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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最好的银行出走
在我看来,本文的主人公洪天官本来可以享受着安稳的金融人设,在既定的职业道路上毫无涟漪地度过小富即安的人生。出生于1988年的他有海归背景,本科学会计,研究生学金融,学成后,回到沿海一线城市,并进入银行工作。工作稳定,收入也不差,但洪天官始终感觉这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在银行工作3年后,洪天官辞掉了旁人羡慕的金饭碗,开始全国搜索自己能参与的创业项目。
2016年,洪天官第一次见到了他未来的技术合伙人、无人机专家W。W在洪天官看来是典型的“工匠型人才”。他2006年就离开体制,自己造飞机。洪天官发现W智商很高,技术很牛,但产品和企业化很欠缺。在遇到他之前,就已经被所谓投资人“忽悠”了好几次。
洪天官看了觉得挺可惜的。促使洪天官加入W的因素,除了参与中国实体经济、做点事的决心,就是这种对中国技术人员处境的怜惜。
洪天官接触过不少中国的技术工作者,他们大致分为三类。
第一种是“有名无实”型,这部分人虽然戴着博士、博导的名衔,但只有名没有产品,也没实力提供技术支撑。第二种人没有高大上的学历,但很实干,但自己造的飞机自己就敢去飞,可以通宵达旦地去投入。在他们眼里,钱很重要,却没有那么重要。第三类是承上启下的技术工人。
洪天官调研发现,中国北方一线的60后70后技术骨干,他们的子女都不愿意子承父业,一些高端的工艺比如研磨等,已经濒临失传。这现状和技术人员的经济待遇密切相关。
洪天官当时接触到一位北航的博士,月薪只有6000元,干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去从事贸易了。这些案例让他感慨。他萌生了一个想法,“希望在能力范围内,给技术人员一片净土”。
2016年10月,洪天官正式与W合伙,做工业无人机项目的创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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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真格拼技术
说到无人机,第一个蹦进国人脑子里的品牌大概是大疆。大疆生产的主要是25公斤以下,消费型的无人机。如果说大疆生产的是“玩具”小飞机,洪天官的团队做的就是“工具”大飞机,重量25公斤以上,最小3米,最大7米。“通过使用工具创造价值。才是为中国工业做贡献的地方。”他说。
无人工业机在许多领域都有广泛应用。用海岛物流为例,工业无人机能跨40到50里的海区做物资运输,服务我国许多外岛的驻扎人员。靠船运要1-2天的线路,无人机几小时就搞定。在没有船、或者遇到浪大风大停航的地区,无人机的作用更是无法替代。
除了往海岛运输物资,工业无人机在高海拔、极寒,国境线等地区也都能派上用途,另如海事巡检,农业林业撒播,森林灭火等都是常用的场景。洪天官的客户中,不乏省级别和直辖市的消防救援总队。直升飞机贵,而且可能某些省就只有一到两架直升飞机。因此无人机性价比更高。
2016年“进圈”,洪天官首先服务的就是农业客户。“农业是必须倒逼你好好服务的,如果漏飞,重飞,造成减产绝产会有各种危害”。越是严格要求,对工具的要求越高,洪天官来说越是利好,因为技术是他们的优势和强项。
创业头几年,洪天官发现产品本身占项目成功的比重很小。但这几年政府资金倾向于采购服务而不是产品。举个例子,做电力巡检的机构,以前向他采购飞机,现在是按无人机巡检的距离来支付服务费。而且都是现场PK考核,更加考真功夫。
这样的PK考核洪天官经历过不少。不久前,某直辖市消防总队通过中间渠道方找了好几家所谓的大厂都完成不了指标。而洪天官用了3到5天就完成了通常需要一个月的考核。
另外一家做红外测温枪的上市企业,前期买了几十架小飞机、千万级别的单子。但从去年10月到今年3月的,对他们进行了将近4个月的考核。他就按照对方的技术要求,比如“2公斤载荷、3个小时续航”,一条条对照来飞。
洪天官很欢迎这种改变。他说只有这么做,去玩真格比拼产品和技术,行业才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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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00多个零件一个都不能出错
和消费级的无人机不同,服务于工业生产的空中无人机要完成各项任务,对载荷有要求。以电力巡检为例。之前是人坐在直升机上,拿单反相机拍照,洪天官的方案是无人机上面放相机,自动拍摄。
那基本入门款的电动无人机能行不?电动无人机载荷在5-10公斤以内,续航能做到20-30分钟,而电力巡检要求的单反平台,重量最轻都要15公斤,另外巡15公里的电力线,也至少需要2个小时。也就是说这一任务,还必须靠汽油动力的工业机来完成。
这几年,洪天官团队研发的无人机载荷从10公斤,20公斤,一直提升到150公斤。性能提升同时,还必须考虑成本。他们要用小几百万的成本,去完成操控,链路,发动机,飞机全套组件制造。
和知名高校实验室不同,初创的民营企业一旦失败,就面临客户的追偿退货甚至诉讼。所以如何在产品不那么成熟的情况下,完成销售、回款、又能保证研发,就成为了公司和创始人最大的挑战。
最开始造飞机,洪天官试图从美国进口部件,他们曾花2万4进口了一个舵机,结果发现又贵又不好用。为什么不在国内买呢?有的部件能买到,有的买不到,买了之后,发现有些部件质量不行。飞机400多个零件,一个都不能出问题,出了问题就是事故。
他和同事狠下心决定自己研发,结果2万4进口的舵机用5000元成本就自己造出来了,性能还比美国的好。又比如某个型号的发动机,进口要30万,他们只要几万就造好了。
而现在,他们飞机的自产率已经达到了95%,除了轴承和芯片,核心部件包括发动机、液冷、传动、齿轮都是自己造。
这过程很难一步到位,民营企业不可能花3到5年研发好了再销售。他记得团队热烈讨论过是否花3-4万进口欧洲的一个传感器。“不是说我们搞不定,我们自己整成本也就几千块,但得先解决有无。”进口之后,团队先进行集成组装,有了雏形,再看能不能换成国产,能不能自己去生产,再逐步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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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必须发展自己的制造业
我问他,你一个本科研究生都学金融,毕业又进银行的人,是怎么闯进了八竿子打不着的无人机行业?
洪天官回忆说,自己在海外学习期间,一天傍晚在闹市区路边等有轨电车。一辆小汽车从他面前开过去。突然车窗摇下来,车里的白人朝他扔来一个柠檬。洪天官迅速闪开了。没想到5分钟后,小车又绕回到他前面,白人拿着柠檬对着他又故技重施了一次。
另一次,洪天官在学校自习室安静地看书,一位亚裔突然操着英语对他开口大骂,“你们黄种人滚”。还有一次,他和一群中国留学生唱完K之后,和另外一群白人发生言语摩擦,差点打起来。好在洪天官劝开了他们。
这些经历都让他无比触动。祖国虽然早已经不是东亚病夫,但依然面对外人发自骨子里歧视。毕业后,洪天官毅然决定回国,就想给中国的实业做点事。
2018年中美贸易战,洪天官认为对中国工业企业是极大利好。“中国肯定会有阵痛,但至少把一批人叫醒了:中国必须发展自己的制造业。”
他对此有非常深刻的体悟,之前他去订制发动机,人家说起订量1000台。产业链没形成就是目前国家的短板。
他的团队要在整个产业链尚不完备,自己缺技术又缺人的情况下去完成对市场的承诺,他们可以拼了命在一年内造出百架级别、能满足80%要求的飞机,但在一年内造出1万架这样的飞机不可能的。
此外,作为创业公司的CEO,他还得在这一过程中寻求各方面达到平衡和妥协。这其中既包括资方和研发团队的平衡,也包括企业管理层和一线员工的平衡。资方要求3年内完成一定流水,利益点和技术方不完全一致,管理层和一线员工利益也不完全一致:一线员工要的是丰厚的收入,管理层可能更偏长期研发。如何保住研发和产品升级的命脉,是管理层的挑战。
今年洪天官和合伙人一致决定把运营中心南迁,以获得地方政府支持,人才供给和产业链条的便利。他也希望南迁后和其他同行品牌一起能获得聚集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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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那就干吧
对洪天官个人而言,创业以来更大的愧疚来自于对家庭的亏欠。
2019年,他全年在家待了2周左右,还包含过年。很多时候在同一个城市也是过家门而不入。2020年,太太怀孕时,他甚至错过了老婆的孕检。由于团队成员匮乏,他担当起了角色最综合的救火队员,哪里缺补哪里。他总结说自己“对得起公司,合伙人,对得起国家,对不起家人。”
2021年春天我见到洪天官和他的太太Z,聊起这几年创业的经历,洪天官眼睛湿了,Z讲到激动处也忍不住掉泪。Z回忆洪天官创业初期,有一天晚上给她打电话,情绪低落。因为跟合伙人意见出现分歧。“我说你如果真的觉得很难,就回来。如果你想继续做,我也支持你。”她说。
那段时间公司困难,洪天官的合伙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东西卖出去最重要。洪天官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他消化了情绪。“当时向左向右,有眼下和未来的事。我悟到了,得先活着”。
Z和洪天官都是双鱼座,两人认识10年。Z说洪天官创业这5年来,状态和之前大不一样,之前两人闹矛盾必吵架,现在如果闹矛盾,洪天官会更主动地反省自己。Z说,“现在看他,也会更加崇拜一点,他不再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学生了”。
而洪天官承认自己对太太很自私。“我是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但老婆牺牲很大”。Z也想做管理咨询,社交能力很强、情商很高,但为了成就他,也只能选择牺牲自己的职业理想。
有时公司很难,为了保公司,他还找家里借钱周转。他的家人包括父母和丈母娘都无条件地支持。“我创业以来,我妈一个月不给我打电话,她不是不想打,而是知道我太忙,忍着不打。”
洪天官非常喜欢《无问西东》这部电影,也赞同男主的选择,“在有限的生命不要后悔,做自己认为对的事,选择了就得笃定。”他告诉我,如果没有走创业的路,肯定会后悔。
“我们能对国家贡献一点点力量,增加中华民族一点胜算。难也好,累也好,夜深人静你拍脑袋想,值不值,值,那就干吧。” 
*本文主角真实存在,洪天官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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