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鹏,陈蓓佳译,王思静、菜菜校
讲座栏目主持人:陈柏旭
全球知识雷锋联合创始人、UCA优思建筑事务所创始人
亚历山大是一个建筑理论家,他的一生都致力于研究有生命特征的形式建构方法。这些成果在建筑学之外的领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甚至包括如今的人工智能探索。他通过本次面向软件专业从业者的讲座,讲述了自己几十年来是如何建构有生命特征的形式的探索历程和成果。同时,他呼吁软件设计从业者或该承担起更多层面的责任,利用这些已经在计算机领域产生巨大影响的形式建构理论,去帮助建构人居环境的生命结构,从而改变整个人类环境的形式面貌。
模式语言理论所追求的不仅是发掘那些使环境有益、宜居的构造特征,更是要以一种人人都可以参与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让环境能够有效且自发地生成。
我们要间接地生成环境,就像用基因密码间接生成生物有机体那样。
有些人会说,我发现的这些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生命或者本质根本没有客观性一说,等等这类说辞。但是我要告诉你们这种客观性是存在的,只是他们误解了。
本文为全球知识雷锋第173篇讲座。
本文整理自1996年10月8日举办于加州圣何塞市的OOPSLA’96会议,讲座原题为
The Origins of Pattern Theory, The Future of The Theory, and The Generation of a Living World,由Christopher Alexander教授主讲。讲座由胡鹏与陈蓓佳记录,王思静与菜菜校对,Eileen.W编排。
记录者:胡鹏
虚拟空间建筑设计师,米哈游在职,香港大学建筑学硕士
记录者:陈蓓佳
纽约库伯联盟建筑系大三在读
校对:王思静
利物浦大学城市设计硕士研究生,清华同衡在职
主讲人:
Christopher Alexander
克里斯托弗·沃尔夫冈·亚历山大(Christopher Wolfgang Alexander),建筑师和设计理论家,目前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名誉教授。他以人为本的设计理论影响了建筑以外的领域,包括城市设计,软件,社会学等众多领域。著有《形式综合论》,《秩序的本质》等作品。
正文共17866字16图,阅读完需要30分钟
译者序—亚历山大的理论简介
亚历山大的一生致力于将科学的思维引入建筑设计等设计的领域,让设计从无意识偏感性的行为转变为生成性的逻辑行为,即所谓的设计科学。在他的第一本书《形式综合论(Notes on the Synthesis of Form)》中,他确立了自己的研究方向。受到传统形式(例如罗马这类的历史城镇的形态)的启发,亚历山大实验出253种建筑形式设计模式。 后来,他进一步提炼了15种几何特性,并发现了每个“生命”和每个“整体”都可证明与这些几何特性相关。而这些反复出现的几何特性就是《秩序的本质(Nature of Order)》中的生命结构。也是本讲座反复提及的生命结构。
图1、2:《形式综合论》(左),《秩序的本质》右
OOPSLAOOPSLA(Object-Oriented Programming, Systems, Languages & Applications / 面向对象编程、系统、语言和应用程序)是ACM(Association for Computing Machinery / 计算机协会)的年度研究会议。OOPSLA主要在美国举行,而OOPSLA的姊妹会议ECOOP通常在欧洲举行。它由ACM的(Special Interest Group for Programming Languages /编程语言专组 )负责。OOPSLA涵盖与面向对象的编程系统,语言和应用程序有关的主题。本次讲座是在九十年代的时候,Smalltalk和Java在业务上和C ++在工程上取得成功之后,面向对象程序为了主流,OOPSLA从致力于推广面向对象程序会议,转变为解决不断变化的计算世界所面临的问题的会议。此时亚历山大对于作为面向对象程序的基础、他本人理论的应用的反思,为当时其理论在计算机行业的利用做评估和改善有着重大意义。
亚历山大对计算机科学的贡献简介:1960年代,几乎所有计算机科学研究人员都需要阅读亚历山大的《形式综合论》。这本书在1960年代和1970年代对编程语言设计、模块化编程、面向对象的编程、软件工程和其他设计方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亚历山大的渐进式,有机的,连贯的设计理念对当时的设计模式运动产生了重要的推动。在《秩序的本质》中讨论的“深层几何结构”对面向对象的编程语言(特别是在C ++)有着重要意义。威尔·赖特(Will Wright)曾写道,亚历山大的研究对他创作的游戏《模拟城市(SimCity)》的创建以及后来的《孢子(Spore)》也起到了不少帮助。
图3: 《模拟城市》
开场白
难得有那么一次,一个好的想法能跨越其本来的学科,并在另一个学科中扎了根。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的模式体系被软件行业采用就是此类状况。亚历山大在他的学术领域广受尊重,但也引起了不少争议。他是多本具有长期出版记录书籍的作者,是AIA研究金奖的第一位获得者。自1980年以来他一直担任瑞典皇家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并且获得了数十项奖项和荣誉。其中包括1985年的“日本最佳建筑”奖和美国大学建筑学院协会杰出教授奖。更令人惊奇的是,他的想法在软件行业中居然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这门学科不涉及木材和砖瓦,而是纯粹思想性的,有关短暂且无法感知重量的程序产品。

软件社区(software community)之所以中意这种模式的思维,是因为它与长期普遍困扰软件设计,特别是面向对象设计的问题相关。对对象的关注导致我们失去了系统视角(system perspective),而对设计方法的关注使我们失去了人视角(human perspective)。亚历山大的建筑世界与我们软件构建的世界之间的相似之处,使这些想法在全球编程行业的底层中扎根并蓬勃发展。模式理论已成为过去十年里软件架构和设计中应用最广泛、最重要的思想之一。
我们可以通过三个主要来源来追溯模式的影响途径。首先是Gamma等人撰写的《设计模式》,该书让人们超越独立的设计关系走向概念化,以掌握微架构的重要结构,并重视经过验证的解决方案策略,而不是毫无经验的创新。其次是一系列的模式研讨大会(PLoP),它为模式爱好者提供了一个论坛,让大家可以相互支持并共同创建新的软件文献库。PloP同时还是这样一个论坛,通过这个论坛,整个社区可以共同努力,从个体模式发展成为形成系统思维的模式语言。
但是,模式在向更深层和更本质发展的路上一直缓慢而艰难。即便我们在从个体模式到模式语言的发展过程中尽心竭力了,模式研究仍有一个层面尚未受到软件行业的关注:那就是当我们意识到并承担起与我们对世界影响力相称的责任时,建立整个系统,使其能有力地促进生活质量提高就成了我们的道德要求(moral imperative)。于是就有了我们行业(软件行业)模式研究方向的第三个启示: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本人,他今天也会参与我们OOPSLA '96的主题演讲。
值此次大会的时机和观众,亚历山大有机会来反思自己的工作,同时回顾面向对象的编程群体在采纳并应用他的思想时,有关软件方面的成败之处。如此一来,此次演讲将是一件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件,它将为模式的倡导者、面向对象的程序员以及各地的软件从业人员提高门槛。除此之外,该演讲对工程、科学或其他任何专业工作都有着永恒的意义。
下面请大家热烈欢迎亚历山大教授为我们演讲。
讲座正文
图4:亚历山大,讲座现场
非常感谢。我发现自己处在一种非常奇怪的境地。希望你们同情一下我。我面对的是一屋子满满当当的人,多到能站满一整个足球场。可我对你们所有人的工作一无所知。所以,请对我友善一点。
我与你们的渊源,可以说,是从两三年前开始的。我从那时开始接到计算机业内人士的电话。其中有一位计算机科学家打电话给我,说硅谷有一群人愿意花3000美元与我共进晚餐。我寻思这是什么情况?并且花了点功夫才找到答案。我不太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也不理解怎么我的工作对计算机科学会有所帮助。直到现在,我才开始对各位在自己的领域中所做的事情以及它的发展方式多了一些了解,这其中的一些感悟从我的亲身经历得来。
当我知道要向你们演讲时,我就在想我到底该谈什么呢。而在更早之前几个月前,当我受邀为理查德·加布里埃尔(Richard Gabriel)的书《软件模式》撰写引言时,我也面临着类似的状况,那就是我到底该写什么。我有什么能让大家感兴趣的事情可说?而且,由于某种程度上说,我从50年代末就开始接触计算机了,因此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很有趣,也很有吸引力。可我还是没想出什么。拿吉姆来说。他邀请我(来演讲)时非常的友好,我就问他说—你看你想让我讲点什么?他说:“哦,这都没关系。想说什么说什么。因为是你讲,而你就是这种模式问题的历史,人们一定会认为它很有趣。” 可是我还是不放心,我到底应该谈什么呢?
我在建筑领域的工作,与你们在计算机科学领域的工作以及在软件设计新领域所尝试做的事情之间有什么联系?这是我必须要谈的问题。在接下来的时间,我将告诉你们,在我逐步完成模式概念的发明过程中,我的想法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后续工作的进展。另外,我得出的结论可能会让你们感到惊讶。在过去几个月中,我一直在为这次演讲做准备,并最终发现了一些可能会让你们倍感惊讶的事情,但我暂时还不会告诉你们那是什么。
图5:亚历山大的论文《The City is not a Tree》插图,Semi-lattice Vs Tree
实际上,我的演讲主要包含三个部分。
(一)模式理论 (Pattern Theory)。
我将首先讨论模式和模式语言,以及其中我做的事、我们遇到的问题、这么做的理由以及做法等等几点。这算是可以追溯到60年代末到70年代初的一个历史考察。
(二)秩序的本质(The Nature of Order)。
然后,我将总结从模式工作中演变而来的理论框架:这个框架将在四本名为《秩序的本质》的丛书中公布,这四本书将于2000年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尽管这一框架与早期理论中所包含的模式语言仍保持一致,但也有相当大的出入。这是第二部分的主要内容。而且,我会尝试把它大体勾勒出来,以期能提供一些你们可利用或觉得有趣的东西。当然,就算我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们,我也无法直接把它应用到你们的领域。但毫无疑问在这两个领域之间可以建立丰富的联系。
(三)未来的图景:生成性问题和生活世界(living world)的生产(What the future holds in store: The Generativity Problem and the Generation of a Living World.)。
当我为理查德·加布里埃尔(Richard Gabriel)的书写引言的时候,这实际上也是我试图深入探究我的工作与你们在计算机科学领域的工作之间的联系:我告诉你们我在做什么,然后也许有些人会觉得有趣或可以由此进一步得到一些推断。但我并不满足于此,我觉得你们的领域和我的领域之间存在着更重要的联系,或至少是可能存在的。由此,我终于想到了第三个要点。
图6:Simon Nicholson 为 亚历山大的论文“TheCityis not aTree”绘制的配图
我要谈的第三件事就是我现在如何理解这种联系。我想你们当中有些人了解我的职业。你们知道我是建筑师。我一生都在努力学习如何在世界上创造
生命结构(living structure)
。这里指的是本身是活着的、有生命的城镇、街道、建筑物、房间、花园和场所。我在这里提出的假设(一个悲观的假设)是,至少在过去的五十年里,也许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开始,我们一直以来的做法几乎不具备创造出生命结构的能力。这种维持我们生存和养育我们的生命结构在某种程度上曾经存在于传统社会、农村社区和早期的城市住区中,但现在它彻底消失了。我们不知道如何创造或生成它。

当然,这个观点是有争议的,特别是对于建筑师而言。一些专业建筑师可能会说,你在瞎说什么?我们的做法绝对没问题,我们今天正在建造的建筑物非常优秀,非常好,完全没问题!!我想,在圣何塞设计了这座巨大而令人作呕的会议厅的建筑师也会这么说。但是,实际上这并不好。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它影响着地球上的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而我们对如何在地球上创造生命结构却非常无知,这很可悲。这个问题非常非常严重,而且每天都在变得更严重,因为地球上的人口在增长,地球正日益遭受破坏。而且随着我们的城镇和建筑受到破坏,损害还会殃及我们自己。
我们对自己正在做什么一无所知这个事实,以及我们所建成的世界无法进一步发展这个事实,对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件非常严峻的事情。这就是我关注的重点,也是我每天尝试着解决的问题。
模式理论
在已经发表的模式语言中,已经有一些很具体的关于模式的想法,们的首要目的其实是为了掌握一些能使环境适合人类发展的物理结构。其次,做到这一点还有一个原则,就是让们能够大规模发生或者再现。我的意思是,我们要间接地生成环境,就像用基因密码间接生成生物有机体那样。建筑师们自己只是建造了世界上非常非常小的一部分。
大部分物质世界都是由形形色色的人建造的。它是由开发商建造的,是由拉丁美洲人自己动手建造的,是由连锁酒店、铁路公司等建造的,诸如此类。一个人如何才能掌握地球上正在进行的大量建设,并且不管怎样能把它做好,也就是说让它能够以一种好的方式和有生命力的方式产生。之所以决定使用基因方法,不仅仅是因为规模和尺度的问题。它(基因方法)从一开始就很重要,因为任何好的环境的特征之一,就是其中每一部分都极其适应它的特殊性。
只有当人们(了解当地情况的人)自己去动手时,这种因地制宜才能成功。在传统社会中,非专业人员自己建造或布置自己的房屋、街道等,这种适应的过程是很自然的。它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它掌握在直接使用建筑物和街道的人的手中。于是,借助传统社会中存在的共享模式语言,人们得以生成一个完整的生命结构。
在我们这个时代,环境的使用者已经无法左右环境的生成。因此,模式语言理论所追求的不仅是发掘那些使环境有益、宜居的构造特征,更是要以一种人人都可以参与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标,让环境能够有效且自发地生成。
现在,我对你们在计算机学科中运用模式语言所做的事情的评价是这样(当你听到我的评论时,请不要盲目相信,记住我其实是无知的;我不是你的同行)当我看着那些我所见过的关于模式的面向对象工作(THE OBJECT-ORIENTED WORK) 时,我看到的是模式的架构 (语境、问题、解决方案等等)。这种架构很好,也很有用。它可以让你把关于软件设计的好想法以这样一种方式记录下来,人们可以对它进行讨论、分享、修改等等。因此,它是一种非常有用的交流工具。而且,我认为,在模式已经成为软件设计中的得力工具的情况下,它可以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完成编程任务。这很棒,它确实是一个又好又整洁的架构。
然而,这并不是模式语言应该做的全部工作。我们在20世纪70年代开始创建的模式语言还有其他基本特征。首先,它有道德成分。其次,它的目的是创造连贯性,也即保证用它制造的事物的形态具有连贯性。第三,它是可生成的:它允许人们创造连贯的、道德健全的对象,并鼓励和促成这个过程,因为它强调被创造物整体的连贯性。
图7:亚历山大的“实践”,摘自克里斯托弗·琼斯(Christopher Jones)的论文。“印度村庄的形式成分测定”。论文讨论的是:重组一个有600人的农业村庄,使其适应印度农村地区目前和未来的发展状况。
我不知道模式语言的这些特点是否已经转化到了你们的学科中。以道德成分为例。从建筑模式语言的根本上说,整件事背后有一个持续关注的问题。什么情况下环境是好的?在建筑中这意味着某种重要而有生命力的东西,并且最终会影响到人类生活的本质。当然,有很多人会争论这个问题是否客观。一些建筑师仍在四处宣扬说,这完全是个人观点。他们这只是负隅顽抗。而道德上对良好环境的需求,对建成环境里生命结构的需求,包括这个问题的客观本质,在很大程度上都已经被人们认可了。我不知道这种道德成分是否存在于计算机科学中,或者在软件工程中,或者在你们做事的方式方法中。
我理解软件模式,就其所指的对象和程序等而言,可以使程序变得更好。但我要指出一点,在这句话中,“更好”可能仅仅意味着技术效率,而不是实际上的“好”(道德上的)。同样,如果我从我的经验来解释,我可能会问,在软件中使用模式语言有没有这样的倾向,以使程序或被创造的东西具有道德意义——能够在人类生活中发挥更重要的作用,在人类生活中扮演更深层的角色。把模式理论注入软件系统,会不会真的让人类的生活变得更好?
目前,我不会假装我和我的同事们在《模式语言》中写下的所有模式都达到了这样的效果。它们有的深刻,有的不那么深刻。但是,至少这都是我们在工作背后的不断尝试,而这就是我们所追求的。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女士们、先生们,软件领域的朋友们,是否也在追求这些。我完全不知道。我也没怎么听说过这些。所以,我不知道对有助于人类生活的东西的探索是否是你们所追求的东西的一个正式部分。还是说你们主要是在寻找——我应该称之为什么呢——良好的技术性能(效率)?在我看来,这是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问题。
人们问我,创造建筑模式语言的过程是怎样的?我们所追求的目标之一是对人类生活的深远影响。我们能够判断模式,并且试图判断它们,而依据就是当模式出现在环境中,我们确信它们真的能让人自身更加完整的程度。当然你可能会问,你到底是怎么验证的?这个故事可太长了,我无法在这次演讲中详述。但重要的是,这样的验证一直在进行。
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也正在发生。每当我们在开发一种模式语言时,我们总是问自己,这种模式语言在多大程度上能够生成(从而产生)完整和连贯的实体(建筑物、房间、建筑群、社区等等)?换句话说,假设我为校园编写了一套《模式语言》,并且,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某种语言,它看起来真的可以胜任这项工作。为了测试它,我把它任意交给人们,让他们(以模拟的形式)用这种语言创建不同的校园。让我们看看最终产生的校园是什么样子。
我们自己也用同样的方法测试它,用它来快速地生成设计,并且只是为了测试结果的一致性。事实证明,人们创建的许多语言并不会生成连贯的设计或对象。也就是说,它们包含了一堆好主意。人们可以用这些好的想法来把一些元素组合在一起,一些来自不同结构想法的碎片会出现在生成结果中。但这并不意味着那些创建出来的校园(在上面的例子中)是连贯的、结构良好的校园。我们一直在寻找模式语言产生连贯性的能力,这也是在创建语言的过程中反复使用的最重要的测试。语言一直被视为一个整体。我们在测试作为一个整体时,模式语言在多大程度上能够产生一个连贯的实体。
你们在软件模式理论中做过这些吗?你们有没有问过,一个特定的模式系统,作为一个系统,是否会产生一个连贯的计算机程序?如果有(问过),那我只能说我还没听说过。但关键是,这正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同样,我也不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多大程度上是对的,以及你们在处理软件模式时是否也在寻找同样的东西。
作为一个外行人,我也会去试图阅读你们在这个领域发表的一些作品,在我看来,似乎模式这样的概念对你们来说是一种启发式的形式,而这种形式是一种很好的,能够交流零散的、单个的编程思想的方式。的确,据我所知,目前这个概念运用良好。但是在另外两个维度,(1)产生生命结构所需的道德能力;(2)事物的生成性,它产生连贯整体的能力——在软件模式理论中我还没有看到有关这两件事的足够多的证据。这些是你们的缺点吗?还是仅仅因为我看不懂你们的文献?
这就是我对过去三十年中我们在模式语言方面所做工作的简短历史回顾。
图8:亚历山大设计的东京東野高等学校,礼堂室内照片
秩序的本质
模式理论之后是更深层次的理论。到70年代末,我开始注意到我们在模式和模式语言方面工作的一些缺陷。
(1)在我最感兴趣的情况下,也就是我们和其他人使用这些模式生成建筑时,生成的建筑还过得去,但并不深刻。这些建筑中经常有很多不错的部分。人们一直在提升建筑的某些特性,可能是更好的日照,可能是更优的建筑的入口,或者是更佳的街道特色,又或是一个更为私密的卧房凹室,诸如此类。于是出现了各种各样,提高了建筑性能但又各自孤立的建筑特征。模式还能使人们更好地掌控自己所处的环境,这种控制能力在用模式材料建造实际建筑的过程中得到了成功的展现。
这很好。可尽管如此,这些建筑结构能算是深刻的吗?它们在多大程度上真正体现了连贯的生命结构整体?到70年代后期,我看到了世界上很多应用这些模式建造出的建筑。我对自己所看到的很不满意。在我看来,我们远远没有达到我的预期目标。但我也意识到,无论出了什么问题,都不是能通过多编几种模式或优化这些模式来纠正的。模式语言似乎缺少了一些更根本的东西。所以,我开始探究那到底是什么。
(2)几乎在同一时期我开始意识到,当建筑有生命时,空间中会反复出现更深层次的结构和少量(15个)几何特性。这15个特性似乎定义了一种更根本的东西。与我们之前定义的模式相似,但更精简,更本质 - 所有好的模式都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
这些只是简单的想法。我无法介绍全部15个特性,但是它们都是“界限”一类的属性,不仅会勾勒出轮廓,而且能将内部与外部(或“正空间”)连接起来。就像当你们在看马蒂斯剪纸(Matisse cutout) 时所见的那样,彩纸之间的镂空并不是无定形的,而是有形态的。总而言之,我开始注意到,特定的个体模式似乎确实总是从这些不断重复出现的15种深层属性中发展出来的。
图9:马蒂斯剪纸《TheSnail》1953
(3)在这段时间(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进行的另一件事是,我和我的同事开始加强我们根据经验区分有生命结构和无生命结构的能力。在研究模式语言的这些年里,我们对此的确是凭直觉,并不十分严格。我们只是试着编写模式并学习和应用它们,而不会严肃地反思这些模式是否使建筑更具生命力。但在这阶段(大约1980年),我们认为很重要的一点是,一个有生命结构的椅子和一个没什么生命结构的椅子需要加以区分。于建筑物、房间或城镇的主要街道亦是如此。如果你想说这个更有生命,而那个没有,要怎样程度的经验积累你才能笃定地评判呢?那么能不能把它变成一个相对客观的问题,让人们只要重复实验就可以达成共识呢?
我们确实找到了这种实验技术。这些技术的使用极大地增强了我们认清真实情况的能力,也让我们能够分辨出哪些结构与环境中的生命力相关。这些技术的使用还帮助我们完善了15个深层的几何特性,而这些特性是设计结构中生命力的必要相关因素。这15种特性最终成为所有模式的基础,并且在我们的工作中越来越显著地表现出,它们就是场所、建筑物、事物、空间等形式中生命结构的主要关联因素。
我需要聊一聊为什么要有客观的标准和实验方法。在我的学科中,存在着巨大的既得利益群体。很多建筑师声称,在建筑这个行业里没有所谓的真理。因为每个人都想着做自己手上那些蠢事,而且还不为此负责。所以,这取决于你跟谁聊这个,有些人会说,亚历山大发现的这些东西完全是无稽之谈,生命或者本质根本没有客观性一说,等等这类说辞。但是,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我,而不是他们。所以我要告诉你们这种客观性是存在的,他们只是误解了。假设我们在街边某处有条人行道,然后在另外某条街道的某处也有一条人行道。我们所做的是试得出哪条街道更具生命力和生命结构的结论。
图10:模式语言
顺便一提,当我开始寻找这些实验方法时,我始终相信会有众人皆知但一直被压制的这么一种东西。那是由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都具有的世界观、感知事物的能力以及对知识严格性(intellectual rigor)的紧张感塑造的。尽管人们潜意识有判断,但是他们并不一定能够正确地判断。换句话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真的就是一个众人皆知的幼稚玩意儿。但,由于某种原因,我们陷入了混乱,看不到它。所以这些实验其实就是为了看透这个最终结果而设计的。
这个实验的实质是将两个事物拿出来比较并询问每一个人,是这一个能使“我”变得更加完整,还是那一个?其中完整性是增加了还是减少了?你可能会认为这是个奇怪的问题;如果说答案是 “不知道”或者“它们对我没什么影响”呢?这完全合理!也有可能发生。但应对方式很简单。你要做的就是告诉那个人“是的,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而且听起来还有些疯狂。但是无论如何,你得给个面子,回答我这个问题。”结果展示出了惊人的统计一致性,80%-90%,对于任何社会科学实验来说这结果一致性都是非常高的。真正奇怪的是通过类似实验所得到的结论,因为所有的不同实验都会得到类似的结论。
你会感到更完整吗?这东西会让你更能感受到活力吗?你会觉得这个东西比起其他的更能描绘出你真实的自我吗?这些实验都是在探究两个同类事物,看哪个更具有生命力。这似乎是一种主观的排序,换句话说,听起来是很好,不错,还行(给出这样回答的实验)。我感觉,就我们的协调性、认知和感觉来说,或许这就是人类的真相。可那并不等同于说生命结构这样的东西是真实的,并且就存在于这些事物中。但无论如何,我们长话短说。事实证明,这种度量方式确实能反映事物中的真实结构特征,也能反映出其他实验方法中测出的事物的生命特征。所以这并不仅仅是我“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这一类的主观,而是一个能测试出比较对象真正的深层次本质的方法。
奇怪的是,随着我们工作的深入,这个实验不断将更重大的功能和实践上的问题带回人本身。换句话说,你看一个停车场,它有很多技术问题。你必须让它能运作,车要能在里面通行。还有安保问题,进出问题,维护问题。整体来看,停车场的运作方式本质上是个技术问题。那么,它运作得是否良好呢?但至少通过这些各种各样技术讨论来度量的功能性,和通过询问“我是否感到自己更完整?”这个问题所度量出的东西是有关联的。如果你得到肯定回答,那它就是运作良好的。于是,这就暗示了事物本质、物质系统的表现以及人本身之间的深远联系。
即使是在工程设计方面也是这样,比如在考虑桥梁的结构特性的时候。或者一个有很多车通行的地方,考虑那些车的运动模式,这里涉及到车辆如何行驶等复杂问题。在类似例子中,这些非常实际的问题,总是和事物是否有生命,以及它们是否能够提升你我活着的质感这类个人主观问题相关。
图11:《形式综合轮》插图
所以,我脑中开始构思一种结构观,这种结构既是客观的,又是关于世界上物质系统的表现的,并且与此同时总是越来越多地回归到人本身。实际上存在于事物中的生命,与我们身处其中时所感受到的完整性程度以某种特殊的方式相关联。在软件设计中,类似的观点会告诉你,一个客观上深刻的程序(巧妙、有效率、有效用的好程序),会是一个能让人在看到它的代码时产生最深刻的整体性体会的程序。

重要的是,在建筑中这不仅仅是一种直觉,还是一个可检验的经验结果。这意味着功能上最深刻的东西(我说的东西,指的是建筑、街道、门把手、架子、房间、穹顶、桥梁)…功能上最深刻的东西是能使我们内心产生最佳感受的东西。这是件非常奇怪的事情。乍一听,这像是在给情感划分等级;你肯定会说,那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可事实上,这是一个和我们所处时代非常吻合的发现。因为在我们生活的时代,最显著和最有问题的特征,就是情感被从中移除了
当我在拿这个我们所处的可怕的会议厅开玩笑时,也许我是在做无用功,但我说真的,无论我们在这里产生了怎样的情绪,都不会是深刻而积极的。在现代世界中,我们不应该对此感到意外。这种深刻的情感在我们周围的世界中无论何处,以任何规模都无法存在,这是很悲惨的。这就是我们错失的东西。当然,人们已经记录这个现象几十年了。作家们自然也已经把这一点广而告之。这些我们都知道。困难在于,人们不知道怎么办。目前,如果有什么要说的(我现在回到我自己的领域,建筑),那就是这个问题变得更加严重了。它并没有得到改善。这个正在建立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无情(unfeeling)。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比从前更加迷失,更加破碎,更像是在这片孤独的沙漠中徘徊。
图12:亚历山大设计的San Jose收容所,室内图
如果真的有一种观察结构的办法,既能从原本的技术和实践意义上看待真实的功能结构,又能植根于人的感受,那将是非常大的进步。特别是我之前提到的15个特性,他们能让我们精确地认识生命结构的本质,通过这样一种与机械功能以及人的深层感受都相互关联的方式。这就是为什么这是个相当重要的结构。

这15个特性的根本,似乎是一种基于单一类型实体反复出现的递归结构--所有整体的本原元素。这些实体,我称之为“中心”。所有整体都是从中心构建的,而这些中心又是由其他的中心递归定义的。中心有生命,或者没有生命,这在不同程度上取决于通过我所确定的15种几何关系,这个中心在建立起来的过程中,对其他中心的依赖程度。该体系是《秩序的本质》中所有工作的基础,它描绘了所有生命结构完整而连贯的图景。
稍微延伸一下,我认为建筑中的几何中心是构成所有生命的基石,它与称之为“对象”的软件实体之间存在某种联系。中心是存在于空间中部分区域的类似于场(field-like)的结构。它们没有严格的界限,但它们是人们在所有模式、结构和整体的核心中认知的焦点组织实体(focal organizing entity)。
图13:模式语言的15整体性原则
一切事物都是由这样的中心组成的。这些中心有的更具生命,有的则少一些。并且,这实际上是他们唯一的重要属性。一个中心更有生命或者不太有生命,则递归地取决于组成它的其他中心的生命多少,因为每个生命中心都是由(并且只能被定义为)其他中心构成的结构。这种递归关系在计算机科学中很常见。但我不知道由我发现并在《秩序的本质》中刊载的这个结构,是否能以一种有趣的形式转化进你们所做的事情中。(的确,我猜想所有的软件是由对象组成的,且只由对象组成。那么是否可以说有些对象更具生命,而另一些更不具生命呢?如果是,这会是一个非常深刻的对应关系。)

凭着这几年的经验,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如果一个人会以这样的视角看待建筑,那么他在建筑中构造有生命的结构将变得易如反掌。这是有直接实用意义的。如果你开始从生命中心的角度考虑一切,并且知道了中心的递归关系,即中心具有生命的程度取决于构成它的其他中心以及由它构成的更大的中心。忽然间你就会发现,这样的视角本身就会引导着你创造更成功、更有生命力的建筑。
这个见解远远超过了模式语言的力量。尽管模式定义的关系可以被视作中心之间递归交互的实例,但中心的整体观给出了更全面和更有力的结论。它以一种模式语言还无法自行做到的方式,直接影响你做出好建筑的能力。比起模式语言中的观点,它有力和美妙得多。当一个人形成了这样的观点,谁还在乎模式到底是什么?事实证明,模式只是在非常非常特定的情况下出现的一些结构不变量。所以它们当然很有趣也很重要,但并不像我正在讲的其他结构(中心)一样具有同等深度或者同等普遍性。
现在我们就要讲到重点了。一旦我们有了整体性和中心的观点,并与15个深层属性关联起来,我们就有了一个任何成功设计过程的最终产品都必须追求的整体的概观。而且因为我们有了这个整体的概观,我们现在就能够理解什么样的整体过程能生成好的结构,什么样的不能。这是《秩序的本质》以及我在第二部分中给你们介绍的新结论的最重要的方面。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表征的不仅是精心设计的结构,还有能够创造出好的结构的路径。实际上,我们可以指出一条好的路径和一条坏的路径之间的区别,或者一个好的过程和一个差的过程之间的差异。
对于软件来说,这意味着原则上可以判断什么样的分步操作过程能产生好的代码,什么样的不能。或者更夸张地说,我们可以原则上确认一种始终能够生成好代码的操作过程。
当然,我们还没有真正地实现这一代码生成过程。但我们已经在建筑设计和建造中实践过了,说明这是有可能的。如果你愿意这么认为的话,这就是软件设计的法宝,一个(始终能)生成优良、高效、经济、美妙和深刻的代码的操作过程规范。
那细节呢?我能告诉你的是关于建筑方面的细节。如果有人能以合理的客观性来辨识生命结构,并且如果这个人能确定这种基于中心的递归结构就是整个事物的关键,那就太好了。当然,接着就会出现一个实际问题:你到底如何制造出这个生命结构呢?要实际做些什么才能真正产生它?你可以粗略地试着在特定情况下寻找一个解决之道。但是总体而言,它的生成规则是什么?答案是令人绝妙的。事实证明这些生命结构只能从展开的整体生成。
也就是说,在某种情况下,你会有在特定状态下的空间。你可以在这个空间中用我称之为“结构保持转换(structure-preserving transformations)”的方式来进行操作,以求在每一步保全整体,但逐渐的引进一个个的差异(differentiation)。如果这些转换真的能保持结构以及增强结构,那么你最终会得到一个生命结构。试想一下橡子变成橡树。这个最终结果和起点有着天壤之别,但是以一种平滑展开的方式生成的,每一个步骤都清楚地源于上一个步骤。
图14:以人为中心的建筑演变
我知道这很抽象,但是下面要说的才是要点,这正是我们所认为是自然的生命结构中发生的事情。当你在仔细分析自然世界中正在发生的事情以及它们怎么发生时,这种结构保持转换其实是大多数情况下在发生的事。这就是为什么,当自然不被打扰时,多数情况下产生的都是生命结构。然而,在我们如今使用的创造人造世界和环境(规划设计、建造等等)的方式中,这(产生生命结构)完全不会发生。

我们现在认为正常的设计过程,不管是建筑师的还是其他人的,都是移动物体,以求得到某种良好的配置。这就意味着是在布局空间里几乎随机地寻找,却无法归宿于一个好的结构。这就是为什么当今城市、大楼、传统礼堂以及住宅的结构都毫无生机。生成它们的这个过程,原则上并不是在创造或者寻找生命。
如果一个过程并不以我所说的保持结构的方式进行,那么生成结果就一定不是生命结构。
实际上,你都可以写出这样的定理:在当今建筑业的环境下,你无法建造出生命结构。所以那些设计和建造这个会议中心的可怜混蛋是被这种毫无生机的局面困住了,因为他们深陷在一个错误的过程里,还对此无能为力。这正是当今社会中类似实体的生成过程的一部分。而且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生命结构最终也无法从其中诞生。这是个令人诧异的发现。
我和我的在过去几年的工作中,很大一部分是在尝试定义一些社会过程、经济过程以及行政和管理过程,这些过程的性质能够真正让保持结构的展开方式发生,从而让生命结构的生成和产生得以实现。这就是我大部分时间在做的事情,我试图做各种实际项目,从中引入这样的展开过程,并让它能在1996年现有的条件下顺利运作。
这其中涉及的社会和技术变化很大。这些思想、实践、资金管理、合同以及其他方面各种各样棘手的变化,都是人们避之不及的,因为它们太难了。但你必须要去做,因为正是这些过程在阻止我们整个当代社会过程以保持结构的形式展开。如果要创造生命,这些操作过程必须改变。
我的第二部分到此结束。
未来的图景:生成性问题和生活世界
现在让我们考虑一个规模问题。世界上大约有二十亿栋建筑,大约是2×10的9次方栋建筑。换句话说,建筑面积的总量大约是10的12到13次方平方英尺。曼哈顿的建筑面积总量大约是10的9次方平方英尺。如果你把世界上所有的外部空间也包括在内,那户外的一部分,也在某种程度上与人类有关,可以算是我们当下世界的一部分,花园、街道、农业和所有这些东西,这样算的话,对全世界来说,我们建造或设计过的空间大约有10的14次方平方英尺。
我们将如何处理这些问题?我们如何在10的14次方平方英尺的建筑中创造或产生有生命的秩序?什么样的过程才能在一代人的时间里,也就是未来25年内,完成这一目标?对于建筑师来说,无论我们怎样努力,无论我们倾注多少好的愿想,都无法真正触及这项任务的表面。世界上所有的建筑师加在一起,就像他们今天这样工作,每年的设计面积也不可能超过10的10次方平方英尺——只占需求量中极小的比例——实在太小了,根本不可能有效。
多年来,我一直认为,刚刚提到的这个困境只能通过基因方法来解决——一种广布社会的创造深层结构和生成正确结构的方法,就像遗传密码创造和生成生物体和生态系统一样——间接地通过放任生命创造的过程来解决。
我仍然相信这一点。但是今天,我确信,与在生物体内起作用的基因等价的必将是——或者至少可以是——在社会中起作用的软件包。如果这些软件包能够创造生命,并被广泛接受,在世界各地广泛传播,那我们就有机会抓住这个问题的根本: 如果软件是自由的,解放的,允许每个人拥有个人控制和决策权,让他们去做正确的事情,在当地创造生命结构,无论他们身在何处。这项任务将不可避免地至少部分地落在你们的肩上。
那些热心邀请我来演讲的人最初向我保证,我只要介绍一下这段学术史(就像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这样),你们中有些人可能就会对此产生兴趣,抓住些要点,并知道如何将它转化为与你们学科的关切更直接相关的东西。毕竟,这正是过去五年中你们在模式语言方面所做的工作。很显然,我们两个学科之间存在这种有益的并行关系。
然而,收到这个邀请后,我在考虑可以提出的问题时,开始反复思考一个在我心中不断增长的信念。这一信念让我觉得,你们在软件设计方面所做的工作和我在建筑设计方面所做的工作有更深层次的一致性。我开始觉得这里有种更深的联系,表明这两个学科可能会以一种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式进行融合——你会在你的学科中获益,我也会在我的学科中获益。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将尝试勾勒出这种联系的本质。
作为一名建筑师,当然像任何关心这些事情的人一样,我有着一种去尝试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的热情。仅仅说有生命力的结构没有出来是不够的。我必须时刻问自己…我也确实在问…我们该怎么办?这可是这颗可怜的地球所不能承受的糟粕之重。那么,我们到底该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做一个1000万美元的项目,在那里做一个1000万美元的项目,但这实际上什么用都没有。人生苦短。其中有几个项目…算什么?它只是谚语中所说的沧海一粟,什么也算不上。即使我能说服建筑同行们相信这些事情的真相,他们的所有努力,也仍然是杯水车薪。它本身不会影响到覆盖地球上建成部分结构的千分之一,甚至不及百万分之一。
25到30年前,刚开始我真的认为我可以很快影响世界。特别是当我接触到模式语言的时候。我想,我真的做到了,这毫无疑问会起作用的。这些模式是不言自明和正确的。它们会传播开来。因此,建筑的世界将会变得更好。
可事情并没发展到那个地步。实际上,到目前为止,我几乎什么都没做。模式语言,它对世界环境的影响有多大呢,也就几千栋建筑。还有一些人切身体会了这些之后,也随之受到了影响。但是,与此同时,我们仍然有大量的建筑在那里,它们在定义着我们所有人生活的世界,并且仍然在以跟往常完全相同的方式运行着。我认为,文化的影响过程实在太缓慢,根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
换句话说,人们通过讨论这些事情,分享关于它们的想法这样的过程逐渐地影响着人们的思维方式,从而可能会使环境中占比越来越高的部分变成生命结构。这是一个非常缓慢的过程,我认为这还不足够快。同时,作为一名建筑师,我认为自己对此负有责任。当然,不是我一个人,但作为一个专业人士,我的工作就是努力理解我们如何才能掌握整个地球上的建筑环境的整体结构,并做点什么让它变得更好。
几年来,我一直在问自己,如何才能推广和强化这一努力。我们的目标必须是在一两代人的时间内,使世界环境成为一个生命结构。但现实中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
图15:具有一致性的建筑案例——圣彼得大教堂
所以,今天,我站在你们面前,对自己说:“对,我现在正在和那些某种程度上就是计算机革命核心的人说话。”你们可能已经意识到,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正在间接地,越来越多地被坐在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的努力所塑造——因为是你们控制着计算机及其程序的功能。而正是这些程序控制着制造业的形态,运输业的形态,建筑管理,医学诊断,印刷和出版。

你几乎想不出世界的哪个方面,还没有受到那些用来管理和控制实体或操作的程序的影响。这还仅仅是起步阶段。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不长。也就差不多10到15年,尽管它的准备阶段比这要早得多。但这其实是很新的事情。它将来还会变得看起来完全不同,甚至影响力更强大。
然而,作为一个专业人士,我认为你们还没有充分意识到这一点。我可能在这里说得有些唐突,但是,我已经翻阅了这个会议的议程。吉姆昨天把它拿给我看了。我其实没有看到关于计算机科学家应该用所有这些程序干什么的讨论。他们到底该如何帮助地球?但其实,拥有这样能力的人们现在就正坐在这个房间里。这简直太棒了。你们有这么大的权力……但这意味着你们也有巨大的责任。
你们是否有可能会去承担起影响、塑造和改变环境的责任?有趣的是,我认为你们中的许多人也确实有这种倾向。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里,我有幸开始认识一些自我引荐的来自软件社区的人们,并且开始被他们中的一些秘密建筑师所吸引。从事486芯片研究的格雷格·布赖恩特(Greg Bryant)对生态学非常感兴趣,并且是生态杂志《雨》(Rain)的编辑。比尔·乔伊(Bill Joy)正在撰写有关建筑师们所熟悉的物理实体意义上的工作站的文章。Sun的首席科学官约翰·盖奇(John Gage)对社区学校很感兴趣,也对人们通过共同努力来修复他们自己的社区很感兴趣。
吉姆·科普林(Jim Coplien)研究的是人类组织中的社会结构。IBM的马克·苏厄尔(Mark Sewell)想要建造房屋。迪克·加布里埃尔(Dick Gabriel)最衷情于诗歌写作,这也是一种艺术。我的名单恐怕不够长。但我的直觉是,你们中很多人从追求正常的专业努力中进入了这个模式游戏的同时,也对真实的物理世界,以及它的形状,它的设计,它的深刻感受,它对人类生活的影响都有浓厚的兴趣。而这正是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因此,可以想象,你们作为一个整体,可以改变我先前所描述的环境被破坏的这种非常严峻的局面。
让我们再回到我在这个演讲的第二节中描述的结构保持展开过程。
当我第一次构建模式语言时,它是基于传统文化中的一些具有生成性的方案。这些生成性方案往往是一组指令,如果按顺序执行,就可以让一个人或一群人漂亮而简单地创造出一件协调统一的人工制品。步骤的数量各不相同,可能只有六七个步骤,也可能有20到50个步骤。进行生成方案的结果总是不同,因为生成性的方案总是从现有的状态出发生成结构,并创造出与该状态直接而又确切相关的事物。因此,在传统社会中司空见惯的美丽而有机的变式之所以能够存在,是因为这些生成方案有成千上万不同的人在使用,让人们可以视个人情况创造出独一无二的房子、屋子或窗户。
当我第一次萌生创建和使用模式语言的想法时,我受到了这些传统的生成性方案的启发,并认为本质上我其实是在复制它们。然而这种创建一种可信的、新的模式语言的巨大努力,在60年代,完全集中在了单个模式上(它们的公式化、验证等),而它们需要按顺序使用的特点却被抛到了脑后。事实上,《模式语言》和《建筑的永恒之道》都表明模式语言需要按顺序使用。然而,在实践中,这个特点却被忽略了,或者在使用中没有得到强调。结果,传统语言的绝妙功效和它们简单而优美的顺序性就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
在我们最近的工作中,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现在关注的是真正具有生成性的模式语言。它意味着,这一系列的指令,让人们能够按照生成性方案的步骤来建造一个完整的、连贯的建筑。我们已经在房屋、公共建筑、办公家具布局等方面做到了这一点。它很有效,也很强大。
与你在《模式语言》中看到的模式语言相比,这些生成模式更像你们所说的代码。它们是由一系列生成设计的指令所定义的生成性过程。事实上,它们是允许在空间中进行“展开”操作的指令系统,就像我在第二节说的那样,因此更有能力产生生命结构。相比之下,之前发布的模式语言是静态的,而新的生成语言是动态的,就像软件一样,可以与环境互动,让人们能够产生无限种可能的结果——这种结果有着内置结构来保证它的质量。创建或生成的设计会提前被确保是连贯的,有用的,并且具有生命结构。
用于建筑的模式语言由这些有趣的对象组成,你会试图以某种方式将它们组合在一起。但也有可能有更进一步的过程或程序去延伸,进而产生生命结构。由于世界上情况的复杂性,也由于软件发展的方式,为此而设计的软件可能会迅速席卷全球。
那为什么计算机科学家和软件工程师突然要对构建环境的形式和结构负责呢?这难道不是建筑师、规划师、农业专家、林业人员和土木工程师的职责范围吗?它确实应该是,但这些职业如今无法对生命结构的生成方式负责——因此也就无法生成生命结构。而且,据我所见,这些从业者并没有预见它的到来,也没有在精神上或是专业上准备好接受它。因此,必将由别人代替他们去做这件事。
在历史上,这种意想不到的转变是很常见的事情。当一个学科范式发生变革时,将其带入下一个阶段的并不总是那些原来专业的成员。在技术变革的发展史中,往往是负责其他某一专业的人接着进行技术创新。而在技术创新之后,负责这个领域的人则是一群完全不同的人。当汽车出现时,制造马车和轻便马车的人们并没有变成亨利·福特。亨利·福特对四轮马车一无所知。制造汽车的人出身行业外,然后接管了这个行业,于是马和马车就绝迹了。
我们可以想象,在未来,我们这些计算机科学家可能会明确地认识到,在这个世界上制造生命结构的问题是你们的责任之一。这样的变革,代表了你们和我之间某种程度的“姻缘”,与吉姆·科普林(Jim Coplien)邀请我思考的问题完全不同。我来这里是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克里斯,你做过哪些可能会对我们这个领域有用的新事情?”这次演讲的第一节和第二节就是关于这个的。
但是第三节是关于一些完全不同的事情。我要你们帮我。我想让你们意识到,建造生命结构的问题并没有被建筑规划师、开发商以及施工方很好地解决,地球正因此而遭受痛苦。我相信他们可能永远也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他们使用的方法无法做到这一点。对你们来说就不一样了。理解生成过程这个概念对你们来说是本能的。它构成了计算机科学领域的核心。在软件设计的正常过程中,你们所掌握和每天应用的方法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只要你们有兴趣,你们就有能力,有手段。
我在早餐时听到一个传言,说这个房间里的一些人已经开始担心他们的工作了。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但有人告诉我,这一切——软件设计——的未来走向,带来了一股不安的暗流。编程作为一门艺术,有一种巨大的扩张现象,但人们也对它的发展方向感到不安。它将如何发展?
要问我对此有何评论?请原谅我,我接下来会直言不讳。可以说,你们目前看待编程的技术途径,就好像你们愿意成为“雇来的枪”。换句话说,你们才是技术人员,你们知道如何让程序工作。而“爸爸,告诉我们该做什么,我们就去做。”这是蛀虫思维。
我在这里提出的观点与此稍有不同。我的观点把编程看作是生命世界的自然遗传基础设施,你我有能力创造、管理、提供这种基础设施。然后可能有这样的结果,生命结构在我们的城镇、房屋、工作场所、城市中成了一个可以实现的东西。这将是了不起的。它将改变世界,让生命结构再次成为整个社会中的规范,让这个世界再次值得我们生活其中。
这是对未来的一个非凡的设想,在这个愿景中,计算机扮演着一个基础性的角色,使这个世界——最重要的是使构建这个世界的结构——成为有生命、有人性、有生态意义、有深度的生命结构。我知道你们可能会对我的结论感到惊讶。严格地说,这不是我应该跟你们说的。或者你们可能会说,真是个好主意,但是我们不感兴趣。
我希望这不是你们的反应,我希望你们所有人,作为未来一项伟大职业的成员,决定帮助我,也是帮助你们自己,参与这一巨大的世界性努力。我确实认为你们能做到。并且我认为没有任何其他专业机构具备这样的能力,和天然的机会来发挥影响力,来完成这项必须完成的工作。
我很高兴和你们聊这些。谢谢你们,我也很想听听你们对这些话题的看法。
(讲座结束)
——克里斯托弗·亚历山大
1996年于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
延展知识(译者附)
15个生命结构的形式(模式)特征*:
Levels of scale- 分级的尺度;Strong centers- 明确的中心;Boundaries- 边界/界限;Alternating repetition- 适应性重复;Positive space- 正空间;Good shape- 良好的形态;Local symmetries- 局部对称;Deep interlock and ambiguity- 强连接性与缓冲区并存;Contrast- 内部的对比性;Gradients- 梯度变化;Roughness- 粗糙性;Echoes- 共鸣性;The void-(形式)留白;Simplicity and inner calm- 简洁的内在;Not-separateness- 不隔绝环境
注:翻译仅供参考,详细介绍请下载参考文件或者自行研究
图16:15个生命结构的形式(模式)特征
讲座来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8LdFA-_zfA (视频)http://www.patternlanguage.com/archive/ieee.html (转录文字稿)
图片来源 / 参考资料:
开头Gif截取自: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uTt_bYYXF8
图1 https://www.abebooks.co.uk/Notes-Synthesis-Form-Harvard-Paperbacks-Alexander/30870679220/bd?cm_mmc=ggl-_-UK_Shopp_Tradestandard-_-product_id=COUK9780674627512USED-_-keyword=&gclid=CjwKCAjwpKCDBhBPEiwAFgBzj2JkkurHwMaa0Vsq2vgo7I2fTAZcZaw9D2wa7eEAsRSp-7Jv_EyjeBoC2zMQAvD_BwE#&gid=1&pid=1
图2 :https://www.dicksmith.com.au/da/buy/shoptheglobe-the-phenomenon-of-life-the-nature-of-order-book-1-an-essay-of-the-art-of-building-and-the-nature-of-the-universe-61-6813413-au/
图3:https://forgam3r.blogspot.com/2017/
图4:https://www.youtube.com/watch?v=98LdFA-_zfA 视频截图
图5:https://medium.com/designscience/1960s-32969cc82d03
图6:https://medium.com/designscience/1960s-32969cc82d03
图7:https://medium.com/designscience/1960s-32969cc82d03
图8:https://www.archdaily.com/945133/christopher-alexander-is-building-a-legacy-in-beauty/5f29c548b35765cfd30000e7-christopher-alexander-is-building-a-legacy-in-beauty-photo  
图9:https://www.tate.org.uk/whats-on/tate-modern/exhibition/henri-matisse-cut-outs
图10:https://medium.com/between-us/a-unity-of-unmerged-voices-a-proposal-to-synchronise-our-efforts-through-microattunement-870922e7082f
图11:https://medium.com/designscience/1960s-32969cc82d03
图12:http://www.katarxis3.com/Gallery/publicbuildings/publicbuildings.htm
图13:http://painterskeys.com/pattern-language-2/
图14:https://www.semanticscholar.org/paper/(un)Finished%3A-Pattern-Language-for-Human-Centric-Moore/bd0a7ea6b1f988c581d86615d15648adb216219b/figure/10
图15:https://www.archdaily.com/626429/unified-architectural-theory-chapter-11?ad_source=myarchdaily&ad_medium=bookmark-show&ad_content=other-user
图16:https://medium.com/@yasna_world/wisdom-sits-in-places-6a10146c852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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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式综合论》,1964(左);《秩序的本质》,2003 (右)
作者介绍
胡鹏
虚拟空间建筑设计师,米哈游在职,香港大学建筑学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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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人介绍
王思静
利物浦大学城市设计研究生,不做规划的规划师,感兴趣的领域:文化遗产、乌托邦、对比研究、如何对存在主义进行正确的抽象和提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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