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他的朋友
作者:波觉拉达的姐弟
作者简介:
一对土生土长的农村孩子,在广东与山东求学,来自四川省凉山州的则式姐弟。
父亲和他的朋友
 Father and his friends
父亲痛失了两位知心好朋友,三月的罗舅舅,五月的阿牛阿果,电话里父亲哽咽着,说着说着,把电话给了母亲,母亲说:“先这样,一会儿再打过来。”
在我浅薄的认知里,农村里的长辈们朋友很少(除了亲人和邻里),他们很少出门,认识的人自然也就少了。还记得表妹结婚,彭舅舅高兴着说:“嚯,他们来的朋友都是千里迢迢来的,都是美姑,金阳,普格……显得神气十足。让我不禁感叹,出去读书,上大学,认识了好多凉山各地的朋友。 
我的父亲,年轻时开大卡车,他的朋友就有很多。后来,他的朋友都安家立业,有的在卖鱼,有的当了村里的队长,有的不知去向,更多的人是和父亲一样,回到农村种地种果树,这其中,我最熟悉的是陈舅舅。很小的时候听说他经常住在我家,吃在我家,他现在住在清水河,每次他来棉桠,父亲不管在哪里都要去和他抽支烟,不喝酒的父亲也会喝上一小杯白酒。他们在回忆年轻时一起开车的日子,我在家里的仓库里见过大卡车的链条,后来也都不知道哪里去了,我到现在偶尔也会显摆我父亲年轻时候也是开大车的。他们经常会谈起小时候我家里的一位木匠长工,他也确确实实存在在我的记忆里,还在木邦营小学读一年级的时候,母亲经常和我讲:“不好好读书的话,以后就只能像“吉胡庚庚”(家里的长工,他们都这么叫)一样住在别人家,给别人家打工,你还记不记得。”可是父亲和陈舅舅都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他们会调侃着说:“说不定在哪里发财着,说不定娃都好大了,说不定娃都有工作了,也说不定早就去世了。”
父亲总是会提到他的这些旧相识,在世的,不在世的,这些“舅舅”中,有父亲的“参谋”,有父亲的“劳动伙伴”,有年轻时认识的,比如陈舅舅;有我懂事以后才认识的,比如罗舅舅和今天去世的阿牛阿果。
罗舅舅很胖,我第一次见他是我去盐源县民族小学读书的时候。开学第一天,是父亲和罗舅舅一起送我到学校,晚饭在姑姑家吃。有段时间,我住在姑姑家读书,罗舅舅也在,他总是给我们做馒头吃,做的馒头比外面馆子卖的更有卖相,更好吃。后来父亲告诉我罗舅舅以前在部队里当炊事员。罗舅舅是个很爱打麻将的人。四年级的时候,我长水痘,我大妈带着我去麻将馆找了罗舅舅,带我去输液。小学毕业,我要来西昌读初中,我和父亲去找他带我去华泰酒店找州民中的老师报名,我和父亲去麻将馆找他,他立刻动身带我去找了老师。他是父亲的参谋长,在我的印象里,父亲和他最喜欢谈论该送孩子去哪里读书。2021年,他去世了,是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好朋友阿拉吃完饭,就接到母亲的电话,说罗舅舅去世了,问我有没有时间回来。我知道父亲肯定难过至极,不敢给他打电话。不知道是羞于表达还是什么,至今我都没有和父亲谈论过关于罗舅舅的事。去吊唁那天,因为工作时间上的原因,我很晚才去。先是二姑姑告诉我:“你爸他昨晚哭得很伤心,他很后悔没有去看你罗舅舅最后一面。”后来是我的大伯母抱着我,哭唱着对我说:“你来了,你爸刚还在这,他哭得很伤心,在这的人都跟着他哭了。”我走进厨房,舅妈一把拉住我的手,她没有哭,很镇定的跟我说:“你爸也来了,你爸也来了。”我知道她们跟我说我父亲来过了,不是因为我是她女儿,是因为父亲失去罗舅舅了。我敬爱的罗舅舅。
Father'
今天,我父亲失去另一个朋友了,他是我爸爸的“劳动伙伴”,他是我们村里的,我一直喊阿牛阿果。为什么说是劳动伙伴呢,因为他们总是互帮互助做农活。和阿牛阿果见面最多的时候是高中暑假的时候,那时候我家里很多的花椒,他们家没有,暑假正是摘花椒的时候,阿牛阿果就会来帮忙。父亲和他,一边抽烟,一边摘花椒。父亲会摘来梨子、李子,把最好的挑在阿果面前,让他吃,吃不完就一直催着吃完。后来阿果家也有了自己的花椒园,就很少了在暑假见到他了。他们家离我们家大概有3公里,偶尔晚上的时候父亲会去他们家吹牛聊天。他们有的时候会问对方,还有多少条腊肉,还有没有土豆吃,有没有荞面吃,没有的话他们会互相送。去镇上买菜,也会多带一份互相分享,没有烟抽了,他们会互相要来抽。阿果是个特别勤快的人,他家的果园有很多水果,梨子、苹果、樱桃、李子、桃子,可是从今天开始,阿果再也无福享受了。父亲总是在其他的邻里面前说:“阿牛家的这个果园,再过三五年,要上新闻了。”他们做什么事都在一起,去猪场买猪是在一起,去买肥料是在一起,过年杀猪是在一起,家里来了客人也是要先喊对方。我从西昌或者从盐源回棉桠,在路上遇到阿果,他第一句一定是问我:“你爸爸今天去哪里了。”我也一定会告诉他,他在家,去我家坐吧,他很多时候也都会去。他是个很勤劳的农民,是真真正正的用自己的汗水和苦力赢得财富。我富有的阿果,再见啦。
这是我父亲的朋友,我认为这是我父亲的朋友,因为他们相扶相持,不管是有共同目的也好,有共同利益也罢,那么多人当中,他们和我父亲最好,我认为他们和我父亲最好,父亲和他们的点点滴滴都在我的记忆里,不管是我看到还是我从别人口中听到的,舍不得他们离开,很自私地多希望他们能再陪着父亲。
我的父亲
再来说说我的父亲吧。
父亲没读过什么书,他也和阿果一样,靠汗水和苦力获得财富,辛苦到快60岁,养育了读清华大学的大儿子,读中山大学的二女儿,读山东大学的小儿子,邻居们总说我的父亲是富豪,我认为是心灵上的富有。父亲在别人面前总说我们很差劲,只有我母亲会跟别人说:“我是三个大学生的妈妈哦,走,我家去吃饭。”父亲吃了半辈子的苦,我极不愿意听他讲述他小时候的苦日子,因为那是我只有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悲惨情节。
父亲说:我五六岁左右,那时候还住在清水河,很早我就要起来去水库背水。因为小,力气不够,所以一天要背兩转才够一家人喝一天。那时候吃饭都是用肉票和饭票,去晚了就没有肥肉了,只能换到瘦肉。在合作社的时候,总是吃不饱,就捡豆子来吃,吃多了就会肚子胀,农牧场就有一个人吃豆子吃胀死过。我没有读书,是因为我要供你大伯读书(我没有见过这位大伯,听奶奶讲,他是得了肺炎死去的。死的时候他说要是能去一趟医院就好了。)你大伯成绩很好,在棉桠都是出了名的,可惜了。我们那个时候是没有条件,你们现在生活好了,我是想读书都读不起了。后来包产到户了,我们就分到地了,就吃得饱了。
父亲总是讲起爷爷,虽然我没有见过爷爷。他说:我父亲很喜欢养蜜蜂,蜂蜜多的时候,拿一个大锅烧一把火,就把蜂蜜和蜂巢放锅里一起煮,粘稠的蜂蜜就会全部出来了,再用纱布过滤,放进坛子里拿到集市上卖。这样煮出来过滤的蜂蜜,它的颜色就不会变,那些直接过滤的到了冬天蜂蜜凝固了就是白的。可能是受爷爷的影响,我父亲现在也很爱养蜜蜂,他说养蜜蜂可以解闷。这些我除了怜悯我父亲之外,我再也不能产生情感共鸣,因为是我的父亲,所以我也愿意听。
去年在西昌,我堂姐结婚,我院长来婚礼现场接我去她家,她见到我父亲,院长对我说:”你爸爸很朴实。”我看了看院长,开玩笑的说:“你就说我父亲土嘛。”
父亲快六十了,朴实的习惯再改也难了。
我土土的父亲,今天一定很难过,一定流了很多泪,不止是你,我也舍不得罗舅舅,舍不得阿牛阿果。
思念我的父亲,纪念我父亲去世的两位朋友。
-END-
文字排版:芋头
插图:网络

感谢关注陌上花开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