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版《活着》，这个遭遇重重苦难的家庭，每个人都曾拼尽全力在世上活着

《活着》剧照图源网络

现实版活着：她连当“植物人”的机会都没有，就走了

文/筱筱雯口述/王妍雅

今天上午我在急救部和往常一样为出入急救部的医务人员、病人和病人家属测量体温。离我一米处，我听到一个女孩的哭声。她的哭声最开始很小，后来控制不住了，她扶着玻璃门蹲在了地上，双手抱着头痛哭起来。她的手里拿着检查单。我看到她蹲下去后，整个人很小，眼睛露出迷茫的神色。她抱着自己，身体在不停地战栗。她哭了一会儿，突然喉咙像卡了根鱼刺，她的声音变得低沉，哭声断断续续的，淹没在门外另一波救护车凌厉的鸣笛声、人们急促的脚步声和焦灼的哭声中。

我在测体温的间隙，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妹妹，不要哭，好不好？”我知道，在急救部，遇到病人或者病人家属痛哭，一定是遇到生命难以承受的大事，虽然我的劝说是无力的，也无法为他们改变什么，在我不知道以哪种方式来劝慰的时候，我只能以肢体的抚慰，来传递我的爱。

她站了起来，抬头望着我。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控制不住，沿着脸颊流到了衣领上。我找来纸巾，帮她擦拭了眼泪，我一擦完，她的眼泪又冒了出来。我扶着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我觉得，我不需要去打听什么，也不想去询问病人病情，陪伴和拥抱，就是我对她最好的关怀。

待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后，我为她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了她，她的目光望着我，很焦灼，很迷惑，但眼里充满了信任和善意。这是一个消瘦的女孩，尽管很憔悴，脸上还有少许的斑点，但不影响她瓜子脸型下的美丽五官。

“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她望着我，一时不知所措。

我拉着她的左手，她的左手微微发烫，可能是过度的悲痛引起的。我沉默着，不知说什么好。“那是我妈妈。我的亲妈啊。”她指了指抢救室。那是上午才送进抢救室的病人，女性，69岁，急性脑梗塞加癫痫，非常严重。虽然我不在病房工作，但每天收治的重病人，我多少有些了解。

“刚刚医生通知我，如果抢救过来，母亲最好的结果就会成为植物人。母亲已经恢复不到从前了。医生说，如果经济条件特别好的话，就可以抢救。如果经济不好，建议放弃治疗。这可怎么办啊？”说完，她泣不成声。

“我才23岁，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拿主意啊？”这个1998年出生的女子，她要面临生命中最艰难的抉择。这个养育她，陪伴她长大的母亲，在生与死之间，经受着严峻的考验。

我无法为她做什么，只能给她一杯又一杯的接水喝。一个家庭中遇到重病，大病，不论是谁，日子都不好过。我甚至很想自己是降服重疾，专门打败病魔的孙悟空，只要我一施法，人间的疾苦统统消失，化为一潭泉水。

我和她断断续续的聊天中，知道了这个苦难深重的家庭，原来就是现实版的“活着”。

《活着》剧照图源网络

女孩是父母抱养的孩子，她在今年一月份才知道自己的身世。今年一月，父亲患重病，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就对女儿说了实话。父亲离世的前一天告诉女孩，她不是亲生的，是抱养的。他们的老家不在重庆，而在四川。女孩对这一惊天的秘密不但没有过激、偏执的想法，反而对养父母肃然起敬。她觉得父母抚养她不容易，管她亲生还是抱养，她早已经把父母当成她生命中的亲人，她要挣钱为父母养老送终。尽管她的生父母已经不在人世，她也不会去寻找她生父母的故乡和生父母的亲戚。养父母，就是她的全部，她的命。

可是，她留不住父亲，父亲在告诉她身世后的第二天，抛下了她和母亲，永远离开了人世。

“我的父母的命运很惨。我有一个哥哥，是汽车维修工。在哥哥十九岁之前，一家人在四川打工，过着平淡又快乐的生活。哥哥十九岁那年，出门为爸爸买小面，过马路的时候被公交车活活碾压致死。”说到哥哥的事，女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汹涌，害怕和惶恐的神情，在她的眉宇间，皱成一团。

“哥哥没有了，爸妈的天，塌下来了。他们就关在家拌嘴，吵架，整天恍恍惚惚的，班也不出去上了，他们一直走不出丧子之痛。后来，爸妈就抱养了我，决定离开伤心之地。从四川回到了妈妈的老家重庆巴南。我的到来，让爸妈的心情好了起来。”说完，女孩用纸巾擦拭了眼泪。

“我的妈妈，一直头疼。我今天一早陪她去门诊看病。妈妈是17号，排到11号的时候，妈妈要去上厕所。我左等右等不见妈妈出来，我冲进厕所发现，妈妈已经瘫倒在地上了，她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妈妈的癫痫病发作了。我赶紧找人帮忙，一起把妈妈扶起来抱到医生诊室。妈妈在诊室再次发病，全身阵发性抽搐。医生见状，立即护送妈妈到急救部抢救。没多久就接到了急救部医生的通知，让我做出选择。”我把她的双手握着，我想给她微弱的力量，让她在生命的寒冬能找到一束温暖。

“是的，救和不救，都难。植物人摊到每个家庭，都是一座大山。”我尽量语气低缓，我想缓解女孩的压力，但我却无能为力，我的胸口微微发疼。

“我的丈夫是京东的送货员。因为妈妈一直不好，他这个月也辞职了，我是全职宝妈，我的儿子才两岁。我们是最普通的家庭，对高额的医疗费，很难承受。”女孩难过地对我说。

“我的爸妈一生艰辛。爸爸是技工，妈妈没有工作。爸爸离世后，对妈妈的打击很大，妈妈非常悲痛。她本来身体都不好，天天以泪洗面。爸爸才走了几个月，现在妈妈又不行了”。女孩边说，边朝抢救室方向望了望。

女孩的母亲，一个69岁的老人，呼吸机是连接着她和人间唯一的工具。她在床上躺着，没有爱与悲，没有痛与苦，她就像一尊看透了世间的佛，在抢救室里静静的躺着，好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什么。

“快到中午了，我请你去食堂吃饭吧。”我对女孩说。

“谢谢你了，姐姐，我还要等我丈夫过来。”说完，女孩起身离开了。她对我笑了笑，虽然微笑是从泪水中挤出来的，但我看到了女孩清秀的脸庞上，今天脸上的唯一的一束光。

我和她聊天的时候，女孩加了我的微信。我吃午饭的时候，女孩给我发来了一段话，“谢谢你，好姐姐。在我最难的时候陪着我。我通知了所有的亲戚，他们下午就要过来商量妈妈的事情。不管结果如何，我都要坚强地走下去，人生最重要的就是尽到本分。”

《活着》剧照图源网络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昨天我被全网刷屏的《谭谈交通》里的那个老人的视频感动，今天在我的面前又上演真实版的“活着”，我们每个人都拼尽全力在世上活着，有的人很苦很难，经受的苦难超越了我们的认知和想象。有些人一生都面临着漫无边际的苦难。“坚强地走下去”、“尽到本分”，这两句带着光的行动和语言，是多么的有力，多么的温暖啊。我觉得这是女孩朴素的信仰。

我今天下午2点下班了，下周一才到急救部值班。我上班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去抢救室看望女孩的母亲，若老人继续在病床上延续生命，我会为她祈祷，希望她快快醒来。若床上换了病人或是腾出了空荡荡的病床，我知道老人已经拔除了呼吸机，上了天国。我依然会为她们全家祈福，祈祷老人在天上给人间艰难独行的女儿多一些勇气与力量，让女孩的未来之路，平坦一些，快乐一些，顺利一些。

（写于2021年4月16日下午）

今晚，我给王妍雅打电话，问女孩的母亲的情况，王妍雅在电话那端沉默了很久，告诉我两个字“走了”。我忍住泪水，问小王是多久的事情，她说，昨晚。随后，她把女孩凌晨朋友圈发布的消息一字一句地念给我听：“妈妈一路走好，你终于可以见到爸爸和哥哥了。这一辈子你们实在是太苦了，下辈子会很幸福，平安，健康的。”

阿姨安息！

（写于2021年4月17日夜）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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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筱筱雯，重庆人。喜欢用文字记录当下，用摄影捕捉美好，用旅行丰富生活，用音乐和阅读净化心灵。微信公众号：风铃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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