也有笨拙之处。他的作品中有很多温柔的语言，抚慰着很多人的悲伤和痛苦。所以他应该很喜欢努力生存着的人们吧。”
演员高桥一生则说，那些被世俗认为“能力垫底”“不干正经工作”被别人说“性格古怪”的人，那样的人物们在坂元老师的世界中也有一席之地。在坂元老师的剧本中，有着试图肯定那些生存方式的力量。
坂元裕二在年仅23岁时就创作出轰动之作《东京爱情故事》，以32%的收视率一举打破记录，上映期间万人空巷。
▲《东京爱情故事》剧照
成为电视界宠儿的坂元却一直为自己真正想创作的作品所迷惘，他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
直到43岁，坂元创作了《母亲》，这个讲述被虐待的小女孩和为了救她而决意成为诱拐犯的女教师之间的故事引起了巨大反响。
▲《母亲》剧照
《母亲》的成功让他肯定了自己的创作方向：“就算达不到那样高的收视率，就算被评价严肃阴暗，我也要认真写出背负生存痛苦的人们的故事。哪怕只有一人被救赎也是好的。”
坂元开始不断地给少数派写故事，从《尽管如此也要活下去》中杀人犯家属背负着骂名生存的故事，到《问题餐厅》里女性反抗男权社会的故事，再到《四重奏》中人到中年却仍坚持梦想的二流音乐家们的故事。
▲《尽管如此也要活下去》剧照
在这部《大豆田》中，他塑造的是一位三次离婚但仍充满魅力、可爱的中年女性形象。
剧中，一位同样离过三次婚的合作公司社长贬低大豆田：
“我的三次离婚和你的是不一样的吧。对我来说离婚是勋章，对你来说却是伤口。你的人生失败了。我愿意接纳你受过的所有的伤。”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坂元形容，这种男性莫名其妙的自信和职场骚扰像是“恐怖片”一样的存在。
他借永久子之口表达：
“我觉得离婚既不算勋章也不算伤口。您最好不要这样想，会比较幸福。虽然我离婚是由于各种原因造成的，但我现在也活的挺开心的。我还觉得人生还真有趣啊。我也希望我的前夫们能幸福。没有什么失败吧。人生中会遇到失败，但我觉得没有失败的人生。”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从偶像剧转向社会派，坂元希望通过剧本为直面生存困苦的人们带来力量。
他为少数人群写故事，希望让他们觉得：“啊，原来不只有我这么想。”
“鼓舞活力值只有10的人变成100的作品有很多，我想让那些是负值的人至少先达到零点。让‘-5’的人变成‘-3’。这是我的目标。”
一位观众留言道：
“那年浑浑噩噩，看了《问题餐厅》的开头之后欲罢不能，两天追完，每集都会落泪，可是追完之后却渐渐成了朋友眼里积极乐观的人。直到现在，第一集开篇的那几句话还总在心头或是梦中复现，常常万般感慨。”
▲《大豆田永久子与三名前夫》剧照
那几句改变生活态度的台词也是被无数人引为哲理般的金句：“所谓人生，必定不是地位、名誉抑或金钱。我觉得决定人生的要素，是心是否真正跳动。”
作者 | 李波
编辑 | 季洁
排版 | 翁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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