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南风窗记者 何国胜
理塘县上木拉乡增德村45岁的村支书土登相巴,留给世界的最后声音是两声惨叫。
5月10日,在巡山的途中他遭遇了一头野猪,右腿和臀部三处受伤,右腿大量出血。6分钟后,土登相巴就失去了生命体征。
出任村支书还未满半年,他就牺牲在了岗位上。
土登相巴(图源:央视新闻)
事情发生后,除了对土登相巴牺牲报以悲痛外,也有不少人重申野猪与人矛盾的尖锐性。
随着国内民用枪支的禁绝、对野生动物的保护等一系列措施,加上野猪较强的繁殖能力以及天敌的缺少,使得野猪数量在近20年内急剧增加。同时,由于人类活动和居住范围的不断扩展,人与野猪的冲突渐趋激化。
村支书土登相巴的遭遇,是人与野猪矛盾的一个例子,一个较为恶性且极端的例子。在此外的冲突中,人类遭遇的更多是农作物的毁坏。
由于野猪“三有”保护野生动物的身份,受损或殒命猪口的人们,最强烈的反应只能是咒骂和抱怨。
如何缓解、解决人与野猪乃至更多野生动物的冲突,显得迫切和重要。
绝命巡山路
从理塘县城驱车向东南方向行驶51公里,经过两道入村关口和三五个在河流两岸的村子后,就可以看到坐落在理塘河北岸半坡上的增德村。
村子不大,30户人家,200多人。时值5月,正是采挖冬虫夏草的日子,年轻劳动力都上了山,村子里显得冷清,村头只坐着几位老人。
增德村周边(摄影:郭嘉亮)
因为森林防火和疫情防控的需要,车子爬坡后进入村子,就有人负责登记外来人员及检查是否带有火种。
森林防火对当地来说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尤其在凉山木里连续两年发生森林火灾后,四川全部有森林覆盖的市县都加大了对森林火灾的防控力度。
增德村位于沟谷的北侧山坡,对面树木茂密的山林,就是村委会平日里需要谨慎巡视和预防火灾的对象。同时也是野猪绝佳的栖息地。
根据理塘县公布的信息,2021年5月10日早上8时13分,土登相巴召集村委副主任泽批、村纪检委员格绒和昂昂等5名护林护草员安排巡山值班工作。他把7人分成了3组,自己跟护林护草员昂昂一组。
土登相巴生前巡山时的照片(图源:四川省林草局)
开完会,土登相巴一个人先去了巡山点。9时36分,野猪袭击了他。没人知道他和野猪如何遭遇,格绒和另一护林员昂旺次称最先听到的已经是土登遭遇野猪攻击后的惨叫。5月21日,记者联系到格绒时,他表示这个事情不便细说。
但他之前在接受极目新闻采访时曾说,他们和土登相巴相距200米,等听到惨叫声后跑过去,野猪已经跑开。土登相巴倒在地上,右腿和臀部三处受伤,血大量地从右腿伤口处流出。
出事后2分钟,格绒赶紧给乡党委书记朗朗打了电话。4分钟后,朗朗带着医护人员赶到事发现场,但土登相巴已经没有生命体征。
短短6分钟,他失去了生命。
5月19日,四川省林业和草原局决定追授土登相巴“全省森林草原护林防火先进工作者”称号。生前,他也被县委评为2020年度的“优秀村干部”。
在担任村支书前,他任了很多届村委主任。在同事和村民眼里,他是个称职且善良的人。
增德村周边(摄影:郭嘉亮)
5月20日,南风窗记者来到增德村,一村委会工作人员和后面赶来的乡政府工作人员都告诉记者,土登相巴的事需要等事实调查清楚后才能接受采访。因此,记者无法得知其更多的信息。上述人员只告诉记者,按照他们当地的习俗,丧事需要办七七四十九天,这期间不希望有人打扰家属。
扎西顿珠是理塘乡间客运的司机,他刚听到这件事时有些惊讶。他一直知道理塘县野猪不少,但从来没听到野猪伤人的事情,“这是我听到的第一件”。他说,野猪也害怕人,一般不会主动攻击。
那为何土登相巴遇到的野猪却袭击了他?这个问题已经无人回答。
野猪泛滥的危害
对于理塘而言,土登相巴的遭遇是个罕见的事情,但没人知道这是个开始还是终曲。而当我们把视野放得更广一点,就会发现,野猪跟人的冲突不仅不罕见,还给不少地方带来困扰甚至“灾难”。
在土登相巴遇难的前两天,石家庄井陉县核桃园村三位村民遭到野猪袭击。其中两人受伤,伤势最重的一位86岁的老人在打理菜地时被野猪袭击,一拇指和脸颊都被咬开口子。
再往前一个多月,3月23日,北川羌族自治县一位66岁的老人马久玉在自家林地干活时,遭到野猪袭击,被撕咬后顶下悬崖。全身多处被撕咬留下窟窿,现场还有老人被咬下来的身体组织。后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才脱离生命危险,治疗费用10万多元。
3月23日,六旬老人遭野猪袭击
马久玉出事后6天,杭州临安区街洪村的陈大伯家的鹅被野猪咬死,他发现后去驱赶时反被150斤的野猪咬伤。村民报警后,赶来的警察开了5枪才将野猪击毙。
这样的事例可以列个很长的表单,十几年来,每年都有多起野猪伤人的事件发生。
早在2007年,新华网的一篇报道就曾提到,当时全国范围内遭野猪侵袭的省份已达16个。而且随着野猪数量的增加,它们不仅在农村伤人,且已闯入城市。
南京在2020年就曾发生过5次野猪闯入城市区域的事件,其中去年10月31日一头野猪闯入南京一家奶茶店的事还曾登上热搜。
南京多次发生野猪闯入城市区域的事件(图源:新浪江苏)
在更多的人与野猪的冲突中,袭人并不是最主要的矛盾。农作物遭毁,才是人与野猪之间最大的冲突,也是让不少农民感到最无助的事情。
野猪是个什么都吃的动物,在食物缺乏的情况下,农民的农作物成了其最便利且最美味的食物。根据新华网的报道,早在2004年,光吉林省东部20多个县一年内有8400公顷的农作物遭到野猪毁坏,农民经济损失达3700万元。
随着野猪数量的逐年增加,野猪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在“水涨船高”。2019年,宁夏泾源县政协委员胡秀德曾在两会上提案,希望采取措施解决六盘山地区野猪灾害。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他给出了一个数据:泾源县农作物遭野猪损毁的面积多达4.26万亩,造成约5800万元的损失。
目前没人对全国范围内野猪造成的农作物损害,做一个权威的统计,但从各地农民的叫苦声中可以看出,这个问题已经不是一件小事。在人民网的“领导留言板”上,很多地方的农民都在反映野猪泛滥,毁坏庄稼的事情。
在几位学者所做的关于秦岭地区山地村民对野猪的容忍性研究中,近88%的村民都认为野猪主要危害经济作物,而且超85%的深山区村民赞同捕杀野猪。
野猪对农作物的威胁几乎是一年四季的。春天的时候,它们拱掉刚下种的种子,夏天就会毁掉正在生长的青苗,而到了秋天便会啃食果实。广东、湖南、浙江、陕西、安徽、吉林、甘肃等地,多年来都是野猪毁坏庄稼的重灾区。
(图源:新华社)
此外,过量的野猪带来的隐患还有传播疾病、危害当地其他动植物等。
而且野猪与人的冲突并非我们一国面临的问题,而是成了一个世界性难题。在意大利,野猪每年损毁农作物造成的经济损失达1亿欧元(约合人民币7.84亿元)。
美国农场主也深受其害,光在2015年,野猪给美国农业带来了15亿美元的损失。2020年,这一数字增加至25亿美元。美国民众将野猪们称之为“野猪炸弹”。
为什么人类和野猪的矛盾会如此激化?
野猪繁殖,一路绿灯
野猪数量的大幅增加,是人与野猪产生冲突最直接的原因。在最早的时候,人类活动范围的扩展和狩猎活动,的确使一些野猪丧失了栖息地和数量减少。但这种状况早已改善,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国家开始实行封山育林,喜欢“隐居”山林的野猪,栖息地有了一定保障。
1994年,国内禁止了对野猪的一些狩猎活动。而且,随着1996年《枪支管理法》的推行,民间枪支逐渐被禁绝,再加之《野生动物保护法》的出台。“猎人”这个群体的渐趋消失。
2000年,野猪被列入中国国家林业局 《国家保护的有益的或者有重要经济、科学研究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2018年修正为《 国家保护的有重要生态、科学、社会价值的陆生野生动物名录 》),成为“三有”保护动物。
这些措施几乎将人类对野猪的威胁清除,最大的“天敌”被制约住。而且,自然的天敌也越来越少,虎、豹、豺、狼,这些野猪的天敌现在大多都存在于各个野生动物园中,成为人们的观赏物,早已失去促进生态平衡的功能。
在外部威胁基本肃清的情形下,野猪一年两胎,一胎平均产仔6-8头,最多14头的繁殖速度,使得其数量迅速增加。而且,野猪的适应能力极强,它们的足迹几乎踏遍了国内的各个省份。
南京城市区域再次出现野猪(视频来源:江苏新闻)
跟野猪造成的损失一样,全国范围内目前没有野猪数量的准确统计。但从浙江省之前的一个统计数字也可以看出野猪数量在迅速增加。2006年,《浙江省陆生野生动物资源调查报告》显示,全省有野猪约10万头,而在2000年,这个数字是2.9万头,6年来增长了3倍多。
野猪数量的增多会导致两个明显的问题,一是食物的缺少,二是领地不够分。野猪中除有些雄性单独活动外,大部分野猪都是群体活动,具有较强的领地意识。野猪不会讲规则,将现有的保护区土地平均分配,而是随意抢占,这导致部分猪群没有领地。
这时候,缺食物和没有领地的野猪选择进入人类生活区,与人们“抢食”。
面对闯入的野猪,村民和市民们都显得无奈。因为野猪“三有”保护动物的身份,就算是目睹野猪损毁农作物和袭人,个人能做的最大努力就是驱赶。不能打杀,而且也打不过。
一头成年野猪体重在90-200千克,体长1.5-2米。它们跑起来,时速可达50公里左右,而且可以连续奔跑15-20千米。另外,野猪还会游泳。
遇到这种“全能型对手”,人只能上树或往高处跑,正面对抗很危险。所以民间才有“一猪二熊三老虎”的排名。但诸多专家在不同场合都表示,一般情况下,野猪不会主动攻击人。除非你让老公猪觉得你入侵了它的领地,或是遇到了带崽的母猪,又或是离野猪太近。 
遇到野猪怎么办?(视频来源:新华社)
针对村民们反映野猪带来的经济损失和人身危害,多数地方政府给出的第一个建议是驱赶。用鞭炮、鸣锣、放狗等方式驱赶,但有研究者指出,这种办法在起初有用,一段时间野猪适应后便失效。
较之驱赶更有效的方式是猎捕。但由于对民间枪支的管理严格,零散的猎捕不太可能,只能依托当地成立专业合法的狩猎队。
江西遂川县委书记在回复当地村民在“领导留言板”反映野猪损害农作物问题时,提到该县唯一的狩猎队从2009年成立以来,共猎捕野猪2421头,平均每年猎捕200头。
但这种方式容易招致环保人士和保护动物人士的舆论指责,而且在更多地区,一个狩猎队因为缺乏捕猎人士而很难组建起来。
按照《中华人民共和国野生动物保护法》的规定,“受保护的野生动物造成人员伤亡 、农作物或者其他财产损失的,由当地人民政府给予补偿。具体办法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制定。”但目前只有北京、吉林、陕西、云南、西藏、安徽、甘肃、青海等少数地区制定了具体办法。在大部分地区,具体的补偿办法迟迟没有出台。
这导致人们遭受野猪损害后,赔偿无从获得。而且研究者对吉林珲春地区的调查显示,那些获得赔偿的人们反映,补偿金额过低,并不能弥补损失。
目前来看,人与野猪的矛盾依然尖锐。在保持野猪种群数量正常的前提下,如何保障人的利益不受损,是个棘手的问题,也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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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 | 董可馨
排版 | 孙文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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