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出差结束,今天早上飞西宁,见西宁新东方全体员工,给大家讲话鼓劲。西宁新东方相对比较年轻,才成立三年,全体员工加起来不到一百人。
  这两天,老天特别厚待我。昨天的乌鲁木齐,碧空万里。我攀登马牙山,极目天山山脉、主峰博格达和碧玉一般的天池,晚上又看到了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的壮美景色。
  早上6点半出发,出门天空已经大亮,东方的朝霞染红了半个天空。回望天山,博格达峰已经被第一缕阳光照射,山峰呈现出日照金山的明亮。一路向西,走向机场,一百公里的路,天山在左侧形影相随,山脉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乌鲁木齐机场面对天山山脉,开门见山,得天独厚。
  根据飞行路线测算,飞机起飞的时候,除了能够在空中看到天山,还应该会飞越祁连山。祁连山是横贯中国西部、绵延千里的重要山脉,坐落在青海甘肃两省之间。山上储量巨大的冰川积雪,为南坡的青海湖提供重要水源,为北坡养育了河西走廊的千年文明。
  去年我行走甘肃十天,最主要的路程就是沿着河西走廊一路向西,心里最想见到的,就是祁连山的真容。从祁连山东段开始,翻越乌鞘岭,看了一眼阴云下的山脉,此后沿着走廊,千里跋涉,一直走到敦煌,一路不是乌云密布,就是阴雨连绵,祁连山始终再也没有露过面。河西走廊的文明、丝绸之路的繁荣,都是依托祁连山的无私滋养而存续的。一路沿着祁连山走过,却没有看到祁连山,我内心充满了百分的遗憾。
  “祁连”是匈奴语。匈奴称天为“祁连”,祁连山即“天山”之意。李白有诗:“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其中的“天山”,实际指的就是祁连山,而不是今天新疆的天山。自古以来,祁连山一直是匈奴的放牧生息之地,也是他们当时和汉朝进行对抗的大后方。
  张骞出使西域后,对匈奴的内部结构了如指掌。他被匈奴两次俘获,最后娶了匈奴姑娘,并一起逃回了汉朝。汉武帝在了解匈奴情况后,派霍去病率军西征,从扁都口出奇兵,袭击并打败了匈奴。匈奴西奔上千里,流离失所,悲歌震天:“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匈奴西奔,又引起了世界的连锁反应,匈奴挤压了当时日耳曼人的生存空间,日耳曼人继续西移,最后进入罗马帝国,导致了罗马帝国的灭亡。可以说,汉武帝抗击匈奴的战争,间接导致了罗马帝国的衰亡。但如果不打击匈奴,匈奴东侵,也有可能会导致中华文明的衰微。
  祁连山对于中国,不仅有地理和自然意义上的重要性,也有文明上的重要性。祁连山北坡的重要河流,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用源源不断的河水,像大地的乳汁一样,养育了河西走廊几千年的繁荣气象。如果没有河西走廊作为中西方物质和文化交往和融合的大通道,今天的中国应该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汉文明的血液里,已经融合了太多异族文化的血液,形成了多元、包容和大气的文明底色。另外,如果没有祁连山作为屏障,从西方过来的军事力量就可以长驱直入,直达中国的心脏,分分钟摧毁我们精心培育的华夏文明之花。
  我一直在筹划一次专门围绕祁连山进行考察的旅程,可惜到今天也没有成行。今天,当我看到天气如此之好,猜测在飞机上一定能够看到祁连山,内心就开始激动。在办票的时候,我特意请求服务员给我安排右边靠窗的位置。我知道右边靠窗,一定能够看到祁连山。
  飞机起飞,大概飞行一个小时后,机翼下面果然出现了连绵不绝的雪山,我知道祁连山到了。飞机就是沿着祁连山的山脊在飞行。祁连山东西长800公里以上,南北宽200到400公里,大部分山峰在4000米之上,所以当飞机在祁连山上飞行的时候,极目所见,到处都是雪峰,连绵不绝,虎踞龙盘,景色壮观。
  坐飞机的时候,我有幸看过青藏高原、天山山脉、横断山脉;在国外旅行的时候,飞越过阿尔卑斯山脉。每次飞越雪山,我内心都会涌动无法控制的激动,心跳加速,血液加快流动,好像遇见了大神一样。世界各地的民间,也常常把雪山当做神山看待。至今,我没有产生去登雪山的念头,因为我觉得雪山是用来敬拜的,不是用来踩在脚下的。
  飞机离祁连山很近,感觉无数的山头就近在迟尺。但飞机至少在祁连山最高的山头几千米之上,放眼望去,能够看到祁连山的南坡尽头,以及尽头外广袤无边的天地。难以用脚步翻越的大山,在飞机上看似乎就是一瞬间的距离。
  飞机平稳向前飞行,机翼下的雪峰不断变幻。看向远方,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汪接近圆形的湖水,根据我仅有的地理知识,我知道这是青海第二大湖哈拉湖。哈拉湖是青藏高原上内陆流域的一个大型湖泊,海拔4078米,常年蓄水,又称黑海,和青海湖一样是咸水湖。
  哈拉湖在德令哈边上。说到德令哈,大家应该比较熟悉。著名诗人海子,有一首诗《日记》: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草原尽头我两手空空
  悲痛时握不住一颗泪滴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
  这是雨水中一座荒凉的城
  除了那些路过的和居住的
  德令哈......今夜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他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这是海子在1988年7月25日火车经过德令哈的时候,写下的诗篇。这时,离他1989年3月卧轨,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了。美好的诗人,用一种决绝的姿态,来表达了他对人世的最后告别。
  飞机继续飞行,把哈拉湖甩在了后面。我知道,下一个能够看到的,一定就是青海湖。飞机斜切着祁连山前行。过了半小时,远方果然出现了一汪碧蓝的湖水,那一定就是青海湖了。青海湖比哈拉湖大很多,看对岸已经融入了天边。
  十几年前,我去西宁演讲,曾开车翻越拉鸡山,去到青海湖东岸。那是一个冬天,在湖边被寒风吹得透凉之后,我们进入了一家帐篷中的农家乐,里面正在煮着一锅香喷喷的米饭。我兴奋地把锅盖揭开,结果一锅米饭就再也没有煮熟。在高原煮饭,水不到100度就开,青海湖海拔3000米之上,锅盖一打开,米就变得半生不熟了,为此我还赔了店家20元钱。
(远方那一抹蓝色,就是青海湖)
  足足有15分钟时间,青海湖一直在我的眼帘之中,可见范围之广大。古代记录,青海湖方圆千里,现在青海湖的周长大概为300公里。好像每年青海省都会举办环湖自行车比赛,那应该是一场盛会吧。环绕着美丽的深蓝色青海湖,看着周围高峻的雪山,一路骑行,就算是骑成了最后一名,也必将心满意足。在这样的环境中,比赛已经退居其次,真正重要的,也许是把自己融入到如此纯净的大自然之中,让自己完成一次忘我的壮行。
  飞机离西宁越来越近,落地西宁之前,我在空中要寻找的最后一个祁连山地标,是扁都峡。扁都峡,是从西宁向西北斜穿祁连山的一条峡谷,到了峡谷北边,就是张掖市的民乐县。著名的扁都口,就位于民乐县的峡谷出口。在古代进入河西走廊,主要有两条道路,一条是翻越乌鞘岭进入武威,一条是从西宁进入扁都峡,出扁都口直达张掖。
  扁都口的名声,主要来自两件历史事件,一是我上面提到的,霍去病打击匈奴,就是率部过扁都口直捣单于王老巢焉支山。另外就是隋炀帝在率军打击吐蕃之后,六月出扁都口,在张掖焉支山召开西域“万国大会”。隋炀帝是个有雄心壮志的皇帝,开凿大运河,贯通中国南北,使得天下物资得以流通,从此中国不再南北隔绝。他也是中国唯一到过河西走廊的皇帝,对隋唐时期中西经济和文化交流,作出了重大贡献。
  非常可惜的是,他好大喜功、穷兵黩武,三次征讨高句丽,操之过急,弄得民不聊生,终于把自己也弄得身首异处。我在想,他是真的不惜民力,还是觉得时不我待,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呢?如果他不急于那么征服高句丽,也许中国最兴旺的朝代就不是唐朝,而是隋朝了。那次隋炀帝带着队伍过扁都口,老天不作美,六月下起暴风雪,结果由于缺乏防寒物资,军队冻死了一半,他的爱妃也冻死了好几个。现在扁都口有“娘娘坟”,就是当年隋炀帝的爱妃之墓。
  在历史上,玄奘、李白、王维、高适、岑参、王昌龄等人,也都从这里走过,走向了“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大漠深处,去体会“琵琶起舞换新声,总是关山旧别情”的边塞豪情。
  去年我走河西走廊,一心一意要去扁都口看一看,结果由于原定的时间被当地朋友安排的事情占用,也因为那一天阴雨绵绵,云雾缭绕,去了那里基本上什么都看不见,最后很遗憾的放弃了。今天在飞机上,也许能够从空中俯瞰一下扁都峡整体的样子。山山之间,峡谷很多,要辨认哪条峡谷是扁都峡其实很不容易。
  我根据地理位置,根据峡谷斜切的方向,最终确定了一条从东南向西北斜切的峡谷,一直延伸,没有断头,我想这大概就是扁都峡了。峡谷中树木葱茏,有公路从中穿过,那应该就是国道G227。现在从扁都口到青海的门源县,正在修建高速公路,如果高速公路贯通了,峡谷近30公里的距离就是一瞬间的事情。过去穿越扁都口的那些艰难,将会永久成为历史,但同时失去的,可能就是人们对于历史的深刻体会和记忆。
  以后有时间,我一定要来徒步一次扁都峡,用一天的时间,从南边的峡口,走到北边的峡口,重新走一下当年霍去病、玄奘、高适、岑参他们走过的这条路。不为别的,只为记忆,只为那一份隐藏在心里,不得不借此抒发出来的心情。
(网络图片,扁都口)
  不久,飞机平稳落地西宁,飞越祁连山到此结束。一切的结束都是重新开始,任何经历,都会让人产生新的思考和冲动,这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活力来源。在我的心里,已经开始整理未来再次上路,走向祁连山的行囊。在路上,我才能拥有一个安宁的心灵。
(写于2021年5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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